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望事件十周年:那些风雨飘摇的浙商

南望事件十周年:那些风雨飘摇的浙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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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南望的破产给我们造成的不单是声誉上的影响,资金方面的影响也很大。到今年年底,股权差不多能完成转让,坏账弥补掉,还能有点利润,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南望事件已过十年,其中一家受牵连的浙江企业至今仍未彻底完成坏账处理工作。

1997年成立的南望,前身是浙江南望图像信息产业有限公司,资金链断裂之前,它的主营业务远程图像监控设备,已占据全国约三分之一的市场份额,杭州市区主要公共场所的监控摄像头均由他们生产。

十年时间,该销声匿迹的早已不见踪影,但曾经的“悲情浙商”也没有真的消失。以安防、可视化管理为主要业务的海康威视,如今三千多亿元的市值里有曾经南望技术骨干的劳动,而南望遗留的危害与警示意义也不仅仅止于那个2008年。

轰然倒塌

概括来说,南望的破产处于2007年底那次宏观调控的背景之下,浙江企业多元化扩张迅猛之势,南望创始人张健被房地产利润冲昏头脑之时。

“我们哪里是多元化!我们只是基于现有技术的业务扩张。”一家电子显示“隐形冠军”企业的董秘对投资者的用词忿忿不平。

如今跟这个词扯上关系的企业若非实力极度强势,就好像被冠上了一点危险的信号。时间向回推,略过乐视、德隆,2001年的南望在浙江大学附近买下了31.5亩的工业用地,土地证刚刚到手,又盘下了北京丰台科技园的星火大厦,之后陆续在杭州又拿下200多亩土地。

基于当时房地产业的情况,高科技制造业买楼买地尚可理解,初始原因通常是兴建工业厂房、用固定资产抵押贷款以加大主业的研发投入。

但2005年,张健在没有实地考察的情况下,就在云南大理投资近8000万元,建水电站。第二年,又通过旗下的广赛科技成为浙江国信典当拍卖行最大股东,花费近5000万元。

除以上之外,德隆唐万川推销ST中燕之际,广赛科技还通过ST中燕第二大股东上海创索,受让ST中燕22.08%的股份,每股转让价格为0.9888元。

在南望债权方后来向“商业人物”的表述中,南望资金链断裂之时,张健本人已经连自己公司的账都算不清了,“怎么投资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产业,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张健是上海电力学院毕业的“工程师”,与众多浙江中小企业家的草根创业故事相似,体制里缓慢的进步令其痛苦,张健用借来的10万元创办杭州南望电力科技有限公司,属于安防市场最早的创业者。一路改进技术、申请专利,产品从模仿到超越,低于进口货的价格使公司快速成长。直到崩盘前夕,子公司、孙公司有十多个,南望公司顺理成章成了南望集团,张健成了杭州市人大代表、西湖区党代表。

2007年12月,“双防(防止经济增长由偏快转为过热、防止价格由结构性上涨演变为明显通货膨胀)”指令下达,2008即将由紧缩的信贷政策开始。

贷不到款,这让任何小问题都变成了能扼住南望喉咙的关键问题。

建筑材料价格上涨导致工程超支,云南的水电站施工时多次出现塌方事故,而主业中标的项目需要前期的资金垫付。多元化里,没有任何一元能解南望的燃眉之急。“只要有1个多亿,我就能撑过来。”张健后来接受《中国企业家》专访的时候这么说。

房地产行业固然来钱多且快,但张健没有那么多钱把楼及时修起来。

信贷紧缩也使企业普遍面临资金紧张,众多中小企业纷纷转向民间借贷,以寻求融资渠道。浙江改革和发展研究所所长卓勇良曾指出,浙江民营经济的发展,民间借贷功不可没。但是民间借贷的弊端是存在很大的法律风险和道德风险,在经济平稳的时候,这种弊端不会太突出,但如果经济运行状况出现重大转折,风险就会凸显出来。

银行借不到钱,张健也去借了高利贷。

2008年危机爆发时,南望的最高负债额曾达到15亿元左右,为其担保的有三花集团、通策集团、新昌柴油机厂、杭州高盛电力设备有限公司、杭州爱大制药有限公司等数家企业。其中爱大制药6000多万,新昌柴油机厂4000多万,三花集团2亿,通策集团1亿,高盛电力5000多万。

2010年9月,在法院的协调下,南望集团成了浙江首家破产重整成功的民营企业,其“主业保留、资产清零、债转股”的重整方案获得通过,大部分债权人得到债务清偿,债权人金萧勇(注:和爱大接班人金肖甬为同一人,工商信息显示,南望法人为“金肖甬”。)接管了南望,其总部也从杭州市文三路508号天苑大厦12楼搬到了文三路408号5幢4楼。

金肖甬是杭州爱大制药董事长兼总经理金彪的儿子。2009年7月14日,金彪因病辞世,金肖甬接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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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大制药二代掌门人金肖甬

金彪曾任新昌制药厂厂长,浙江医药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董事长,培养了很多浙江医药界的老板。2003年5月,金彪辞职投资创办民营制药企业爱大,其主导研制的硫酸依替米星,是建国以来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中国人发明的国家一类抗生素新药。

金肖甬接班后,2011年公司主营收入突然腰折,亏损384万元。2012年业绩进一步恶化,主营收入缩水到了613万元,亏损放大到了945万元。爱大制药陷入停产,工人被强制“放假”。

而这一切变化源自“元老”葛啸虎与“接班人”金肖甬对公司控制权的争夺。

葛啸虎是常州方圆的总经理。为了保证上游原料的供应,2000年,杭州爱大和江苏阳光集团、江阴高新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共同成立了常州方圆。2005年,杭州爱大从江苏阳光集团受让了47%的股权,成了常州方圆最大的股东,金彪出任董事长,持股27.86%的葛啸虎任总经理。

这样的平衡在金肖甬继任后被打破了。常州方圆停了对杭州爱大的原料供应,导致爱大全面停产。2011年2月,葛啸虎称,“金肖甬上任后,未按金彪生前所制定的企业经营方针办事,缺乏企业管理经验,我行我素,乱搞一气,所作所为让爱大的股东及其员工寒心”。

金肖甬最近一次出现在媒体报道里,是2016年4月20日向母校中国药科大学捐赠2000万元。中国药科大学也是其父亲金彪的母校。

就在金彪逝世一个多月后,南望的另一家担保企业也出了事。

2009年8月31日,通策医疗披露称,吕建明因个人问题已被浙江省检察院刑拘接受调查。据报道,吕建明通过运作,使得其旗下的通策房地产以每亩仅18万元的价格取得一块96.8亩位于西湖周边地区的土地,而吕建明为此支付的涉贿金额约达1000万元。

通策医疗前身为德隆系名下四大上市公司之一的ST中燕,2004年吕建明在德隆风暴中拿下ST中燕4760万股权,收购一个月之后,德隆系轰然倒塌,企业资产全部被冻结,正在过户的ST中燕也被冻结了将近两年。2006年,通策集团旗下宝群实业将其全资拥有的杭州口腔医院主营业务注入ST中燕。2007年6月4日,通策医疗完成更名仪式正式借壳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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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策集团董事长吕建明

吕建明接手ST中燕曾备受质疑。当时杭州房产界有一种说法:杭州有几家企业和德隆关系密切。有市场人士推测,宝群实业和广赛电力都是德隆的债权人,其接受ST中燕的股权其实是一种资产保全的方式。

吕建明和张健颇有渊源。据一位知情人士对媒体透露,吕建民和张健同为新昌人,是新昌中学的同学,两人通过“老乡+互相参股”的形式,结成了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工商资料显示,南望集团最初的三个法人股东中,以吕建明为法人的通策房地产位列其中,占股20%,吕建明还担任浙江南望的董事。而在吕建明的通策集团申报中,南望也是集团成员之一。

“以南望为鉴”

与张健接触的人言必称其看上去老实可靠,是个一心钻研技术,重视生产的人。南望资金链断裂前,张健有段时间几乎天天都去三花集团张道才的办公室讲自己的产品有多先进,之后张道才借给张健5000万元,并在银行为其公司担保贷款。后来作为债权人,三花是第一个还清担保贷款的互保企业,那之后,张道才知道了担保的利害程度,挨个取消了公司大多数的担保关系。

“一定要专注经营,他就是想挣快钱,不专注,北京买一个楼,杭州弄一块地,钱是有限的,都是靠向银行借款,银行一收紧,就出事了。”张道才对“商业人物”说,三花集团曾经也提过多元化,之后就越来越专注了。

杭州安防企业更是通过南望吸取教训,大华、海康均在那个时期谨慎有加,聚焦于主业,缩小战场。杭州大华还出售了自己机顶盒生产部门。

人们总结南望的失败经验,张健成了典型的“拍脑袋”决策者,盲目跟风,跨行业投资项目时,往往是张健一人一拍脑袋就做了决定,没有专业的投资团队,决策不经过董事会,最后召开紧急股东会时,南望股东们甚至对张健借了高利贷毫不知情。

“没想到投资过程中没有经过科学的决策和管理,本来为防范危机采取的措施反而引发了危机,还闯了这么大的祸,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专心一点,实际上安防行业的利润也能超过25%啊!” 就连张健自己事后反思时也这么说。

张健作为企业老板,其名片一直印着工程师头衔。他也的确重视技术,南望曾开发出据说是世界上第一台的“微笑数码相机”——辨识表情,微笑便自动拍摄。当然,这种技术在当时属于严重的投入产出比不对称。

但张健过于重视技术以至于忽略了市场,他自己也曾说常和工程师泡在一起,而很少与销售交流。这种偏心同时使得南望的研发投入远大于市场营销。随着奥运会的筹备工作步步展开,安防行业订单猛增,而先行者南望已正式失去竞争资格,破产重整,其实业与地产均被虎视眈眈。

南望绝非个案。2008年,浙江台州的明星企业飞跃集团也在各种原因叠加影响下陷入困局,面临20多亿元债务。其创立者邱继宝向政府提出破产申请。

在飞跃集团的互保公司名单上,有台州工业企业综合实力排名第一、第三位的钱江集团、星星集团。如果飞跃倒下,风险将不可避免地转移到这些公司头上。而在台州当地,靠银行贷款与民间高利贷同时供血的民企不在少数。

飞跃是我国缝纫机业龙头企业,邱继宝曾被朱镕基誉为“国宝”。一方面基于飞跃及邱继宝的既有“光环”,另一方面担忧其倒下后给产业与区域经济带来骨牌效应,浙江各级政府决意出手援助飞跃。

但台州绝大多数民企仍不得不继续经受资金链紧绷的煎熬。东方早报获得的一份权威材料显示,仅当年一季度,台州就发生涉及银行融资的企业关停或企业主逃匿事件28起,危及银行债权2.18亿元。

面临20多亿元的债务,不少人断言飞跃将止步于此。邱继宝选择了“不失信、不逃避、不裁员”,并通过培育高端装备制造和再生资源环保产业进行转型。飞跃集团的办公大楼门口贴着一副对联:“科学发展勇往直前 转型升级坚定不移”,横批:“再创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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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跃集团创始人邱继宝

8年后邱继宝基本还清了20多亿元债务,也迎来了飞跃的再次腾飞。2016年4月,他在接受浙江日报采访时说:“站着就是尊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以前怕接电话,是怕人家向我讨钱,现在也是最怕接电话,打电话都是来要货的。”

台州市发改委主任张锐敏用“三个最”概括邱继宝和飞跃集团:受金融危机影响最深,创新转型最迫切,实现转型最有成效。

再度回忆08年的危机,他反思:“这个危机的产生也有我们自身的原因,发展过快,定位过高,创新超前,制度也有缺陷,产业又单一。”他也曾对媒体总结过导致危机的原因,“我就是太相信规模经济、园区建设、先进装备、新型工业化、国际化万岁、出口万岁。这些东西投入巨大,等产出的时候,就觉得费用这么大。”

2016年6月,邱继宝在台州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典礼上对毕业生们说,“你们不要羡慕他们搞金融的,明年一百万,后年一千万,再过大后年就什么都没了的。什么无价?思想无价,技术无价,科技无价。”这些思考都是苦难赋予他和飞跃的财富。

南望综合症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南望、飞跃等一批知名浙商先后陷入困境,大规模破产重组案例达数十例,其他中小企业歇业倒闭更是难以计数。时任浙江省省长的吕祖善也在那年公开表示:浙江形势严峻,经济处于下行趋势。

曾经,在“中国衬衫之乡”义乌大陈镇,生产着中国十分之一的衬衫。 2007年下半年,随着人民币升值、国家出口退税调整、原材料价格大涨等因素的影响,大陈镇的衬衫出口企业遭遇了寒冬。

而当地知名企业金乌集团从2008年6月份因为原料紧张,不少车间陆续停产。在拖欠八家银行贷款3.5亿,民间借贷14亿的情况下,公司老板张政建避居海外。他曾在2004年动用一个亿拿下迪拜500个商铺,闻名义乌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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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集团创始人张政建

中新网转述张政建好友的说法:“政建昨天晚上在电话里说,他在6月3日-4日从义乌转北京去香港,然后去马来西亚。资金链很紧张,但还想救救看,所以去马来西亚谈五星级酒店项目。但因为很多问题,洽谈方看了新闻不愿合作了。这条路断掉,加上现在义乌的情况,他没办法回来。”

张政建失踪后,义乌相关部门成立了“风险企业有关问题处理领导小组”处理金乌集团的问题,最后由大陈镇镇政府出资420万元,安置了金乌集团剩余的420余名员工。金乌投资的五星级酒店,2009年底也有了新的主人。

2008年7月31日,《浙商》联系上了张政建,他首度电话回应,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会对金乌集团的债务负责,“我自己也不会放弃”。同时,他希望社会“多给我一些时间和空间”,以利事情的解决。

金乌集团的倒闭,源于盲目扩张。陈金义的金义集团亦如是。

2000年,陈金义以8000万美元身家位列“福布斯中国富豪榜”第35位。2003年,陈金义决定停止饮料业投资,转型做被称为“水变油”的乳化油项目,并扬言要当中国的第二富豪。5年后,他非但没有当上第二富豪,反而再次陷入”老赖门”。

2008年7月25日,杭州中院的一份4500万欠款公告再次把他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而他却消失了。法院找不到他,曾经义助过他的省企业家联合会等部门也没有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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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义集团创始人陈金义

2013年,浙商博物馆、浙江工商大学浙商研究院联合评选“改革开放35周年浙商发展十大突破性事件”,陈金义1992年一举收购6家上海国有商店的事件入选。

他是改革开放后首位收购国有企业的民营企业家,无论是竞拍上海国有商店,还是到三峡库区投资、到新加坡上市,陈金义创业的每一步都是领风气之先。此外,他还搞过旅游、酒店、中文搜索引擎、高速公路、制药厂、水电站等多个项目。

2017年10月30日,在鲁冠球的追悼会上,十年未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陈金义现身。

2006年,金义集团第一次陷入资金困境之时,鲁冠球曾给陈金义发过一封传真:“陈金义同志:我心痛!事至此,先了结。要多少?来人拿!鲁冠球。”字直接写在法院宣布“老赖”公开文稿的留白处。

一位知情人士曾向媒体透露,发传真后,鲁冠球确实以个人名义给予陈金义近千万元的义助。鲁任会长的浙江省工业经济联合会、省企业联合会、省企业家协会向省经贸委上书,呼吁官方支持。政府介入后,省内多家企业成了陈金义乳化油的客户。

然而就在一切都将重新走上正轨的时候,陈金义消失了,“即使是鲁冠球想关注一下他的近况,也找不到他。”而他曾经赖以东山再起的“乳化油项目”已于2007年年底停止运作,厂房被司法机关查封,面临清算。

有些人说他拿了鲁冠球的钱躲到哪里逃债去了,有人说他在四川出家。而陈金义曾经的顾问袁敬斋则对媒体表示,“今年(注:2008年)四月份的时候,陈金义还找我见过面。”袁敬斋透露,陈金义正在修身养性,并潜心在准备一个新项目,希望通过新项目能够还清债务。

和陈金义一样,保兴汽车销售有限公司老板叶荣兴在2007年11月突然下落不明。他的出逃,也是因为欠下了高额债务。

2008年10月,金华中港房产公司董事长丁庆平携妻子卷巨款潜逃加拿大,其他高管也集体“蒸发”,欠债达2亿元。这是全球金融危机中,中国首个成规模的房产公司高层集体失踪事件。出现这种情况,同样也是因为资不抵债。另外,中港房产是金乌最大的担保方之一,受到了金乌的拖累。

2008年资金链断裂的房地产公司还有银泰集团,2013年9月18日,浙江高院对银泰集团集资诈骗案进行二审宣判,主犯季文华由2011年一审的死刑立即执行改为死刑缓期二年执行。算是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即使已过去十年,当一位浙商向“商业人物”复盘自己企业三十多年历史时,南望依然是被频频提起的名字。

南望带来的坏账,是他们的下一代接班企业时,老一辈浙商必须亲自切干净的肿瘤。而南望死亡及他们自己曾试图多元化的教训,是留给下一代再好不过的反面教材。

*部分图片购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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