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送禮

送 禮~雷青雲

短篇小說:送禮

四妹在吃晚餐的時候,電視里正在播天氣預報,說過兩天冷空氣來襲要下雨了。四妹最煩下雨,一下雨屋裡到處是漏,接水的桶盆擺了一屋。屋頂的梁駝了,椽木朽了,瓦片早就要換,可是兜裡沒錢。夫妻兩田裡土裡累死累活一年到頭賺得一、二萬塊錢,兒子讀大學,女兒讀高中,都是花錢的主,年成不好,還要欠倒賬,哪裡還有錢修房子。

四妹放下碗,把筷子擱在碗上,說:我們還是給趙東來送點禮吧!

丈夫老六抿了一口酒,剝了幾粒花生,不搭腔。

四妹說:如今的社會,不送禮難辦事,聽說這次房屋修繕加固是有指標的。

老六拿筷子準備夾菜,碗就幾根白菜,他把筷子擱在酒碗上,說:拿手送哎?四妹說:就是借錢也得送,你算算,每戶國家補助一、二萬,你一年賺多少?老六心裡不服。

“我們是貧困戶,該享受這個政策!”

“全村百多戶貧困戶,村裡不報,你享受得了嗎?”

“憑啥不報?”

“趙東來說指標有限,今年不行,等明年吧!”

“明年就明年吧!”

“明年政策有變呢?”

老六不作聲,把碗裡的酒一口喝了,筷子一丟,飯也不吃了。

四妹知道老六的心思,不是不想送,而是沒錢。四妹說:明日我去孃家借一千塊錢來,到時候你給趙東來送去,請他幫個忙,爭取今年把房子搞好。老六說:要送你去送,我不管!就去看電視了。四妹開始收拾碗筷。

老六和趙東來從小一塊長大,關係還可以。趙東來當了村書記後,老六從來沒找過他。老百姓對他的口碑蠻好,為人正直,是個做實事的人。在他任職期間,村裡的面貌有所變化。

四妹從孃家借了一千塊錢回來要老六去送,老六生死不肯。說:要去你去。

四妹無奈,只好趁夜色來到趙東來家。趙東來不在,只有老婆春桃一個人在吃飯。“春桃姐,呷飯哩?”四妹在門口叫著。春桃見四妹站在門口,忙喚著:是四妹,快進屋坐。

四妹往屋裡瞧了一眼問:你一個人在屋呀?趙書記呢?

“他呀,莫問!給扶貧工作搞癲了,一天到晚見不到人”。

“你恰飯,等下菜都冷了”。

“冇事冇事,我呷完了。”春桃放下碗筷,給四妹倒了杯水,“你找他有事”?“嗯”,四妹半晌不知道怎麼開口,就端著杯子抿了口水。

春桃看著她嘿嘿地笑:咋個事?我轉告他。四妹把椅子往春桃身邊移,抓著春桃的手說:春桃姐,我家的房子你不曉得!天一下雨,屋裡可以養魚,遇到颳大風,就像睡在搖籃裡,說不定哪天埋在裡面還不曉得。說著,眼淚就在臉上流。春桃安慰她:如今政策好,國家出錢幫老百姓修房子。四妹用手背抺了眼淚說:我今天就是為這事來的,請趙書記幫忙,聽說這事有指標,麻煩你跟趙書記說說,把我們的名字報上去。春桃說:等他回來,我跟他說。四妹從懷裡掏出個信封,塞到春桃手裡說:上面我們不認識人,請趙書記幫我們請上面的人吃餐飯。春桃把手縮回來說:不行,不行,東來會罵人的。四妹說:我不是給東來的,是要他幫我們請上面的人吃餐飯,春桃姐,你就幫幫我吧。四妹說著要給春桃下跪。春桃趕緊將四妹扶起來。說:好囉,好囉,你先回去囉。四妹就站起來把信封放在桌上說:謝謝春桃姐。就出了春桃家的大門。

過了幾天,四妹提了衣服去河邊洗,她去時,河邊有好多人,春桃也在。她們說說笑笑。春桃看四妹來了,笑著招呼她:四妹來了。四妹也笑著回應她:春桃姐早。春桃將已洗好的衣服挪到一邊,給四妹騰了一個位子。四妹將衣服倒出來,堆在壩上,腳下到水裡,把衣服放在水裡泡,說:剛才你們有說有笑,笑咋個?旁邊的菊花一邊拿棒槌槌衣一邊說:春桃要去城裡看親家公。四妹側過頭問春桃:春桃姐,兒子要結婚了?

春桃說:找是找了一個,是城裡的,成不成還難說,要我和東來過幾天去城裡,雙方大人見個面。菊花說:農村俗話說,捉狗看娘種,春桃你這次去,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要是親家公相中了,這事定能成。眾人又一陣鬨堂大笑。春桃說:我一個農村老大婆,咋打扮?菊花說:農村老大婆咋不能打扮?金耳環,金戒指帶起來!不能讓城裡人覺得鄉下人寒酸。你們說對不對?對!眾人又齊聲應著。春桃的心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戳了一下,就收拾衣服匆匆地走了,四妹見春桃眼裡含著淚。

四妹洗完衣服回到家準備做中飯 ,老六回來了,一進門,老六遞給她一沓錢。四妹問:哪來的錢?老六說:趙東來退回來的。四妹問:哪咱家修房子的事呢?老六說:東來說按政策辦。四妹接過錢說:政策還不是從趙東來口裡出?老六說:東來說符合政策一定幫我們修,要我們不要動歪腦筋。四妹鼻子裡啍了一聲,就去做飯了。

晚上,四妹在床上翻過來翻過去,睡不著。她想,趙東來把錢退回來,修房的事就沒把握,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她不甘心。她想和老六商量,老六像一頭死豬,響鼻的聲音呼嚕呼嚕地響,像拉風箱。四妹把身體側過去,背對他。她想:自己是個苦命,這樣的事,本來是男人的事,如今他還坐在活水裡,想著想著眼淚就出來了。

在她眼裡,春桃是最命好的女人,男人是村書記,外面的事從不要她伸手,她只煮飯洗衣、搞搞衛生、種種菜。她人緣好,沒有一點書記夫人的架子,對誰都是一臉的笑。沒想到菊花一句玩笑戳到了她的痛處。四妹想起了春桃洗衣服時含淚離開的場景。她不相信春桃沒有耳環、戒指。如果有,她還流什麼淚呢?可能沒有。四妹在心裡推斷著。推來推去,四妹就推出了一個想法。她決定送一付金耳環給春桃。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老六說要去叔叔家幫忙撈魚,他叔叔包了一口水庫,約好了魚販子來賣魚。吃完飯,老六就走了。四妹匆匆地收拾了一番也出了門。

在縣城金器店,四妹左看右看,左挑右挑,在服務員的推介下,相中了一款金耳環,服務員計算器一按,顯示價格是1200多元。服務員說:零頭去掉,拿個整數。

四妹口袋裡只有一千元整。她搖了搖頭,又去看。轉了一圈,她對服務員說:能不能再少點。服務員笑著搖了搖頭:不能少。四妹說:我身上只有一千塊錢。服務員說:再少要找我們老闆。四妹說:麻煩你跟老闆說說。服務員說:試試看。轉身就走了。四妹站在那裡,手緊緊握著錢。一會兒,服務員笑著過來說:老闆同意了。四妹臉上露出了笑容,說:謝謝你!

服務員從櫃子裡取出耳環 用一個小塑料袋裝著,把塑料袋口輕輕一按,咔嚓一聲,耳環就在裡面待著。四妹接過塑料袋,把錢給了服務員,然後,喜滋滋地出了店門。

到家時,老六提了半桶小魚回來。販子只要大魚,叔叔就把小魚送給了幫他撈魚的人。魚有的死了,死的浮在面上,活的在水下面遊。四妹把浮在上面的死魚撈出來,用碗裝著。老六把活魚倒在自家桶裡,提著空桶往外走,去叔叔家吃飯。

老六走後,四妹就坐在那裡,掏出塑料袋看耳環,她想怎樣給春桃送去,要是春桃不肯收,又怎麼辦?正在她想主意的時候,身後撲通一聲響,接著一聲“喵-嗚”。四妹一驚,手一鬆,塑料袋就掉到魚桶裡,她回過頭,原來是一隻貓從窗戶上跳下來,想吃碗裡的魚。四妹惱火,罵了一句:死貓!就拿棍子將貓趕走。她把塑料袋從魚桶裡撈出來,用袖子把水擦乾一看,塑料袋內一滴水都沒進,她才放下心來。塑料袋的密封這麼好,她沒有想到。突然,她靈光一閃,又有了主意。

天黑後,四妹提著魚桶去春桃家,她想,送點魚給她,她不會不接吧!到春桃家門口,四妹將塑料袋丟進桶裡,就喊:春桃姐,春桃姐。春桃出來見是四妹,忙說:是四妹呀,快進屋坐。四妹說:老六在他叔水庫裡撈了些雜魚,送點給你。春桃說:你自己呷囉!四妹說:自己也有。說著就把魚桶提到廚房裡倒進春桃家的桶裡。出門時,四妹說:魚還是活的,你要下換一下水。春桃點著頭說:好,謝謝。就把四妹送出了大門。

回來的路上,微風習習,四妹之前的憂慮像被風帶走了,心情敞亮多了。

人,心情一舒暢,日子就過得快。半個月後,四妹去了河邊洗衣服,老六正準備出門下地幹活,趙東來帶上面的人來了,說要落實修房的項目。幾個人圍著屋轉了一圈。趙東來問老六:要搞哪些東西?老六說:我不曉得哪些東西可以搞!

趙東來就帶上面的人到前面坪裡,指著房子頂說:屋頂梁更換,椽木、瓦要換。然後用手指敲了敲前簷的木窗說:窗戶要換。上面的人拿一張表格,一項一項登記著。趙東來伸過頭去看那張表,看後又說:室內牆壁粉刷,灶臺換大理石的,還要砌個衛生間。完了後,趙東來又問老六:還要搞哪些?老六紅著臉說:夠了,夠了。上面的人就拿筆在紙上算,說:一共三萬多塊錢。老六忙說:感謝黨,感謝政府!臨走時,趙東來對老六說:你儘快找人搞,搞好了,上面驗收合格,錢就直接打到你的銀行卡上。老六握著趙東來的手連忙說:謝謝!謝謝!。

四妹洗衣服的時候,菊花也在,還有幾個女人。菊花說:古話冇差,人要衣裝馬要鞍,早幾天春桃去城裡相親家,穿一身新衣服,帶付耳環,氣質就是不一樣。四妹問:你看見?菊花說:我還和她說話呢!另一個女人說:人家是書記夫人,肯定不一樣囉……四妹心裡偷偷地高興,暗自誇自己做了件大好事。

修房子的事定好後,四妹就選了個日子,請了孃家兄弟幫忙。拆梁、換梁,從屋頂搞起。零零碎碎忙了三、四個月,房子就像化了妝的女人,精緻了許多。完工那天,依當地的風俗,四妹擺了幾桌酒席,邀請了趙東來和村幹部喝酒。

席間,老六帶四妹每桌敬酒,敬到村幹部桌上時,四妹興奮,滿滿一杯,她一口咕了,表示誠意。爾後,她又單獨敬了趙東來一杯,連咕了兩杯,四妹就醉了。趙東來把老六喊到裡面房裡,塞給老六一個紅包,說表示祝賀。

第二天,老六將紅包給了四妹,四妹打開一看,有一千四百塊錢和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一千二百元是耳環錢,二百元是禮金。看著紙條,四妹一臉尷尬。

中秋節的時候,春桃在菜園裡摘菜,不小心被籬笆上的荊刺把耳朵刺了一條線,血結成了痂。兒子回來問她:耳朵怎麼啦?趙東來說:被魚咬了。兒子一臉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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