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的欲、疯、柔、刚与女人!

姜文的欲、疯、柔、刚与女人!

在《邪不压正》的首映礼上,姜文说:“从我的第一部电影开始,我就把女人当作神来拍,我仰视女人。”

纵观姜文20余年的创作生涯,导演的六部作品,每一部都很姜文,每一部都是典型的“作者电影”。无论是夏天里充满少年冲劲的马小军,手持长枪的老唐,目睹全村被屠杀后立誓报仇而充满血性的马大三,乃至最近在屋顶上飞檐走壁肆意奔跑的李天然……姜文的电影中总是充斥着男性阳刚特色,散发着浓郁的雄性荷尔蒙气息,亦如导演本人。

贯穿这些电影的一个永恒的母题是男孩如何蜕变为男人的成长寓言。而这个过程永远不可或缺一个引路人,一个导师,亦或是一个“母亲”。丰腴甜美的米兰,奔放大气的县长夫人,冶艳妖娆的完颜英,端庄义气的武六,性感妩媚的唐凤仪,侠肝义胆的关巧红……男人的阳刚往往是千篇一律,而女人的美却是风情万种,充满了力量与生气。

姜文对女性角色塑造上所体现的最大尊重,就是并不单纯地将她们视为光彩夺目的花瓶,而是竭力探寻她们丰盈的内心世界。在情感与权力的角力与自我意识觉醒中,她们也和电影中的男性角色一样完成了自我身份建构与成长。她们引导男孩成为英雄,把自己活成神话。

姜文的欲、疯、柔、刚与女人!

姜文几乎每一部电影都有一个性感妩媚,婀娜多姿的人间性感尤物,必是眉眼里带着钩子,头发丝里带着香气,嗓音里带着嗲而不腻的性感,浑身充斥着丰满熟透的肉欲感。她们代表着人类最原始的野性欲望,也不约而同成为观众发泄力比多的欲望对象。(注:精神分析学认为,力比多即性力,是一种本能,泛指一切身体器官的快感)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米兰湿漉漉的头发,丰满的胸部和翘起的屁股,是一种赤裸裸的欲望视角,亦如《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的莫妮卡·贝鲁奇,作为一个客体,承载着马小军的青春,对他的精神进行无意识塑造与抚慰。

《太阳照常升起》里的陈冲,迈着高跟鞋走在男人的心尖上,故意露出的内裤边缘,线条流畅的小腿,狂热的情感宣泄,不断上演制服诱惑。此前中国从未有过这么一部电影如此露骨和高调地表现中年女性内心深处汹涌澎湃的性欲,更何况是在那样一个性压抑与病态的年代。

到了《邪不压正》,许晴饰演的唐凤仪简直对姜文之前电影里的性感女郎进行了一次全方位升级。作为交际花的唐凤仪一出场就跪躺病床,摆出性感的S线让李天然给她打不老针,轻吐一声

“COME ON~“直令人血脉喷张,更别提之后刻凤仪之宝和接电话等使人欲罢不能的桥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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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 穆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述电影》认为:

“作为性欲对象被展示出来的女人是色情奇观的主导动机,迎合男性欲望,指称‘他’的欲望。”所以姜文电影中被展示出的色情奇观也招致诸多“物化女性”的非议,认为他仅仅将女性作为性感魅惑的视觉符号,来唤醒男性观众的荷尔蒙,满足男性审美的需要。

然而是否物化女性,在于女性对自我的认知,是仅仅作为男性的附属物,还是作为独立的个体的人。王安忆《长恨歌》里写,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在于美而不自知。姜文电影里的女人却不一样,她们恰恰美在自知,美在有自我,并懂得如何将美转化武器来实现自我。

她们有的不仅是美,还有头脑,有手腕,有对爱情的执著,也有理想破灭后的觉醒。她们都对自己的“欲”有着清醒的认识,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米兰要的是部队的名额,完颜英要的是马走日的爱,刘嘉玲要做县长夫人,唐凤仪要做正房。她们不单单是作为被主流男性看的客体,同时也是自己欲望的主体。有野心,就去追;得不到,就自我毁灭。孰是孰非,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姜文的欲、疯、柔、刚与女人!

疯姜文电影之所以难懂,除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密集轰炸的台词,丰富晦涩的文本隐喻,还有那些精心设置的影像指涉。姜文似乎特别钟爱疯癫形象,在《芙蓉镇》里他扮演亦人亦鬼的“秦癫子”,在《鬼子来了》里他设置了一个大声叫骂的“疯老头”,在《太阳照常升起》里,周韵饰演的光着脚奔跑的“疯妈”更令人印象深刻。他电影里的许多女性,或多或少都具备一些“疯癫”气质,荒诞,狂欢,迷离。

《太阳照常升起》中,疯妈给树刨坑,上树抓羊,和猫说话,用石头垒房子。她像屈原笔下的山鬼,在深山里独自吟哦,念念有词。赤着玉足,飘在湖上,凌空飞舞,转眼无影无踪。她从一个懵懂纯情以身相许的少女,到一个跋涉千里独自养子的寡妇,再到怨念丛生万念俱灰的疯妇,高喊着“天一亮,他就醒了。”爱情令她疯狂,时代把她逼疯,最终看到那个念了一辈子的男人却带着另一个女人回来,她再也醒不过来了,从山鬼变成了望夫石。

同样被逼疯的还有林大夫和唐凤仪。林大夫对梁老师直白而疯狂的示爱,简直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唐凤仪认清朱潜龙的真面目,愤然离开后也有点近似疯狂了。疯狂到要和李天然去马尔代夫买俩岛,生一群娃,建一个帝国。其实她明知会被拒绝,从他们初次见面,李天然选择“Chinese style”她就知道自己注定不能成为与李天然并肩同行的人。日本兵进城,战争一触即发,而爱情的幻灭,只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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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中认为疯癫绝不是一种单纯的生理问题,而是人类历史和社会文明的产物。换言之,一些不符合理性价值观的思想与行为都可能会被划归为疯癫。在那个禁欲的时代下,身体欲望被极度打压,个体意识被集体话语权所遮蔽,理想主义爱情也不得不向残酷现实低头。

疯妈,林大夫和唐凤仪,都是与当时的时代精神背道而驰的人,所以她们成为时代的牺牲品,成为历史齿轮滚滚前进的车辙。疯癫的表象下,是姜文对历史和传统文化的深刻反思。这些站在理性对立面的癫狂女性的悲剧也成为一面反思历史、反思文化、反思人性的照妖镜。

柔与刚

有人说,姜文不是仰视女性,只是把所有的仰视和温柔都给了周韵。与国内许多男性导演一样,姜文也热衷于让妻子饰演自己几乎所有电影的女主角。难能可贵的是,姜文独特的电影风格与周韵身上独特的个人气质竟贴合得如此微妙而恰到好处,相得益彰。姜文将周韵身上柔美与坚毅并存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周韵,在他的镜头下,既是一个“母亲”,也是一个“神”,是至柔,也是至刚。

《太阳照常升起》,周韵饰演的疯妈是片中唯一内心清醒明白的人。作为母亲,她是小队长身份认同和自我觉醒的启迪者。作为女人,她是姜文精神世界的唯一情感寄托。所以姜文说《太阳照常升起》不是一部一开始就让你懂的影片,而是让你感动的影片,你感动的事物,也许你未必懂,大自然常常令我们感动,但我们真的懂得大自然吗?

《一步之遥》里,怀揣着电影梦的武六被马走日感动,不惜奋不顾身,四方奔走,为爱涉险,是柔。 《让子弹飞》里,出身青楼的花姐,顾盼生辉,却能双手拿枪。被张麻子所俘,也不甘示弱,要求跟他们一起去劫富救贫,除暴安良,是刚。

姜文的欲、疯、柔、刚与女人!

而将柔与刚高度凝练于一身的是《邪不压正》的关巧红。据说关巧红的原型是民国传奇女子施剑翘。历史上,施剑翘蛰伏多年,与家人断绝关系,练就一身武艺,只凭一人,一枪,血刃杀父仇人孙传芳。

姜文的欲、疯、柔、刚与女人!

民国传奇侠女 施剑翘

关巧红身上,既有施剑翘的侠肝义胆,又散发着独属于她的母性光芒。

在屋顶上,光怪陆离,清风徐来,她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李天然,观众的心也跟着化了。她放开被束缚的小脚,凭一己之力开了北平最大的裁缝店。

本身负深仇大恨,却看到仇人已两鬓斑白,善心发作,选择放弃。如果说唐凤仪给了李天然性启蒙,关巧红则是李天然当之无愧的精神导师。她希望李天然延续自己的仇恨,引导李天然烧日本人的鸦片仓库,朝李天然开枪让他克服恐惧。

片中李天然有三个“爸爸”,却只有关巧红这唯一的“妈妈”。她是李天然永远在场的“母亲”,让李天然从优柔懦弱,毫无主见的男孩蜕变成血刃仇人,心怀民族大义的男人。她也是李天然的爱人,陪他飞檐走壁,与他把酒赏月,为他温酒做衣。她骑着机车救了他的性命,给了他纷繁乱世中唯一的温存,最后潇洒地转身离去。为了家国情怀,她舍弃个人仇恨,为了忠义自由,她舍弃儿女情长。李天然是“正”,朱潜龙是“邪”,而她才是真正的“侠隐”。

姜文的欲、疯、柔、刚与女人!

《邪不压正》与姜文之前的作品比,女性形象刻画得更为丰富立体,不仅是刚柔并济的关巧红,还有个性复杂的唐凤仪。在影片前半段,唐凤仪与关巧红似乎是两个完全对立的女性形象,如红玫瑰与白玫瑰,形成一种对应的镜像关系。唐凤仪出身剑桥,思想前卫,受过高等良好教育,讲一口流利英文,有着完美的脸蛋和火辣的身材,却给高官当了小老婆。而关巧红,虽是大家闺秀,遵守三从四德,却背负血海深仇,独立洒脱,隐忍坚强。

而当唐凤仪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那一刻,两种截然不同的女性却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同构意义。前文提到,唐凤仪的自杀并不单单由于爱情的幻灭,更多是看透人世炎凉和家国不堪的绝望。在姜文从城楼下往上拍的仰视镜头里,唐凤仪如樱花般坠落,悲壮而凄美。她做了男人应该做却都不敢做的事,这是她作为骄傲的女人选择的抵抗方式,无声却有力。

诗人兰波说:“天才就是随心所欲地重获童心的能力。”毫无疑问,姜文是中国电影界的一个天才,也是一个始终怀揣童心的人。所以他电影里的男主总是找不到方向的孩子,需要女人作为一盏灯塔,一位母亲,为他们指路。

他毫不吝啬用仰视的视角去拍女人,因为他电影中的女人都是站着的。尽管她们都极富女性魅力且常常外放地表现出来,但在她们性感妩媚,刚柔并济乃至疯癫的外表下,却始终暗含反抗的因子,遗世而独立,傲然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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