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花姐

短篇小說 花姐

1、

“花姐,趕緊起來梳妝打扮吧,剛剛李副官送了花籃過來,想必張大帥的車很快就會來接你過府了。”小丫頭杏兒嘰嘰喳喳地在耳邊說個不停,言語裡的豔羨就要溢出來了。

床上的美人兒慵懶地翻了個身,手臂搭在鮮紅的錦被上,藕一樣鮮嫩。“不用著急,他來了等著便是,乏得很。”

昨夜,幾家夜總會聯合辦舞會,要選出一個舞皇后,去陪張大帥參加晚宴,聽說參加晚宴的人,非富即貴,稍稍搭上線,那就是白花花的票子。

花姐是這十里洋場出了名的人美舞魅,果不其然,她贏得毫無懸念,但也確實累得夠嗆,整整一個晚上,不僅要跳舞,還要應酬各方老闆少爺。

這應酬的事,可不是簡單地說個話,喝個酒就辦得了的,那些個機鋒、算計,一不小心,就能丟了命去。

“花姐,我知道你累了,可真讓張大帥的人等咱,好說不好聽啊,你若因為這點事惹了張大帥不高興,咱這場子也就完了。”杏兒邊說著,邊把花姐拽了起來,錦被滑落,凝脂樣的肌膚露了出來,掩映在紅豔豔的肚兜裡,讓人眼熱。

波浪的捲髮斜披在她的肩膀上,似睜非睜的鳳目裡一片迷離,櫻桃唇嘟著,仿似在抱怨杏兒把她拽起來。“杏兒,我要喝水。”她攏了攏被杏兒披在肩膀的外衣,塗了紅蔻的纖纖玉指,蔥白一樣。

喝過水,杏兒服侍她穿衣,“花姐,今晚的宴會聽說有洋人和日本人,你要穿什麼衣服去?”

鏡子裡的美人兒,已經恢復了神采,眼神抬落間,韻味十足,“給我把頭髮挽成髻,把前兩天剛送來的那件湖藍的旗袍拿來。”

“花姐,這是洋人的聚會,你不穿洋裝嗎?”杏兒遲疑地問。

“就是因為都是洋人,才要穿旗袍。”花姐懶洋洋地打著腮紅,淺笑著說。

待一切準備妥當,花姐從換衣間走出來。一襲湖藍色的綢緞旗袍包裹著她錯落有致的身段,搖曳間,就像是仙女從畫裡走了出來,那麼端莊,又那麼嬌俏。

2、

花姐一進帥府,就感覺到了濃濃的敵意,一群官太太聚在大廳裡,目光如箭地射向她。千篇一律的洋裝裡,粉的白的,只她像一朵水中的百合花,搖曳著牽走了滿庭男人的目光。

她們能不恨她嗎?這個妖精。

她將大衣交到侍者手裡,優雅嬌媚,纖細的手挽在張大帥的臂彎裡。“花花,你今晚真漂亮。”四十有餘的張大帥,身形微胖,常日的勞累已經讓他的眼角有了深刻的紋路。

“給張大帥長臉,那是花花的福氣和任務。”她柔媚地笑,那一低頭的嬌羞,蕩起的又豈止張大帥一人的心波。

“哈哈,人美嘴甜,果不其然!來,跟我去見見賓客。”說著,張大帥拿過侍者手裡的香檳,遞了一杯給花姐,自己又取了一杯,兩人淺笑著來到了貴賓區。

貴賓區裡有兩位,是今天張大帥的座上賓。一位是來自英國的白約翰,一位則是來自日本的原一郎。

白約翰是英法租界的“外交官”,通過他,可以搭上洋人的線,在這個亂世,只要搭上洋人,什麼事都好辦,花姐沒想到今天還能釣著這麼大的魚,心想也不枉費昨夜累死累活去搶那勞什子的舞皇后。

日本人原一郎聽說是個商人,但也聽聞此人心狠手辣,端掉有著幾十年歷史的王家藥行,也只是一夜之間的事。坊間都說,他的背後是日本軍部。

“約翰先生,原一郎先生,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張大帥率先舉杯,二人起身,身後的翻譯各自為他們進行解說,花姐微笑著,心裡卻翻江倒海。

那站在原一郎身後的男子怎會是他?

花姐本叫葉華,父親是教書先生,因此她自小是在新文化的薰陶下長大。

新文化讓她開了眼界,也讓她學會了自由戀愛。

在她還是學生時,學校曾流行過一段時間詩社,軍閥割據,局勢動亂,學生們做不了什麼,就把情緒化成文字,當做抨擊時事的武器。

她和李強都是詩社成員,她婉約,他豪邁,一來二去,漸漸就生了情愫,走到一起。

學生運動搞得如火如荼時,她瞞著父母跟著他來了上海,參與了當時最大的一場運動。作為組織運動的核心人物,他們清楚地知道這次運動的危險性,因為要對抗的是日本人。

縝密的計劃還是失敗了,核心人物全部被抓,李強失蹤了,聽說是被日本人抓走,秘密關押,再後來,就聽到了他被日本人折磨致死的訊息。

花姐被組織救出來時,也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殘暴的日本人不僅毆打她,還糟蹋了她。

知道李強死去的消息時,本已萬念俱灰的花姐卻堅強了起來,已經一死一傷,總要明白是誰出賣了他們,不能讓李強死不瞑目。

她自告奮勇加入別動隊,進了十里洋場做了一名舞女,這兩年,她利用自己的姿色和身體,為組織獲取了很多情報,但關於那場叛變,卻一直找不到線索。

沒想到,她卻在這裡見到了“死去”兩年的他!

整個晚上,花姐都陪在張大帥身邊,儘管她很想找機會問問李強,為什麼去給日本人做了翻譯,他不是死了嗎?為什麼死而復生了,卻成了日本人的走狗?難不成當年叛變的人是他?怪不得她一直都找不到線索。

可她怎麼也不相信,當時的熱血青年,會叛變?她愛的人怎會出賣組織,出賣她?

可是,事實上他真地沒死,也真地做了日本人的翻譯。

一想到這些,她就坐立不安,可李強淡定自若,彷彿不認識她一樣。這又讓她感覺有些淒涼,她想起了被日本人關押的遭遇,以及這兩年自己的種種經歷,如果真是他叛變,那她這兩年的以身侍魔鬼,豈不可笑。

“花小姐,我能請你跳支舞嗎?”花姐正想著怎麼才能接近他,他卻主動來找她。

“李強。”舞池裡,花姐用細小的聲音喊她。“花小姐,”他微笑著答她,“我叫李響。”

“我知道你就是李強,不要裝了。為什麼?”花姐臉上微笑著,極力控制住身體的顫抖。

“哪有什麼為什麼?人往高處走而已。”他輕嗤一聲,“看在以往的面子上,我不會揭發你,今晚你最好也別想胡來,不然我可救不了你!”

花姐努力想看清他的眼睛,這些話語從他的嘴裡說出來,讓她感覺像是在做夢。他卻笑得雲淡風輕,不以為意,有侍者經過他們身邊,花姐順勢拿了一杯酒,兜頭灑在了李強臉上。

周圍起了小騷亂,很快就又淹沒在音樂裡。

花姐看著李強狼狽的樣子,突然笑了,心頭還在痛,這回是為自己。李強的頭髮還往下滴著酒,看著花姐的笑容,他有一瞬間的愣神。這個笑,是屬於葉華的,而不是舞女花姐的。

再也沒有了。

花姐輕佻地扭著身子,回到了張大帥身邊,附在張大帥耳邊悄語了幾句,又跟白約翰擁抱了一下,衝原一郎點頭示意後,就穿衣離開了。

4、

“花姐,有個自稱是白約翰的洋人找你。”杏兒開門進來時,花姐正側身向裡臥在床上,所以她並沒有看到花姐靜靜淌淚的模樣。

“讓他進來吧。你去泡茶,我自己收拾。”花姐的聲音有點悶,杏兒狐疑地看了又看,出了門。

花姐從張大帥府上回來後的第三天,上海灘發生了一件大事,日本商人原一郎被人殺死在臥室裡,他的翻譯官也被當場擊斃,現場留有一封信,講明是要逐異類,滅叛徒,署名是中國人。

李強的屍體被拋屍荒野,別動隊去收的屍,花姐沒去,恨他是一回事,看他死卻是她萬萬不想的。

當日她知道他並沒有死時,雖然恨他做了叛徒,但心裡仍然慶幸,人沒死。不愛了,也不想讓他死。

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他就被組織的人擊斃了。

她卻難受得只想大哭一場。

“花小姐?”白約翰遞了手帕給花姐,花姐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花小姐,你看仔細,這並不是我的手帕。”白約翰又把手帕往前遞了遞。

花姐疑惑地接過手帕,這才看清楚,手帕一角繡著一叢薔薇鋪滿了一面牆,那是她曾繡來送給李強的。

淚水突然就湧了出來,盡數落在了手帕上,那一叢薔薇彷彿更紅了,像血一樣。

“李強並沒有叛變,你們的組織裡另有叛徒。當日他被抓,是我救了他,他留學的時候曾跟我是同學。”白約翰的中國話說得很好。

“他養好傷,請求我給他一個身份,他要去日本人身邊,找出誰是組織的叛徒,也要手刃日本人,為他的愛人報仇。”白約翰看著花姐,說出“愛人”兩個字時,聲音那麼溫柔,像是代替李強在跟花姐表白。

“那日,他只是想保護你,原一郎已經調查你很久了,他不想讓你陷進危險裡,想讓你離開那。”

“你走之後,他對我說,他不能等了,原一郎不能活著了,他活著,你就危險。雖然秘密聯繫他的人並不同意他提早實施刺殺計劃,但是他還是那麼做了。”

花姐已經哭成了淚人,手裡的帕子被她貼在臉上,就像李強的手,在撫摸她一般。

“他把重要信息傳遞給了你們的秘密組織,相信近期就會揪出誰才是當年的叛徒,他讓我告訴你,你沒愛錯人。”

白約翰走了。

花姐擦乾眼淚,拿出跟組織秘密聯絡的紙筆,她要接手李強的工作,繼續他未完成的心願:驅除異族,興我中華。

署名:李強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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