穿越500年,中大博士“缘遇”潮州先贤

穿越500年,中大博士“缘遇”潮州先贤

宗山书院已毁,仅存此石门坊,供人敬仰过去的盛况。

穿越500年,中大博士“缘遇”潮州先贤

陈椰与薛氏家庙宗族老人讨论族谱,右二为陈椰。 受访者供图

穿越500年,中大博士“缘遇”潮州先贤

薛氏家庙是陈椰经常踏足之地。

穿越500年,中大博士“缘遇”潮州先贤

薛侃故居门口有“理学家声,忠臣门第”的题字。这座屋子一共走出了三位进士。

穿越500年,中大博士“缘遇”潮州先贤

在宗山书院前面,有一条静静流淌的溪流。那便是中离溪。图为薛侃亲写的《开溪记》。

穿越500年,中大博士“缘遇”潮州先贤

《海阳薛氏大宗祠堂碑记》为王阳明的裔孙王业浩撰写,碑文深情叙述了王家与薛家的深厚交谊。

怀着忐忑的心叩访薛氏家庙,却意外收获了一段与薛氏不解的情缘。因为这份初心,不辞多处求书,走访过每一处与潮州先贤、王阳明弟子薛侃有关的足迹,都让中山大学澄海籍哲学博士陈椰如同穿越回到500年前,切身感受到薛侃对其老师王阳明的拳拳敬意,以及他用一生践行阳明心学“知行合一”的感人故事。

从试探式叩访薛侃故居和家庙,到下决心潜心研究,前后花费4年时间,陈椰对薛侃文集重新汇编校勘,他自感乐在其中。

2014年,由陈椰编校的《薛侃集》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正式出版。“这本书是我的心血,也是凝聚了一名后学对乡贤的一份敬意。”陈椰说。

从一次闲聊中得到启发

提起整理《薛侃集》的缘起,陈椰回忆,“研究生学的是中国哲学专业,是深圳大学国学研究所的首届研究生。导师景海峰先生是国内知名的儒学研究者,也是一位谦和的儒者。他提议我们多研究关注岭南本土的思想家。”

刚好另外一位专业授课老师黎业明教授,长期研究明代广东大儒陈白沙、湛若水,他在一次闲聊时说:“你是潮汕人,为什么不关注你们的乡贤薛侃?”

这一次的契机,促使他开始关注起这一位500年前的潮州乡贤。

陈椰先是找来饶宗颐先生1948年写的薛侃年谱进行阅读。对薛侃的生平有了初步的了解,随后仔细读了明代大思想家王阳明的《传习录》,才知道原来这本明代最重要的哲学著述频繁出现的“侃问”就是薛侃对老师王阳明的提问。

“《传习录》是薛侃最早刊刻的,恐怕很多人都未曾了解。”谈起与薛侃相关的事情,陈椰不禁振奋起来。

“当我读完饶公的年谱,更深刻体会到薛侃在阳明弟子里面原来是那么有号召力和影响力。薛侃作为潮州明代八贤之一,在他带领下,潮州当时的阳明弟子、忠实‘粉丝’数量不少。”陈椰说。

“先贤离我们并不遥远”

2010年,陈椰怀着忐忑的心去叩访薛氏家庙,从此踏上田野考察之路。本来以为先贤离今人很遥远,未曾想到还有后人在,而且保存了很多先祖遗迹,薛氏家庙里的老人们很热忱,展示了族谱、文集复印本还有口口相传的故事。

“一听说我要来研究他们先祖,他们都很激动。”陈椰还记得薛氏爱敬堂理事会的薛亨光和薛楚发带陈椰导赏了薛氏家庙、故居、中离溪、宗山书院牌坊等遗迹。

“我到访宗山书院,这里原先是祭祀王阳明先生的祠堂,尽管如今只孤零零剩下牌坊,矗立于荒烟蔓草之中,但是当我走到那里,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牌坊后是绵延的山峦,我甚至可以想象薛先生当年在这里讲学的情形。这里见证了潮汕百姓对阳明先生的敬仰。”陈椰说。

薛侃于明嘉靖十一年即1532年建这座书院,纪念、奉祀已逝世的王阳明,并成为“潮州学派”众多儒士聚集切磋交流学问,讲学传播学说的重要场所,一时盛况空前。潮州历史上唯一的文状元林大钦,与薛侃交游而研习王阳明学说。进士而未入仕施展抱负,状元及第三年之后即1535年辞职归乡,便一直在这座书院讲学。状元林大钦研修讲学流传下来的文章有《华岩讲旨》,华岩即书院所在地旧称。

记者到访宗山书院,眼前已经只剩下一座花岗岩门坊。石门坊三间开,三门二重楼结构。高六米,宽七米。柱、梁与屋顶之间均榫卯接合,柱梁相连,柱头又有横梁架屋顶。两边侧门屋顶为一层,中间大门屋顶高出一层。

正门横梁上架着两根“门簪”,上托着“梁”状而宽大的匾额。匾上正面刻着楷体“宗山书院”,背面镌相同字体“仰止”。书院已毁,仅存此坊,供人敬仰过去的盛况。

在宗山书院前面,有一条静静流淌的溪流。

“那是薛侃先生发动海阳、揭阳两个县七个都的官民士绅,花费几个月时长挖的中离溪,是长达十几公里的人工河,几百年前这么大工程真不容易。”陈椰说。

据记载,几百年前,从庵埠去潮州府城十分不便,要向南走,经过内海,也就是现在牛田洋一带,并从桑浦山的东侧绕到西侧,再从榕江逆流而上。由于内海波涛汹涌,就有不少人于半途不幸丧命。而这一路也耗时较久,后来薛侃便想到为民造福,发动众人开凿溪渠,从庵埠可沿着桑浦山脚直上潮州城,不用绕远路。中离溪从潮州市潮安区庵埠镇联结梅林湖,依桑浦山麓蜿蜒经过彩塘镇、金石镇、沙溪镇,延伸而到枫口,汇入榕江。

如今,在潮州金石镇宗山下中离溪畔,楷书阴刻着薛侃亲写的《开溪记》,共119字,每字径0.11米。它记载了当年开中离溪之经过及作用:“此溪一通,农者利灌,商者利贩,居者利运,行者利舟楫”。据载,试航当晚,天降大雨,老百姓欢呼雀跃。

1618年,薛子同乡进士林熙春对久而淤塞的溪流进行浚疏维护,亦在临近立了花岗岩碑亭碑记,作相关记述。民国时期,学者翁辉东,金石镇翁厝村人,饶宗颐总撰《潮州志》中潮安县县志的分纂者,题诗颂扬了薛侃挖掘中离溪的影响,镌刻在“中离溪记”碑亭旁一花岗岩大石头上。

印证书本与场景成最大乐趣

将书本读到的字句和走访的现场互相印证,成为陈椰对薛侃的多年研究中的一大乐趣。“如果要说有什么惊心动魄,还是能够特别吸引人眼球的故事,可能未必有。但是在每一个细节里去印证当时的一些场景,我就已经乐在其中。”陈椰说。

陈椰去过杭州,当时薛侃在杭州修建了天真书院祭祀老师,汇聚同道传播心学,是浙江明代极有影响力的书院。2006年挖出一块石碑,陈椰2014年初到现场考察,考辨残碑上的文字,竟是薛侃的《天真书院勒石》,欣喜不已。同行的日本学者说:“薛侃立的这块石碑重见天日后,你应该是第一个来探望它的潮州老乡。”

而潮州是陈椰最常走访的地方,也多次带友人来参观薛侃的遗迹。

薛氏后人薛楚发带着记者走访了薛氏家庙,该处仍然留下当年的建筑痕迹——色彩艳丽的嵌瓷雕刻,四点金的建筑格局,青色的瓦片在几百年的洗礼中仍然坚固。在家庙中有一座石碑——《海阳薛氏大宗祠堂碑记》,便是王阳明的裔孙王业浩所撰写。碑文深情叙述了王家与薛家的深厚交谊,称赞薛氏一家是家学渊源的望族。

在距离薛氏家庙不到100米处就是薛侃故居。

“理学家声,忠臣门第”是薛侃故居门口留下的两幅红底黑字,这里在薛侃之后,还曾经住了村里其中一房人家,也就是可以容纳几十号人。薛侃故居是典型的潮汕四点金和后包格局,虽然已经荒废多年,但是穿过那些石头小路,沿着故居中轴线往里边走,依旧给人庭院深深之感。

“这座屋子一共走出了三位进士,薛侃、他弟弟薛侨、还有他哥哥的儿子薛宗铠,都是一身正气的读书人,可谓是忠臣门第。当重游故居之时,我都会感受到薛侃没有远离我们,他的宝贵精神财富都还在。”陈椰说。

《薛侃集》汇集薛侃所有存世著作

对于陈椰来说,研究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枯燥的,需要翻查大量的历史资料,其中还托朋友从日本寄回来一本文集。

在海内阳明学研究名家、浙江社科院钱明教授看来,首先陈椰是潮汕人,又是做薛侃的研究的,是编校薛侃文集的不二人选。

“等到硕士研究生毕业准备读博士的时候,在钱明先生的关心和指点下,几经周折托人在日本找到完整的薛先生的著作《云门录》,该书失传几百年后,失而复得,饶宗颐先生也没有读过。”此次编校收编进去,可以算是《薛侃集》的一大亮点。

“读博士的时候,我仍然在做资料整理。一直到2014年,也就是我在中大读了三年博士毕业后,《薛侃集》才正式出版。”陈椰说。

对不同的版本进行勘校,做句读标点,方便今人阅读,在陈椰看来是很基础的工作,也是一种很好的文献训练。在他看来,好的点校本不能夹杂个人主观的东西,都是属于客观的文本呈现,而在收集过程中,陈椰收录了薛侃的弟弟薛侨、侄子薛宗铠的佚文,也将薛侃相关的传记资料以及散佚的文字,以求全面呈现薛氏一族的道德文章。

由陈椰编校的《薛侃集》基本汇集薛侃所有存世著作,附录中还收录了一系列与其相关的文献,如薛侃口述、弟子叶萼记录的《廷鞠实录》,又如行状、祭文、传记以及饶宗颐先生1948年所作的《薛中离年谱》,读者可借之详实了解薛氏一生行谊。值得一提的是,编校者还辑出薛侃之弟薛侨、侄子薛宗铠的佚文及相关传记资料,包括《竹居文集辑稿》《石林洞稿辑稿》,附在附录最后两卷,全面呈现了薛氏叔侄的道德文章。

■延伸阅读

薛侃一生是阳明心学

“知行合一”真实写照

据记载,薛侃(1486年—1546年),字尚谦,因曾讲学中离山,世人称中离先生。明代潮州府揭阳人(今潮州市潮安县)人,岭南明代大儒。

薛侃于1510年(明正德五年)乡试中举,1517年(明正德十二年)登丁丑科进士第,授薛侃行人司行人,后丁母忧,居中离山,与士子讲学不辍,其师王阳明所赠之号“中离先生”。1528年(明嘉靖七年)起补故官,为行人司司正。在江西赣州亲炙阳明之教,深契良知学要旨。传王阳明学于岭南,是为“岭表大宗”。

1531年(明嘉靖十年)上疏言建储事,触明世宗讳,下狱廷鞠,后削职为民。隐居讲学于中离山,从学者甚众。1536年(嘉靖十五年)远游江浙,会罗念庵于青原书院,一见如故;又至罗浮,讲学于永福寺,东莞学者迎其居玉壶洞;再居惠州,四年后归里,卒于家。终年六十岁。薛侃“居官则思益其民,居乡亦思益其乡”的格言,清正刚直,做了不少益乡益民的好事。仅据《薛氏族谱》所载,薛中离为家乡一带所做实事善举达12项之多,包括浚溪、建桥、修路、捐田地等。

在《薛侃集》中的《廷鞠实录》,记载了嘉靖十年薛侃上书请立皇储而被同僚诬陷,无辜卷入一场政治风波的往事。

当时嘉靖帝祈祷能生皇子,他十分忌惮大臣直言他没有子嗣之事。大学士张孚敬为扳倒政敌夏言,就指使心腹彭泽,让他怂恿薛侃尽快把奏疏献上,并在皇上面前提前预告是夏言幕后指使的。

于是,薛侃成为当时朝廷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薛侃果真上疏,被嘉靖帝拘到午门前用酷刑,连续七日八次廷鞠拷问,薛侃独自承担,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所为,没有幕后主谋,义正词严宁死不屈,说出“头可断,此心不可欺”的壮语,当时朝野士民对他啧啧称赞为“真铁汉”。

若干年后,薛侃的侄子——薛宗铠,在户部左给事中任上弹劾当时的奸臣汪鈜,却被反诬,惨遭廷杖重伤而死,死的时候才38岁。所以薛侃故居门口也才有“忠臣门第”的题字。

“不欺本心”是薛侃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据记载,薛侃当年在揭阳倡行乡约,逢每月十五,就召集族老和乡人,诵读圣谕,公开表彰本月乡里的好人好事,惩戒坏人恶行,以达到“扬善去恶”的教化功能。这也是薛侃学习其老师王阳明在江西的《南赣乡约》,来安定乡里秩序,改良道德风气。

薛侃对王阳明忠心耿耿,积极传播阳明心学,刻传习录,在杭州和潮州都修建书院祭祀老师,将心学带入粤东地区,并在潮汕大地掀起“阳明学”热潮,还通过乡约、讲学把儒家的礼教渗透到最基层的老百姓的生活中。

阳明心学中最广为后人所熟知的,就是“知行合一”。在陈椰看来,薛侃一生是阳明心学“知行合一”真实写照。简单说来,“知行合一”就是“知道就做到”。

“人经常没有自知之明,又或许经常自欺欺人,这些都不是知行合一。知道而做不到,用王阳明的话解释,便是没有真的知道。因为‘真知’一定发动‘真行’。所以日常要多做反省,勇于去真诚面对自己的初心,也就是良知。”陈椰说。

在这些年对阳明学的研究与教学中,陈椰感触最深的还是先贤对心性修养的真诚与笃实。

“他们都是诚笃的修行人,而且并非现代人口中说说而已的修行。王阳明先生本人,以及他弟子们,包括薛中离在内,均用生命践行着知行合一。”陈椰认为,宋明儒学本来就是关切身心修养的生命的学问,但是多年来却被曲解。

陈椰认为,潮汕人的精神基因里面有崇礼尚儒的一面,这些可以说是拜明清以来薛中离先生这些先贤的教化所赐。

距离陈椰开始点校《薛侃集》已经过去10年,最近,他又将与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合作,撰写一本薛侃思想研究的专著,也是对这十年来的研究的回顾总结。与此同时,也在帮助薛氏宗亲修撰《薛氏族谱》,希望昔时的潮州望族能为世人所知。

“一直以来薛侃的名气都不如状元林大钦、‘国舅’陈北科、兵部尚书翁万达等同时期先贤出名,但其实他们都是在薛侃的引领下成为阳明心学的倾慕者,对潮汕本土的贡献不容忽略。目前在传统文化热、阳明心学热和乡土文化热的新形势下,更需要正本清源,弘扬先贤的道德精神。”陈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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