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承濟堂(傳奇故事)

風雲承濟堂(傳奇故事)

1.少奶奶

民國年間,北洋政府治下的熱河都統承德府有一家老字號藥鋪,叫承濟堂。承濟堂的老掌櫃姓楊,他為人厚道,急公好義,偏偏兒子楊濟是個敗家子,人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楊趴蛋”。

這段時日,老楊掌櫃去奉天做藥材生意,楊趴蛋就像鬆了轡頭的驢子,四處撒歡。這天,他豪賭了一夜,一算賬,竟然輸了一萬大洋。從賭場出來,楊趴蛋腸子都悔青了,好在今天是父親回家的日子,他希望父親這趟買賣能多賺點,好替自己還賬。

楊趴蛋到了家門口,轉了好幾圈沒敢進門,正想著怎麼和父親交代,就見承濟堂的老管家劉叔匆匆從裡面跑出來,一看到楊趴蛋就哭著說:“少爺,你可回來了,趕緊進屋吧,老掌櫃他……不行了。”

“不行了?”楊趴蛋懵懵懂懂地跟劉叔進了屋,屋裡的景象讓他驚呆了——只見老楊掌櫃躺在床上,已經奄奄一息,兩手的手腕上各有一道深割的口子,血好像已經流乾了。床旁邊站著一個陌生的姑娘,二十出頭,打扮得乾淨利索,雖然眉頭緊鎖,但看上去異常冷靜。

老楊掌櫃聽到楊趴蛋進來,緩緩睜開了眼睛,看了看楊趴蛋,又指了指旁邊的姑娘,斷斷續續說了一句話:“我走後……你和她成親,以後凡事要聽她的。”接著就斷氣了。楊趴蛋撲倒在炕頭大哭。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老楊掌櫃死的當晚,賬房便卷著承濟堂的錢跑了。劉叔和老掌櫃帶回來的姑娘忙裡忙外,料理後事,楊趴蛋卻只會坐在角落裡一個勁地哭。

出完殯,賭場的債主侯三帶著一群人來要賬了。要賬的這群人裡,居然還有承濟堂以前的一個夥計——閻六。這閻六經常幹一些偷雞摸狗的事,後來被老楊掌櫃辭退了,沒想到竟然投奔了侯三。

此時,閻六得意洋洋地對楊趴蛋說:“還不出錢,就拿承濟堂抵賬!老掌櫃死了,這承濟堂在你楊趴蛋手裡,敗了還不是早晚的事?不如交到我們侯三爺手裡,還能造福於民。”

侯三拿出一張字據,舉到楊趴蛋面前說:“白紙黑字紅手印,賭場的規矩,賴賬的砍手,交出承濟堂還是砍一隻手,你可想清楚了。”

楊趴蛋嚇得魂飛魄散,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閻六見狀,獰笑一聲,上前就要揪楊趴蛋的衣領,手還沒沾到衣裳邊,就被迎面而來的一盆水澆了個透心涼。接著,就聽到一個纖細卻鎮靜的聲音:“把字據給我。”

眾人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老掌櫃帶回來的那個姑娘扔掉盛水的銅盆,從懷中掏出一張紙,衝著侯三說:“現銀沒有,這是承濟堂的房契,抵賬了,把字據拿來,咱們兩清。”

閻六狼狽地抹掉臉上的水,一個箭步衝到那姑娘跟前,叫囂著:“你他孃的活膩了吧……”

“啪!”只見那姑娘揮手就是一個嘴巴,狠狠地抽在閻六臉上,罵道:“狗奴才,沒大沒小,我跟你家侯三爺說話,你插什麼嘴!”這一巴掌可把閻六打愣了,直勾勾地看著她。

侯三也是一愣,他仔細打量了一番那個姑娘,只見她眉清目秀,皮膚雪白,看似柔弱,神情裡卻有著異於常人的倔強和冷靜。侯三不敢輕視,想了想說:“承濟堂現在這樣子,房契只能抵兩千大洋,剩下的八千呢?”

“兩千就兩千。”姑娘不慌不忙,“老掌櫃剛走,現在賬上週轉不開,日後承濟堂若能東山再起,我必將剩下的銀子還上。”

侯三大笑:“東山再起?誰不知道你們的賬房跑了,承濟堂就剩下個空殼子。我改主意了,今天拿不出一萬大洋,就按賭場規矩辦。”

姑娘淡淡地說:“侯三爺,既然您不明事理,那我也豁出去了,您聞聞這承濟堂周圍是什麼味。”

侯三這才注意到,原來剛才姑娘潑的那一盆不是水,竟然是火油。姑娘凜然道:“侯三爺,這承濟堂裡裡外外全讓我澆了火油,當然也包括您腳下踩的。今天要麼您拿著房契走,要麼,您帶著承濟堂的灰和我們的魂兒走。”說著,姑娘就擦著了洋火,要點那房契。

這場面可把侯三驚住了,不由得就問了姑娘一句:“那什麼,你、你到底是誰啊?承濟堂的事輪得到你做主?”

姑娘盯著侯三說:“三爺您聽好了,我叫張小玉,打今兒個起,我是承濟堂的少奶奶。”

三天後,張小玉和楊趴蛋搬出了承濟堂,承濟堂裡的藥材全抵給了侯三,楊趴蛋只帶走了老掌櫃的一箱遺物和承濟堂的牌匾。這箱遺物除了一些醫書,就只有一面銅鑼。據管家劉叔說,當年楊家祖上當醫生,走街串巷時敲的就是這面銅鑼,興家立業後,歷代承濟堂掌櫃都把它當做鎮店之寶。

張小玉用帶來的首飾在離承濟堂不遠的地方租了兩間小房。全都安頓好以後,劉叔開口問道:“小玉姑娘,別怪我這個老東西多心,我有些話想問你。”

張小玉放下手裡的活,說:“劉叔您問吧。”

劉叔清了清嗓子,說:“我在承濟堂幾十年,雖然不開方治病,但也能看出點門道。老掌櫃臨死前手腕上的刀痕,從刀鋒走勢上看,像是自己割的,老掌櫃到底出了什麼事?您又是打哪來的?”

楊趴蛋也在一旁插嘴:“對呀對呀,我爹到底是怎麼死的?”

張小玉沉默片刻,說:“劉叔,老楊掌櫃已經走了,您問的事,我以後會慢慢告訴你們,現在我們應該先想辦法把日子過下去。”

劉叔有些尷尬地說:“可我們連你的來歷都不清楚……”

張小玉笑道:“劉叔,承濟堂都沒了,您還有什麼讓我圖的?我是老掌櫃給楊家找來的媳婦,趴蛋要是不嫌棄我,我願意全心全意地和他過日子。”

劉叔點了點頭,此時,他只能遵守老掌櫃的遺囑,認定了這個少奶奶。沒過幾個月,劉叔便張羅著讓楊趴蛋和張小玉拜堂成了親。

2.毒山杏

成親後沒多久,這天一大早,劉叔和楊趴蛋就被院子裡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吵醒了。兩人從屋裡出來,發現張小玉正在院子裡搗鼓老掌櫃留下的那面銅鑼呢。

楊趴蛋揉揉眼睛,問:“小玉,你拿這出來幹嗎?”

張小玉笑了笑說:“我昨天想了一夜,你之所以禍事連連,只怕是犯了小人語。別人越說你不行,就真的不行,這倒黴的邪祟就越會來找你。要想翻身,就得讓別人都說你能起來。”

“我都趴蛋了,怎麼讓別人說我能起來?”

“我從小讀過一些書,懂得一些破小人語的方法。”張小玉拿起銅鑼說,“這面銅鑼是承濟堂起家的寶貝,有個名號,叫功德鑼。從明早開始,每日天色剛泛白的時候,你就到街上去敲這面鑼,這是邪祟最脆弱的時候,猛敲銅鑼便可驅走邪祟,破了小人語。”

經過侯三那件事,楊趴蛋已經對張小玉另眼相看,心想反正不賠本,試試就試試唄。

接下來的幾個月,楊趴蛋每天都按張小玉說的,天色一泛白就敲著鑼在街上轉一圈。好多人突然被鑼聲從夢中驚醒,嚇出一身冷汗。慢慢地,街上就議論開了:“不知道楊趴蛋怎麼了,以前太陽不曬屁股他都不帶起炕的,現在怎麼這麼早起來?”

又過了一段時間,大家都習慣了,每天早上鑼聲一響,人們就會在半夢半醒中嘟囔一句:“楊趴蛋起來了。”“別管他,是楊趴蛋起來了,咱們繼續睡吧。”

承德是窮山,山上值錢的東西不長,卻長了滿山的毒山杏,每天早上楊趴蛋一敲完鑼,張小玉就拉著他去摘山杏。楊趴蛋不解地問:“小玉,這毒山杏又苦又澀,杏核還有毒,咱每天費這麼大勁兒,摘它做什麼啊?”

張小玉笑道:“只要你每天敲功德鑼,毒山杏也能變成金元寶。”

張小玉帶著楊趴蛋每天成袋地往家搬毒山杏,搬回家的毒山杏便曬乾,一個一個地取杏仁。人們都議論說:“這楊趴蛋不會得了失心瘋吧?他摘毒山杏該不是想害咱們吧?”那段時間,很多人家在井裡打水時,都會先仔細看看水裡有沒有毒杏核,恐怕一不小心就中毒。

這天,街上忽然來了一群人,為首的幾個都是商人打扮。他們進了一家藥鋪,問:“這裡有沒有山杏核?”藥鋪掌櫃的一頭霧水:“杏核?承德的山杏都有毒,不能食用,你看我們這有上好的黃芩、當歸……”

這行人不等他說完又問:“這滿山的杏子就沒人收嗎?” 掌櫃的更不明白了,指了指楊趴蛋家說:“他家好像有那東西。”

接下來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群人竟然花高價買下了楊趴蛋家裡所有的毒杏仁。楊趴蛋看著一堆大洋和銀票,一個勁兒地傻笑,一旁的劉叔卻皺起了眉頭,問:“少奶奶,您說這些人買毒杏仁做什麼,該不會做什麼壞事吧?”

楊趴蛋插嘴說:“哎呀劉叔,這還用問?這些人都是我用功德鑼招來的財神呀!”

張小玉笑道:“劉叔,您別擔心,聽我解釋。現在戰火紛飛,各路軍閥都在擴大地盤,可最令軍閥頭疼的就是自己的兵都拿著兩杆槍,一杆是打仗的槍,另一杆就是煙槍。鴉片煙讓那些當兵的變成了病秧子,還怎麼打仗?所以,軍閥們就下狠心要斷了當兵的煙槍。”

“這和毒杏仁有啥關係啊?”劉叔還是不明白。

“要想戒菸毒,他們必會給士兵服用一種藥——補正丸。”

劉叔聽了一拍腦袋,恍然大悟:“《救迷良方》裡的補正丸!曾經有位大清名醫受林則徐之託,研製十八味戒菸方,其中就有這補正丸。我真是老糊塗了!”

張小玉讚許道:“劉叔不愧是承濟堂的老管家。這補正丸裡有一味以毒攻毒的藥物,便是毒杏核。這種山杏只生在北方,又以熱河生長得最盛,藥性也最強,所以他們一定會來這裡收。”

“少奶奶,您可真不是凡人!”這回劉叔是真正地打心眼裡佩服張小玉了。楊趴蛋在一旁聽了,興奮地說,以後啥都不用幹,光摘毒山杏就行了,可張小玉告訴他,補正丸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明年就不會有人來收毒山杏了。

張小玉用賺來的錢在通寶山上買了一大片地,種起了藥材。轉眼一年過去了,她租了一個門面,將承濟堂重新開張。

開業那天,承濟堂的老主顧都來了。張小玉高興地對楊趴蛋說:“從今天起,你就不叫趴蛋了,你是承濟堂的新當家,楊濟楊掌櫃。”

3.黑金子

張小玉善於經營,再加上承濟堂名聲在外,沒幾年就恢復了元氣。除了看病抓藥,承濟堂還做藥材生意。熱河匪患嚴重,別的商家的藥材經常被搶,可只要是承濟堂運出去的藥材,無論多名貴,從未被搶過。熱河最大的匪幫是黑山頂上的土匪,匪首人稱“通臂哪吒”,省政府曾懸賞六千現大洋捉拿他,可就連他們也劫不著承濟堂的貨。別人都說,那是因為有楊家的功德鑼鎮著,楊家的藥材都上了隱身符,土匪根本找不著。

人最不懂的就是“知足”,像楊濟這樣的二世祖更是如此。這天,承德來了一群人,拿著奇奇怪怪的儀器,專門到山上搗鼓什麼,最後,他們在楊家的通寶山草藥園裡刨了一些石頭走了。

這事很快傳到了楊濟耳裡,經過多方打探他才知道,原來通寶山的深處,竟蘊藏著異常豐富的“黑金子”!楊濟知道後著實興奮,就和張小玉說了開煤礦的想法。張小玉說,還是要先把承濟堂經營好,不要朝三暮四。沒想到楊濟竟然發了火,大聲嚷道:“我才是承濟堂的掌櫃,再不下手,這天賜的財富就要落入那些外鄉人手裡了。”

張小玉一咬嘴唇說:“其實,老掌櫃生前就知道黑金子的事情,臨死前,他叮囑我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通寶山裡的黑金子。現在開礦,只能是為他人做嫁衣。”

楊濟不明白:“你是說那幾個外鄉人,那有什麼可怕的?”

張小玉搖搖頭,說:“那些根本不是人,是餓狼。”

楊濟並沒有把張小玉的話放在心上,沒多久,他就辦了開採憑證,準備來年開春正式動工。

轉眼到了第二年,楊濟的煤礦沒能開起來,承德府也沒能平安。三月春暖花開的季節,熱河卻迎來一隊日本騎兵。僅僅一百多個日本騎兵就佔了整個承德府,一路上沒有遭受半點抵抗,熱河全境變成了滿洲國的熱河省。

日本人來了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剷除承德匪患,一時間,承德大大小小的匪幫被悉數殲滅,就連最難攻的黑山頂上的匪幫也被打散,匪首通臂哪吒下落不明。

日本人做的第二件事就是開礦。是禍躲不過,日本人很快來到楊家。讓楊濟始料未及的是,領隊的竟然是閻六。閻六現在給日本人做事,專門負責去老百姓家裡徵地。閻六來的時候,楊濟還在悠閒地喝茶,聽閻六趾高氣揚地說日本人要徵用通寶山,讓自己把通寶山草藥園給扒乾淨了,他一下子就跳了起來:“那片地是我們承濟堂買下來的,你憑什麼說徵用就徵用?”

閻六奸笑一聲說:“這地皮是你的,沒錯,可這山裡的黑金子是屬於天皇陛下的。”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這是日本人批的開採證。”

楊濟急了,說:“開採證是我們先辦的,你這算什麼?”

閻六冷笑一聲:“算什麼?我告訴你,你那是民國政府發的,現在這裡是滿洲國了,你這是公開反對天皇陛下。”

“滿洲國也是中國的皇帝當家。”只見張小玉從屋裡走了出來,她對閻六說:“你說這滿洲國是日本人的,就是反對了滿洲皇帝,這話要是傳到皇上耳朵裡,定給你個叛國罪!知道叛國罪該受什麼刑罰嗎?凌遲!”

閻六聽了張小玉的話,嚇出一身冷汗,趕緊說:“你別血口噴人,你看看我這張開採證明上寫的是什麼。”

楊濟拿過憑證一看,不由得一愣,只見上面寫的是“大德山礦業所開採證”。他想了半天,愣沒想起大德山在哪。

閻六說:“告訴你們,滿洲皇帝已經下了聖旨,這通寶山即日起更名為大德山,大德山旁邊那個小陽坡改叫通寶山。皇軍以德服人,你們照樣可以在通寶山開礦。”

楊濟聽了,氣得七竅生煙:“我開採個屁!那小陽坡全是石頭,養豬都沒人願意去。”

“那我不管,皇軍給你們一個月時間,到時候要是還不遷走,後果自負!”閻六說完便揚長而去。

4. 通緝犯

通寶山草藥園搬遷的這段時間,承濟堂生意不是很好,日本人動不動就在街上抓人,說是剿匪。楊濟害怕日本人,不敢出門,每天就悶在後院。

張小玉生性倔強,自從被閻六這麼一鬧騰,她心中總是有一股怒氣。這天夜裡,楊濟已經睡熟了,張小玉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想起有好幾天沒到前院承濟堂去過,就想趁睡不著去看看。自打日本人來了,夜裡實行燈火管制,張小玉也不敢掌燈,便藉著月光往前院走去。

溜達到了藥房門口,她便想推門進去,可一推門,愕然發現門從裡面反鎖了。張小玉一驚,便敲門問道:“誰在裡面?”

裡面無人應答。張小玉又敲了敲門,問:“有人在裡面嗎?”過了一會兒,門才緩緩開了一條小縫,探出一個腦袋,結結巴巴地說:“少……少奶奶。”

張小玉藉著月光一看,居然是管家劉叔,就問:“劉叔,大半夜的您在這幹什麼?”

劉叔表情慌張,結巴著說:“沒……沒事,我就過來看看……少奶奶您回吧。”

張小玉是個聰明人,知道情況不對,推門就要進去,忽然從門縫裡伸出一個黑洞洞的東西,頂到張小玉頭上,裡面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都他娘別嚷嚷。”

張小玉立刻就反應過來,頂在自己頭上的東西是槍!接著,一隻大手把張小玉一把拽進了屋裡,關緊了房門。屋裡一點光亮都沒有,張小玉感到屋裡不止三人,來者是何人呢?排除了各種可能後,她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便試著開口問道:“朋友,敢問是西廟的佛爺,還是闖窯堂的僧?”

對方雖然沒說話,但張小玉感覺到,黑暗中的這群人還是有了反應。過了半晌,對面一個低沉的聲音開口了:“嗬,萬家的果食還是親戚?”

張小玉聽說話的人似乎非常虛弱,便繼續說道:“還請朋友把燈籠扯高點,這裡比不上那青瓦窯。”

對方又說:“拜見過阿麼啦?”張小玉說:“房上沒瓦。”

對方說:“併肩子,好吧噠。”

張小玉說:“缸不緊,瓢不硬,抬高了。”

對方又是一陣沉默。此時,劉叔已經嚇得癱倒在地,心想,原來這少奶奶是土匪出身,一直在楊家踩點,今天把土匪招到家裡來了。

黑暗之中,一點動靜都沒有,過了一會兒,對方竊竊私語了幾句,便擦著火捻子,掌了燈。屋子裡一亮,張小玉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對面有四個人,前面一個人面色憔悴,坐在椅子上,後面站著三個大漢,全都手持雙槍。張小玉看坐著的人有點眼熟,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突然,劉叔驚訝地叫了一聲:“侯三?”

張小玉仔細一看,這才認出,坐在椅子上的正是當年害得楊家傾家蕩產的侯三。此時侯三面色蒼白,肚子上被一大圈白布胡亂纏著,不斷往外滲血。

劉叔看見侯三,跟見了仇人似的,怒道:“好你個侯三,當年你騙走老承濟堂,現在又帶槍來搶新承濟堂,今天我拼了老命也不讓你得逞!”張小玉攔住說:“劉叔,侯三已經受了重傷,若不醫治,他活不過今晚。”劉叔聽了趕忙說:“對對,少奶奶,還是您聰明,用不著咱們親自動手,親自動手都埋汰了自個兒,讓他在這等死。”

張小玉卻說:“你快去藥房配些金瘡藥來。”

“好嘞,我這就去……”劉叔剛要轉身,忽然覺得不對,回身問道:“少奶奶您說拿什麼?”

張小玉不慌不忙地說:“來承濟堂的就是病人,承濟堂沒有見死不救的規矩。”

劉叔看張小玉一臉嚴肅,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向藥房走去,心裡卻想,難道少奶奶真是拐了外人要算計承濟堂?

劉叔是承濟堂的老管家,耳濡目染也練就了一手好醫術。取來藥後,他發現侯三傷得比較嚴重,刀傷、槍傷都有,有的傷口已經感染,便一點一點將爛肉剜去。這侯三也算條漢子,竟然一聲沒吭。

處理完傷口,劉叔走到張小玉面前說:“少奶奶,完事了,能不能活命得看造化。”張小玉點了點頭,劉叔接著又說:“少奶奶,您可別忘了東郭先生的故事啊……”

張小玉笑了笑,說:“劉叔,算起來,當年承濟堂還欠侯三爺八千現大洋,今天還清了。”劉叔這才想起,當年用老承濟堂抵賭債,只抵了兩千大洋,便憤憤地說:“他這條命,哪值那麼多錢?”

“值!”張小玉重重地說了一句,轉頭看著侯三,“當年北洋政府懸賞六千現大洋捉拿你,現在日本人漲到了八千現大洋。今天我救了你的命,咱們就兩清了,是不是,通臂哪吒侯三爺?”

“通臂哪吒?”劉叔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少奶奶,您說熱河巨匪通臂哪吒就是侯三?”

侯三擠出一聲笑,說:“楊家少奶奶精明!敢問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通臂哪吒?”

張小玉說:“這通臂猿本是猴類,哪吒行三,和你一樣,我便猜想侯三爺便是通臂哪吒,今日一見也就證實了。” 侯三點了點頭說:“楊家少奶奶有膽有識。”

劉叔聽到這裡,“撲通”就跪在張小玉面前,說:“少奶奶,您長長心吧,明知道他是專搶藥材的通臂哪吒,您還救他,他可是咱藥商的死對頭啊!”

“他奶奶的!”侯三身後一個大漢聽不下去了,“你個老東西,摸摸自個兒良心,我們當家的可動過你們承濟堂一分一毫的貨?”

劉叔“呸”了一聲說:“那是我們有功德鑼鎮著,你們當土匪的看不著……”

這大漢剛要接著罵,卻被侯三攔了下來,他對張小玉說:“今天我是走投無路,不得已才闖入承濟堂求藥。要說貴店的貨,我還真是看不上,劫你家一車藥,還不如我一梭子子彈值錢……”

劉叔不樂意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們承濟堂的藥材,在整個熱河都是數一數二的……”

“劉叔,三爺要的貨確實不是咱們家有的。”張小玉打斷劉叔的話,“三爺的貨是黑葉子吧?”

黑葉子就是鴉片,這時,侯三旁邊一個戴著氈帽的人說:“楊家少奶奶真是見過世面,通曉事理,既然你救了我們當家的命,那我就為我們當家的正正清白。”

這戴氈帽的土匪是黑山頂匪幫的軍師,他看到承德有些貪心的商家打著做正經生意的幌子,把鴉片夾雜在藥材中偷偷販運,就建議侯三搶這些藥材商的“藥材”。搶來的鴉片並不賣給百姓,而是賣給那些當兵的,錢給得痛快,沒錢的就用一些槍支彈藥換。

聽完這一席話,劉叔無言以對。張小玉想了想,開口問道:“不知三爺怎會落到如此地步?”

戴氈帽的土匪罵道:“還不是閻六那狗東西,他和日本人暗中勾結,當了狗漢奸……”

侯三咳嗽一聲,道:“好了,別說這些沒用的了。”轉頭又對張小玉說:“楊家少奶奶,我侯三從不欠人情,若能活命,欠你的日後一定加倍奉還。”

張小玉沉吟了一下,說:“眼下倒真有一件事要求三爺幫忙。”

張小玉和侯三談的事並沒有讓劉叔聽到。兩人說話時,劉叔在外面擔驚受怕地守了一個時辰。這天的事,張小玉也沒讓劉叔告訴楊濟。

5.小陽坡

這事過去一段日子後,張小玉和楊濟商量:“現在的世道,我們要是不自強,就只能讓日本人欺負,我想,還是要把通寶山礦業所建起來。”楊濟一頭霧水:“可咱們的通寶山已經變成大德山了……”

張小玉說:“就在旁邊的小陽坡建。”楊濟不明白:“那裡可什麼都沒有啊!”

張小玉神秘地說:“你忘了我學過玄黃之術嗎?只要有楊家的功德鑼在,毒山杏可以變大洋,小陽坡也能變成金山。”

楊濟就問張小玉該怎麼做,張小玉說,小陽坡雖然荒蕪,卻緊鄰通寶山,你是金命,只需每日中午在街上敲功德鑼,那通寶山裡的黑金子自然就會流到小陽坡裡來。

楊濟對小玉的法術深信不疑,從那天起,他每天中午都沿街敲上一通鑼。人們聽到鑼聲,都七嘴八舌地談論:“這楊濟又抽什麼風呢?”“聽說好像一挖著黑金子就敲鑼慶祝。”“嘿,這小子還真有富貴命,聽說他媳婦兒會法術,能把日本人礦山底下的黑金子引過來……”

果然,楊家真的從小陽坡裡源源不斷地挖出了黑金子。這事很快傳到了日本人耳裡,日本人把負責徵地的閻六一頓訓斥,責備他當初為什麼不把旁邊的小陽坡也一起徵用。閻六說不怪他,都是因為楊家的媳婦兒有妖術。日本人聽了,一連給了他十幾個大嘴巴。

楊家的礦山規模越來越大,小陽坡就像一個挖不完的聚寶盆,不到三年時間,楊家的通寶礦業變成了整個承德府最大的礦山,而旁邊日本人的大德礦業卻連礦工都招不來,沒多久就荒廢了。

在這期間,承濟堂還迎來了一樁喜事——張小玉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起名叫楊承安。自打張小玉當了娘以後,便把心思都放到了孩子身上,不再過問生意上的事了。

漸漸地,楊濟變得飛揚跋扈起來,喜歡聽奉承話,一些無賴甚至漢奸,都成了他身邊的朋友。他出手闊綽,愛出風頭,連日本人“剿匪”他都大把大把地捐錢。

楊濟發家的事也被人們傳得神乎其神,都說楊家有個寶貝銅鑼,只要一敲,四方財神就會往他那兒聚。還有人說,張小玉是玉兔轉世,要不是生孩子傷了元氣,不能用法術,她能讓日本人滾回老家去。這些話慢慢傳到閻六的耳朵裡。

且說這閻六,自從在日本人那失寵,一直鬱郁不得志。這日,閻六在小酒館喝酒,聽到鄰桌的人談論楊濟,心裡不悅。他連喝了幾杯,忽然計從心來:既然張小玉那妖婆子生孩子不能施法術,我不如趁著這個機會,毀了那什麼功德鑼。

藉著酒勁,當天半夜,閻六便摸到承濟堂。新建的承濟堂佔地很大,閻六轉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放功德鑼的地方。轉著轉著,他就轉到了承濟堂的倉庫,看見裡面亮著燈,似有人影晃動,便偷偷湊了上去。閻六這一看,驚得差點咬掉舌頭,裡面不是別人,正是張小玉和被日本人通緝了好幾年的侯三。

張小玉對侯三說:“三爺,您放心在這住著,楊濟現在和日本人關係還算融洽,目前這裡還安全。”

閻六聽罷,不由得又驚又喜,匆忙轉身離開。一路上他暗道:難怪張小玉這麼狂,原來她不光有妖術,還有土匪暗中幫忙,也不知道這張小玉什麼時候和侯三勾搭成奸了,自己何不把此事告訴楊濟?到時候楊濟肯定會和張小玉翻臉,沒了張小玉,要掌控楊濟這個二世祖,還不是易如反掌?

轉天,閻六就聯繫上了楊濟,為了討楊濟開心,他特意包下了承德數一數二的大酒樓。閻六是個精通諂媚之術的人,加上二人同為日本人剿匪出過力,幾句話就化解矛盾,楊濟被哄得心花怒放。

酒過三巡,閻六見時機差不多了,便佯裝喝醉,開口說道:“楊老闆,您這幾年可是鴻運當頭啊,這財源都追著您跑。”

楊濟得意道:“這叫祖上積德,我爹不知道從哪給我領回來一個神仙媳婦兒,又有祖上的功德鑼鎮宅,哪能不發啊!”

閻六趕緊附和:“那是那是,不過……小弟最近聽了些風言風語,說嫂夫人她……”

楊濟聽出話裡有話,追問道:“你說小玉,她怎麼了?”

閻六便把那天晚上看見的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還杜撰了些二人又摟又親的話。楊濟半信半疑,臉漲得通紅,出了一頭的汗。

閻六笑了一下,說:“楊老闆,少奶奶幹這些事,瞞不過一個人,只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出來作證。”楊濟趕忙問:“誰?”

“老管家劉叔!”

楊濟一拍桌子道:“這個老東西,原來他也在騙我!”回身便讓跟班的夥計火速把劉管家叫來。

劉叔聽到傳喚,放下手中的活趕了過來。看到閻六,他心中一陣反感,楊濟卻說閻六不是外人,開口便逼問侯三的事。劉叔無奈,就把幾年前那晚初遇侯三的事說了一遍,楊濟聽完大驚。

劉叔接著說:“我也勸過少奶奶別和土匪接觸,這幾年果然沒了侯三的消息。可就在上個月,一天夜裡,我已經睡下,忽然少奶奶把我叫醒,帶去了倉庫,那時候我才知道倉庫裡有個密室,在這密室裡又見到了侯三。這次侯三看上去非常狼狽,地上還躺著幾個受槍傷的人,少奶奶叫我去,就是讓我幫他們治傷的。”

楊濟聽罷大怒,罵道:“這吃裡扒外的娘們,還真想聯合土匪霸佔我楊濟的家業……”

閻六便道:“楊老闆,這侯三是日本人的要犯,窩藏要犯可是死罪!只要抓到現行,還怕治不了這對狗男女?”

楊濟“嗯”了一聲道:“劉叔,你明天就把這對狗男女約到密室,看到時候怎麼收拾他們。”

劉叔趕緊跪下說:“東家,要我看,勸勸少奶奶算了,難道你真狠心把少奶奶置於死地?”

閻六陰笑著說:“我說劉管家,你是不是老糊塗了?要這麼下去,楊家的財產早晚得姓侯,說不定楊老闆的少爺都不是親生的呢……”

楊濟一拍桌子喊道:“趕緊去!”劉叔只得應聲走了出去。

6.藏身處

再說劉叔,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家,雖說心裡不忍,可他畢竟是楊家的老僕,最終還是按楊濟的吩咐行事了。

第二天夜裡,去密室的路上,劉叔一直慌慌張張的。到了密室,張小玉在牆上按了幾下,一扇隱秘的門打開了,她轉身問道:“劉叔,你可知道這扇門通向哪嗎?”

劉叔搖搖頭,張小玉說:“侯三今天不會來了,咱們去找他吧。”

“不來了?去哪找他?”

“通臂哪吒的藏身之所。”張小玉說完便大步走進那隱秘的門。

此時,楊濟和閻六帶著幾十個維持會的偽軍和憲兵隊的日本兵在外面埋伏,聽說侯三還有藏匿的老窩,更是興奮,見二人走遠,也帶著人跟了過去。

門後是一條長長的密道,張小玉和劉叔一路無話,不多時,二人竟走到了一個巨大的地下洞穴。洞穴正北方向擺著一把太師椅,太師椅上坐著一個人,雖然光線很暗,可劉叔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人正是侯三。侯三見了二人,笑了一聲,對劉叔道:“我說老東西,最近不看醫書,改看兵法了?伏兵設得可以嘛!”

“原來你們早就知道了!”劉叔話音剛落,楊濟和閻六就帶著幾十名日軍和偽軍圍了過來。楊濟氣惱地對張小玉說:“你真的和侯三在一起了?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張小玉看了一眼楊濟,嘆了一口氣,問:“你可知道日本人為什麼要捉拿侯三爺?”

楊濟“哼”了一聲說:“侯三這土匪作惡多端……”

張小玉搖頭說:“你可知道,三年前,侯三爺被日本人打傷後,就投奔了熱河抗日救國的孫將軍。可惜前不久茅山一役,孫將軍戰死,他才帶著殘兵流落到此。”

楊濟半信半疑:“那你為什麼和他混在一起?”說著他打量了一下週圍,問:“這又是什麼地方?”

張小玉鎮靜地說:“不瞞你說,現在咱們就站在小陽坡底下。”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全都一愣。閻六四下看了看,問:“小陽坡底下不全是黑金子嗎?怎麼會是個這麼大的山洞?”

侯三哈哈大笑道:“閻六,其實這小陽坡下面屁都沒有,黑金子一直都在通寶山裡!當年通寶山被你們強行騙走,楊家少奶奶早就想好了計策,只是苦於沒有幫手,直到我侯三出現,計劃才能實施。那通寶山山高,黑金子埋得深,一時半刻根本挖不出黑金子,可小陽坡矮,正好可在小陽坡裡打出隧道,將通寶山的黑金子挖走。”

楊濟聽了這話,吃驚地看著張小玉:“你不是說,黑金子是靠功德鑼引來的嗎?”

張小玉搖頭說:“我讓你敲鑼,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人們相信黑金子流到小陽坡來了,工人就會來小陽坡找活幹,日本人的礦業所就招不到工人。”

閻六聽了恍然大悟,對張小玉說:“人人都說你會妖術,原來是耍把戲騙人!不過就憑你一個娘們,怎麼能把事情做得這麼天衣無縫?莫非你還有什麼同夥嗎?”

張小玉不屑地笑了笑說:“哪有什麼同夥,只不過當年我家夫人打理過一陣子中興煤礦的事務,我耳濡目染地學了點。”

此話出口,在場的人們又是一驚。誰不知道,中興煤礦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礦,通寶山的規模和它比,只不過是牛身上的一根毛。

閻六不相信地嘟囔:“你就吹吧,你他孃的到底什麼來頭?”

張小玉沒理他,轉頭對楊濟說:“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的來歷,想知道老掌櫃是怎麼死的嗎?今天我就給你說個明白。”

7.當年事

張小玉坐到一把椅子上,緩緩說了起來:“其實,我不過是張大帥府裡壽夫人身邊的一名梳頭丫鬟。當年,日本人在皇姑屯設伏,老帥重傷而亡。為防日本人趁虛而入,壽夫人當機立斷,讓全府上下秘不發喪。誰知,當天日本人竟然派領事夫人前來打探老帥生死。為瞞過日本人,壽夫人特意坐到梳妝檯前,讓我為她梳妝打扮後才出門見客。領事夫人見壽夫人妝容明豔,談笑風生,心中疑惑不定,就提出要探望老帥。壽夫人以老帥失血過多需要靜養為由,拒絕了她。可萬沒想到,就在壽夫人準備送客時,領事夫人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副藥,事情就出在這副藥上。”

楊濟忙問:“藥,什麼藥?這和我爹的死有什麼關係?”

張小玉繼續說,日本領事夫人拿來的這副藥極奇,乃是日本的國手鬼醫所制。此藥如果被失血過多的人服下,即刻便能止血止痛,有起死回生之效;可如果被沒受傷的人吃了,此藥便會在體內亂串經脈,使人凝血而亡。

領事夫人要老帥立刻服下此藥,可是老帥早已不在,壽夫人只能用盡渾身解數拒絕,領事夫人卻糾纏不休。正當壽夫人無計可施的時候,忽然從老帥屋子裡傳出來一句罵聲:“媽了巴子的,有靈丹妙藥還不趕緊拿過來,疼死老子了。”接著,一位醫官匆匆從屋裡走出來,拿走了這副藥。剛才那聲音和老帥的幾乎一模一樣,壽夫人自己都是一驚,順著門縫往裡一看才知道,倚靠在床的竟是老楊掌櫃。

楊濟聽到這裡,驚道:“我爹?我爹怎麼會在那?”

張小玉說,當年承濟堂聲名在外,老楊掌櫃每次去奉天做生意,都會親自去大帥府送藥。當天他剛好在場,巧的是,老楊掌櫃的身高模樣和老帥有七八分相似,領事夫人從門縫裡看去,自然分辨不出來。

醫官把藥拿到床前,老楊掌櫃眼都沒眨一下就把藥吃了下去。那領事夫人也真有心計,一直在門口拖了一盞茶的工夫才離開。領事夫人一走,老楊掌櫃立刻將雙腕割開,放血急救,卻發現竟然沒有一絲血流出來,就知道事情不妙……

一旁的劉叔聽到這裡,早已老淚縱橫,喊了一聲:“老掌櫃仁義啊!”楊濟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張小玉看了一眼楊濟,說:“正因為老掌櫃仁義,我才知恩圖報。老掌櫃當時知道自己無生還希望,最擔心的就是你這個兒子。壽夫人感念老掌櫃的恩情,便做媒將我許配給你。我臨行前,夫人收我為義女,叮囑我一定要盡心盡力,守好楊家百年基業,從一而終……我張小玉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可我更不能眼睜睜看著楊家變成日本人的幫兇,那樣老掌櫃就白死了……”

這些話張小玉說得很慢,同時,她一雙深邃的眼睛一直盯著楊濟,漸漸地,眼裡充滿了淚水。楊濟被她盯得滿面羞愧,不敢抬頭。

閻六見狀,冷笑著說:“少奶奶的故事講得真精彩,這樣吧,等送你和侯三上了路,我找個唱戲的給二位寫成戲文傳唱?”

這時,侯三笑道:“閻六,別急著動手啊,咱爺倆的賬還得算算呢。”閻六哼了一聲:“行啊,今天你要能活著出去,隨便你算。”

侯三沒理閻六,說:“當年這小陽坡一打開就有這麼個天然的大洞,雖不能藏雄兵百萬,可百八十人在裡面吃喝拉撒足夠用了。”

“你什麼意思?”

侯三笑了笑說:“你當年出賣黑山頂的兄弟,現在你仔細看看,這裡的擺設眼熟不?是不是跟黑山頂聚義堂差不多?”閻六悚然一驚道:“難道這裡是……”

侯三一笑,說:“正是老子的土匪窩!”他話音一落,立刻從四面竄出來上百名手持雙槍的土匪,圍住了閻六一行人。

侯三向前走了一步,說:“這裡有黑山頂的老弟兄,還有孫將軍的舊部,閻六啊,這些人個個都和你有血海深仇!”

閻六哆嗦著罵道:“原來你們這幫土匪全藏在這,怪不得能憑空消失!”

“沒錯!”此刻張小玉的表情已經冷得像一塊寒冰,“平日裡槍支彈藥都是混在承濟堂的藥材裡運到倉庫,再通過密道運到這裡。”

此時閻六早就嚇呆了,有幾個偽軍倒看得清形勢,紛紛繳械跪在了地上。日本兵看到有人投降,“嗚哩哇啦”說了幾句,一槍打死了一個投降的偽軍。說來也巧,隨著槍聲一響,也不知道哪刮過來一陣陰風,吹滅了燈火,緊接著槍聲四起……

那晚的槍聲響了一夜。第二天天剛放亮,人們就看到一隊隊的日本兵匆匆往小陽坡趕去。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楊家少奶奶是玉兔下凡,引來天兵天將,昨夜在小陽坡和日本人幹了一仗,把鬼子給包圓了,然後又帶著天兵不知所蹤……

有好奇的人就去承濟堂打聽,卻發現承濟堂的老闆楊濟有些奇怪:他不停地敲著那面功德鑼,嘴裡還一直嘟囔著張小玉的名字……

沒過多久,熱河光復了。國民政府懲治漢奸,楊濟當年為日本人捐過錢,本該嚴懲,可他現在已經瘋了,沒人願意去理一個瘋子。又過了一陣子,街上聽不到楊濟的鑼聲了,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那是張小玉臨走前教給他的第三計——敲鑼裝瘋,逃脫國法……

很多年過去了,滄海桑田,風雲變幻,轉眼到了改革開放那一年。這天,承德的熱鬧地段新開了一家大藥房,名字也叫“承濟堂”。藥房老闆四十歲左右,氣度不凡。開業那天很多人來看熱鬧,一個上歲數的老頭問:“這和老字號承濟堂是一家嗎?老闆還姓楊嗎?”

藥房門口的藤椅上,有個老太太正躺著曬太陽,她悠然地笑了笑說:“老闆不姓楊,他是我兒子,姓張,叫張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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