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愛過，曾甘願當一個配角的小丑先生。
季喻在黃昏的時候，看見楊城。楊城正在主幹道的梧桐樹木下陰影裡站著，他在跟他的下屬交代事情。他是學校的學習部長，這是隻比學生會主席低一點的身份。交代完畢之後，他就挽著身邊的女孩往回走。
季喻站在大幅海報那，她看見了換屆的通告。又到了一年一次的學生會幹部的換屆。
他身邊的女孩叫靳心。她很漂亮。什麼樣的男生，需要什麼樣的女朋友來搭配?大概是這個道理。季喻心裡很清楚。
所以，當楊城在開學的全校歡迎新生大會上，儘管心臟跳動得厲害，她卻極力壓抑著。楊城的眉目如此好看，並且那麼優秀，他以很高的分數來到這所大學。站在一排戴眼鏡的男生裡，有點鶴立雞群。他的愛情理想，不會是坐在芸芸眾生裡的她。
在歡迎大會快要結束的時候，她看見楊城走向回到臺下休息的靳心。靳心大二，主持了學校大部分的盛大活動。並且，是學校廣播臺的副臺長。
這沒什麼，喜歡一個人是容易的。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愛慕著另外一個人，但是得不到啊。習慣就好，習慣了就好。
季喻決定乖乖地做一個好學生，上課學習，做筆記，泡圖書館，下課了，和宿舍裡的女生去吃東西，逛街。她們也會議論出現在學校裡的楊城和靳心，議論的結論是，他們還真般配。
一年的時間，飛快地過去。
楊城沒有走出幾步，他跟靳心說，你先回去，我想起有個東西忘記拿了。是的，他確實有個東西忘記拿了。靳心放開他的手臂，然後走開。
他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折回來，朝季喻走過來。
他走到季喻的面前，沉默著。有人這個時候跟他問好，然後他揮舞了一下手臂，衝旁邊的人打招呼回應。在學校他幾乎是個名人了，他太出眾了。
季喻很認真地看著他，問，你好，有什麼事情麼?
他說，呵呵，同學，你要加入學生會嗎?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季喻無法理解他了。哪有親自招人的部長?一般這種事情，都是交給小會員去做的。
他繼續追問著：有沒有興趣一起策劃活動?對了，問下你，現在幾點了，我忘記帶表了。現在不是手機上都有時間嗎? 即使再沒有興趣，現在也應該有興趣了吧。因為邀請的人，是自己心動過的人啊!
[ 空蕩蕩的手腕 ]
結果，結果是季喻想了一想，很禮貌地微笑，說，謝謝，我不大擅長學生會的組織工作哦!
然後她迅速的逃離。
如果接受了邀請，那麼就可以接近他。但是，要那麼接近做什麼呢?
接近了，又不能夠怎麼樣?他已經有了最般配的女朋友了。
那不是對自己最殘酷的折磨?季喻不打算把自己搞到單戀的地步。
可是，回到宿舍，關上門，宿舍沒有其他人。季喻一個人躺在床上，鬆了一口氣，胸口才劇烈的跳動起來。難道說她的緊張之後才表現出來?太奇怪了。他為什麼要邀請自己?
是對自己有什麼表示麼?
不可能的吧!自己怎麼也不能夠和靳心比啊!
第二天再經過同樣的位置，海報已經撤了。換成了公告，說是安排在下週舉辦考試。原來，加入學生會還要參加嚴肅的考試。這些都是季喻從來不關心，也沒有興趣的東西。一個人無聊的時候，就想吃甜食。季喻決定去學校外的第三家店。
店老闆看見季喻打招呼，你是不是落下什麼東西啊!什麼東西?季喻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可以肯定，她沒有掉什麼東西。但是，她卻想到那是什麼。她想起楊城空蕩蕩的手腕了。
一隻男士手錶?!
季喻儘量讓自己的語調變得不像疑問，而像是陳述。
果然，老闆拿出一隻全鋼的男士手錶出來。
店老闆似乎有點得意，他說，最近幾天在這個位置回來找東西的只有你，我猜還是你掉的。太不小心了吧，是要送給男朋友的麼?
好羅嗦的老闆。季喻笑一笑，承認了，是啊!免得越解釋越費口舌。
[秘密是透明的]
捏著手錶，直到冰涼的手錶捏到溫暖，聯想起遇見的小丑，事情就比較好理解了，季喻現在可以肯定了。手錶就是楊城的，小丑，也是楊城。一個家景好，那麼優秀的男生為什麼要去扮演小丑，並且還出現在學校外面?
他不說話，也不承認他是什麼人!那說明他不願意別人知道那是他。他一定是有什麼秘密不願意洩露。秘密都是讓人好奇的東西。
所以呢，他根本不是在邀請她，他是在暗示她。
他一定以為，手錶被她拾到。希望她主動交出來。
可是，她毫無反應。因為她根本沒有拾到。
季喻忍不住笑了，好像，她和楊城，和這個本來與她的人生沒什麼交集的男生，難以迴避地聯繫在一起了。
怎麼辦呢?
手錶不是自己的，終歸還是要還回去的。
怎麼解釋自己的拖延?
不過季喻也很好奇，為什麼要去扮演小丑呢?難道是要鍛鍊自己，順便找點收入?
楊城再度在路上攔截住季喻的時候，季喻故意東張西望，請問楊部長找我有什麼事情，我真的對學生會的工作沒有興趣呀!
沒有人會知道，只有季喻自己知道，她也混雜到眾多愛慕楊城的女生裡，給他寫過情書。毫無疑問那些情書都被楊城送給了宿舍樓裡收廢紙的阿姨。她發現自己有一點點報復的快感了。
那個，請問，你看見了我的手錶嗎?
楊城這次不再含糊。他說，那個對我很重要的，是我媽媽留給我的。
當然，一定是重要的東西，如果不重要，又怎麼會猶豫著，冒著風險來要回去呢!
季喻說，你的東西當然應該還給你的。不過有個條件!
楊城笑了，我就知道，是你撿到了，你想知道為什麼我是小丑?好，我告訴你。
自己的心思全部都被猜中了，這反而讓季喻不知所措了。
[你真的配不上楊城 ]
我的媽媽很早去世了。手錶，是她留給我的18歲的成人禮物。她看不到我長大，所以，預備下了每年給我的禮物。
那你現在的媽媽?
是後母!
這樣哦!季喻趕忙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逗你的。
她還補上一句，謝謝你的紙巾。
至於扮小丑，因為我沒學費了。楊城直截了當地說，爸爸的生意虧損，總之，呵呵，我現在只有靠自己養活自己了。
所以，這是個秘密，你要給我保密，你知道，其實學生也是很勢利的。尤其是學生會……為什麼要告訴我這麼多?季喻忍不住 後退一步。
呵呵，你不是想知道麼，那就告訴你啊!好了，再見……楊城揮手，我該去開會了!
哦，什麼都說清楚了，也就沒有再聯繫的理由了。季喻有點失望。她悶頭回到宿舍，一時間她想不到可以再見到楊城的理由。何況，他是有女朋友的人。大概這只是沉悶的四年裡一個插曲，她決定忘記這個小插曲。
被人矚目的人，一舉一動都容易變成緋聞。
季喻看見靳心的時候，察覺到那種來勢洶湧的壓力。靳心是在她準備去圖書館的路上出現的，正面走過來，就要擦肩而過的時候，靳心問，季喻?
我是!
季喻明顯地看見她的失望，大概她以為能夠傳出緋聞的女生一定不簡單，結果，是個如此普通的女生。
你喜歡楊城?
是的!實話實說比較好!
這個女生就笑了，可是，你真的配不上楊城。
確實如此!所以季喻如實回答，是的，那他為什麼對你有了意思，你到底做過什麼?很奇怪。
我什麼都沒做過啊，季喻笑一笑。難道，楊城真的喜歡上她這個平凡女孩子?這太離奇了。但是，讓靳心這樣緊張，楊城的表現確實有異常。
靳心沒有出手，她不是粗俗的女生，她有自己的驕傲。
她只是冷冷地說，既然你有自知之明，那麼，你該知道怎麼做才好。
[寫第 67號情書的女孩]
三天後的體育場與湖邊的夾道上，靳心帶著譏諷地反覆喊，騙子，你這個騙子。
楊城的面色很難看，他試圖抓住靳心讓他安靜下來，但是靳心卻笑一笑，說，分手吧!你別再欺騙我了，你根本就窮得要命，何必裝什麼有錢人家的小孩!
為什麼?你不是喜歡我嗎?
我喜歡的人應該是配得上我的!靳心的聲音很大，分明故意想讓周圍的人聽見。
你怎麼知道的?
你以為你隱瞞得很好?有人知道，我當然能夠問出來。
靳心甩手快步走開。
這個事情在楊城來找季喻之前，就已經傳開了，當然也傳到季喻這裡。
楊城說，我們出去走走!
季喻跟著楊城坐到體育場上，她說，我沒有告訴過她。
我相信你，楊城坐在體育場的臺階上，灰色的背景還有他的灰色外套讓他看起來很成熟。
如果我告訴你，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但是，我現在喜歡上了你，你相信麼?
季喻搖頭。
當然無法相信。
他們之間計算全部的說話的次數，也不超過5次。
我看過你寫給我的情書，其實，所有的情書我都收著，編好號碼保存。我不像你們想像的那樣，那麼輕慢別人的喜歡和心意。我在學生會工作，其實每個學生的資料我都可以查到。
其實，當小丑前，我還扮過巨大的人偶。在麥當勞的門口，你肯定不記得了，不記得你曾經在下雨的時候，問過那個其實渾身很冷潮溼透了的人偶，要借傘麼!你沒有認出我，我卻認出了你，你是寫第67號情書的女孩。
是有這麼一回事!季喻記得，那次一個人去吃麥當勞，人偶接過了她的雨傘，然後她一直坐在餐廳裡，直到雨停了，才拿回傘。
所以，你才會在我的筆記本髒的時候，遞過來紙巾?
是的!
[比自己更加傻瓜的傻瓜]
你知道麼，原來靳心甩掉楊城，是另外有原因哦!季喻聽見隔壁的女生在議論。餐廳裡的聲音很嘈雜，她們聊得無所顧忌。
其實啊!靳心喜歡上另外一個男生了，那個男生說可以帶她一起出國，所以，她才拋棄楊城的。
楊城那麼帥，又有禮貌，對人也好，不是聽說家裡也很有錢?
其實沒錢，已經被揭穿了!
沒錢又怎麼樣，人好，我也要!
你要，別人還不希罕你呢!
所以啊，靳心她就是缺少一個理由，沒想到，理由自己掉下來了。
楊城家原來沒錢，而且，他還先花心。女生們相互八卦取笑著，季喻背對著她們，聽得一清二楚。
雖然靳心那麼勢利，那麼討厭，楊城卻還是喜歡她。喜歡她，又討厭她的勢利，人多麼矛盾啊!
自己呢?那麼喜歡楊城，卻一直壓抑著喜歡，自卑著自己的普通。其實，楊城注意到她了。楊城喜歡她的善良，喜歡她的不勢利與認真。可是，她卻拒絕了他。
世界上沒有比自己更加傻瓜的傻瓜了。
可是，楊城喜歡的，大概只是她的那些優點，而不是她那麼普通的人吧!他只是被靳心傷害了而已，他終歸喜歡的，是漂亮出色的女生吧!
當初為什麼不選擇我!?因為，因為當時你喜歡一個人的外表多於內心啊!呵呵，現在，受到懲罰了。
但是，我卻不想接受你現在的喜歡!在我給你寫情書的時候，你放棄了我。在我給你雨傘的時候，你拒絕了我。在我給你保守秘密的時候，你也放棄了我。你一直沒有選擇我，只是在你失去靳心的時候，你才選了我。這不是愛，一定不是。
這些心裡的想法，季喻一個人想清楚了，她決定了。
那一天，體育場的風吹得獵獵的時候，黃昏時的雲彩都吹散了。天色也要黑下來，楊城問，小喻，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季喻說的是，對不起。
[ 那麼小心翼翼 ]
時間在過去，一年一年，那些新鮮的面孔進來，那些蒼老了心的面孔，一步一步走出去。換屆考試過去了，楊城也不再去忙碌那些無聊的工作了。就像季喻一直理解的那樣，那些早早就勢利的學生，有什麼值得相處的?
不如簡單地做一個簡單學生，簡單地過完簡單的四年。
學校那麼大，卻總是能夠遇到。
遇到又怎麼樣?
不過是一個微笑，一個點頭，當是打招呼。
靳心早一年，所以她已經畢業，已經出國留學了。她果然跟著另外一個男生離開這個國度。也離開了當初走向她的楊城。
楊城的身邊再沒有其他女生。
也許仍然是有人願意陪他一起的，只是，他沒有接受吧!
即使他已經貧困潦倒，但他仍然有最溫暖迷人的微笑。
季喻沒有想好畢業後，該去做什麼。
她只是坐在學校外面的甜品店裡，小口小口吃著雙皮奶。
這是一種南方的甜品。在這裡，她遇見了小丑。有著花花綠綠的塗滿顏料的面孔的小丑。這個小丑的真實身份卻是優質吸引人的楊城。誰知道呢?當時，誰知道呢?
老闆湊過來問，怎麼是一個人啊!
羅嗦的人，還是那麼羅嗦。季喻無可奈何地笑，說，我們分手了!
老闆就安靜了，失戀的人，最好不要去打擾。
其實，其實還有一個問題沒有搞清楚。
現在，季喻搞清楚了。
這個問題是，既然他那麼小心翼翼，那麼為什麼要出現在學校外面的店子裡?他應該是在麥當勞的店子裡工作完畢了，就整理好，然後再回學校。
因為店老闆說，那個小丑又來了，他好像是來找你的!
[匹配她虛榮 ]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不願意去做的事情。
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逃避。
楊城就不可以，尤其是，當自己的父親跪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靈魂都顫抖了。然後，他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坍塌了。那應該是，最崇高的一個形象。母親去世後，父親一直帶著他，為他犧牲了許多。後母帶來公司，帶來一個男人的事業。
父親生意虧損了。能夠救一把的，是有密切商業聯繫的靳心的爸爸。
要一個優秀的男生獲得一個漂亮女孩子的喜歡，即容易，又不容易。
但他去做了。
其實這個女孩子，未必不知道。
未必不是心裡清楚的。
可是，虛榮是纏繞每個人的魔鬼。
靳心接受了這個可以匹配她虛榮的男生。
不是每個人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喜歡誰，應該喜歡誰的。
不管是靳心，還是楊城。楊城去見了靳心的家長，大人們的世界是心知肚明的。楊城的父親得救了。他有錯麼?
他沒有錯。
他只是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努力去喜歡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女生!他一度以為，自己真的喜歡上了靳心。
這些，他沒有告訴季喻。他不會告訴她，或者應該說，他不知道如何去告訴她!在那麼多女生的照片裡，他留意到了她，因為她的笑容很像是自己早年過世的母親。他就開始留意她了。他以為自己只是懷念母親。可是，在大雨裡，他打傘的時候，終於確信了這一點，他喜歡上了這個人。
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對她。
所以，他保持了小丑的模樣，去了第三家甜品店，他知道那是她常常去的地方。只有一個人觀察著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那個最羅嗦的店老闆，也是最好心的老闆。
[答案大同小異]
現在，他又來了，還是一個小丑。
這是大學最後一年的聖誕節。
這個小丑穿了厚實的衣服，因為已經是冬天了。四周被白色呼吸霧氣環繞著。他的鼻子上，仍然有著一顆紅通通像是櫻桃的彈珠。
他在盤問，有沒有看見我的手錶?有沒有看見?
沒有，沒有看見。你到別的地方去問?你去問別人!所有人給的答案大同小異。然後，他轉到了最後一個角落。季喻就在這裡。
他問，請問你看見我的手錶了嗎?
他的手錶不是早已經還回去了嗎?
但是，季喻的手伸進自己的口袋，那樣有一個堅硬的圓塊。探出來，就是他的手錶。那麼多年過去，仍然保留一如初次購買的嶄新。
天，這是怎麼到自己的口袋裡的?
難道他會變魔術?
他會不會變魔術，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季喻看見他的眼睛裡有蒙朧的光芒了。那是淚光，他說，我喜歡你!他不再解釋，他沒有解釋。
其實，需要那麼多解釋麼?
並不需要了。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都要過去了，他一直一個人，他仍然決定了來喜歡她。那麼，這一次，他是真的決定來喜歡她了。
不是臨時尋找代替品，不是尋找慰藉傾訴的對象，也不是施捨。
這次輪到她不說話了。
她只是把手錶放到他的手腕上，按上表帶的腕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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