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深處的聲音

大約4歲的一天,我在村口和小夥伴玩得正起勁,遠遠地看見爸爸推著自行車向村子走來。自行車後架上放置著一個暗黃色紙箱,爸爸一臉喜色,我們猜不出箱子裡面是什麼,但是猜想一定是個神秘的傢伙,紛紛放棄正在玩耍的遊戲,前擁後簇圍著爸爸走向院子。

爸爸架好自行車,慢悠悠地從後座上取下紙箱,打開包裝,哇,是一個銀灰色的長方體。爸爸說 “這是錄音機,也可以聽收音機”。

“多少錢?”我媽最關心價格,對任何東西的價值先從價格說起。

“一百八。”

我媽一臉不快,她是實用主義者,說“接近二百塊錢要買多少袋麵粉?買多少斤油?給娃買幾身衣服?這還不算完,還得用八節電池供著。這些電池安在手電筒裡面要用好幾個月哩。”

記憶深處的聲音

我爸不置可否,說“以後還可以用交流電。”

“你倒想得長遠,用上交流電那得等到猴年馬月了。” 我媽奚落我爸。那是1988年,我們村還沒有用上電,爸爸說遲早會有電的,雖然他也不能夠準確說出具體到什麼時候。這臺錄音機就這樣在爸爸媽媽的爭論中在我家落戶了。

在電視機還沒有在農村普及的年代,這臺錄音機就像一個小魔盒,深深地吸引著我們。

姐姐們通常在早晨控制著它,她們聽的頻道我不感興趣,每次傳出來雄厚的男中音“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這裡是中國之聲······”

哥哥的行為引起了我和我弟的好奇,他每天下午飛快地寫完家庭作業,完成給他分配的家務活,八點準時趴在桌子上,耳朵貼在錄音機的喇叭上收聽單田芳評書《白眉大俠》。我和我弟沒有被《白眉大俠》的內容吸引,我們私下覺得“白米和大蝦”沒有什麼好聽的。一天我弟一本正經地問我“三姐,你是愛吃白米還是愛吃大蝦?”

“大蝦沒有吃過,我愛吃白米。”我回答。

“我也沒有吃過大蝦,我想肯定好吃,那我就愛大蝦吧。”這次對話我永遠難忘,從這裡也可以窺出我和弟弟是有當吃貨的潛質的。

我打小喜歡串門,呼朋引伴滿村子瘋跑,但是每天下午六點準時守候在家,因為《小喇叭》中那聲“滴-滴-答,滴-滴-答,小喇叭開始-----廣播-啦”最吸引我,彼時以為那就是天籟之音,這聲音彷彿長著兩隻手,溫柔地撫摸著我的內心,親切地和我交流,雖然具體的廣播內容早已忘卻了,但是帶給我當時的滿足卻是實實在在的,帶著這種滿足,我又滿村子瘋玩去了。

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王木犢(石國慶扮演,他是陝西獨角戲的創始人)是全國聽眾非常熟悉的喜劇人物形象,幾乎家喻戶曉。我們就是通過收音機瞭解他詼諧幽默的節目。我弟最是神奇,跟著收音機裡搖頭晃腦地說唱“額-就-是-額,額-就-是-額,額-叫-王-木-犢(,額-叫-王-木-犢-嘞”,常以“王木犢”自居。於是方圓幾里的人都知道我們村有個調皮的“王木犢”。趕集路過村口見到我弟也都逗笑一回:“王木犢,晌午去你家吃飯?”“王木犢,你早上怕是沒有洗臉吧?”他也不惱,有時候唱的更加起勁了。

有一次我弟吃過早飯就去找村裡的夥伴,一會玩得興趣索然,回到家裡發現大門緊鎖,於是他翻窗戶進到屋內聽錄音機,我媽中午回家發現我弟在床上睡著了,錄音機還在響著,播放的卻是眉戶戲《張連賣布》。 我弟上二年級的一個下午,老師讓學生在操場複習課文,一會他周圍聚集一群同學,卻沒有在讀書。原來我弟在唱《張連賣布》選段:

“你把咱打撈池賣錢做啥?”

我嫌它不養魚光養蛤蟆。

你把咱的白楊樹賣錢做了啥?

我嫌它長得高還不啥……”

同學感到新奇好玩,也早有學生把這鬧劇報告了老師,老師前去查看,也沒有生氣,倒也覺得有趣,說把全段唱完可以免受責罰,我弟就一聲高一聲低扯開嗓子:

······

高音: 你把咱的大公雞賣錢做了啥?

低音:我嫌它不叫鳴是個啞巴。

高音:你把咱的牛籠嘴賣錢做了啥?

低音:又沒牛又沒馬給誰帶呀。

高音:你把咱的五花馬賣錢做啥?

低音:我嫌它性情瞎(讀ha)愛踢娃娃。

高音:你把咱大狸貓賣錢做啥?

低音:我嫌它吃老鼠不吃尾巴。

高音:你把咱獅子狗賣錢做啥?

低音:我嫌它不咬賊光咬娃娃。

高音:你把咱做飯鍋賣錢做啥?

低音:我嫌它打攪團愛起疙瘩。

高音:你把咱大風箱賣錢做啥?

低音:我嫌它煽起火來嘀哩啪啦。

高音:你把咱小板凳賣錢做啥?

低音:我嫌它坐著低不如蹴下。

······

沒有想到我弟背課文很艱難,卻把這麼長的內容爛熟於心,我知道這都是錄音機的功勞。

記憶深處的聲音 爸爸在孩子們控制時間之餘在錄音機裡聽秦腔,聽過時的流行歌曲,也聽馬季的相聲。當年我家種植烤煙,活計繁多,嬌氣的菸葉不能被太陽曬,必須在頭一天晚上裝進烤煙樓,於是晚上通宵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清晰地記得當時我們手上沾滿又粘又苦的煙焦油,一邊不停地忙活著,一邊聽著馬季相聲《吹牛》中的選段:

乙:看見了嗎?我的個子比你高

甲:我有點駝背,實際上我比你高

乙:我高

甲:我高

乙:我兩米六九

甲:我三米七八

乙:我一天長一尺

甲:我一夜長一丈

乙:我跟福大科學樓一樣高

甲:科學樓比我矮半頭

乙:飛機從我腰這兒飛

甲:衛星從我腳下過

乙:我高

甲:我高

乙:我腦袋頂著天,兩腳踩著地

甲:哎呀,這不是到了頭了嗎?

乙:沒法再高了

甲:那還是我高

乙:怎麼了?

甲:我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挨地

乙:你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挨地?

甲:見過這麼高的人嗎?

乙:那你那臉呢?

甲:我們吹牛的人就都不要臉了”

哈哈哈哈哈

無論聽了多少遍,每次都讓我們覺得很開心。這樣的歡笑解除了勞動的疲勞,讓我覺得渾身是勁兒。常常是勞動已經結束了,我還在回味其中的歡樂。

我媽慢慢地也重視這個玩意了,每當場院裡要晾曬東西或者碾麥子時,前一天晚上她一準也守候著聽天氣預報。在她納鞋底或者做衣服時候也習慣打開收音機,無所謂播放的是什麼內容。有了聲音,就有了歡樂,就可以打發漫長的時光。

後來通電了,家裡買了電視機,我們的注意力迅速轉移。錄音機常常在電視沒有信號的時候出來應個急。雖然它依舊音質很好,但我們幾個孩子不再強烈地需要它,於是它也不被放在顯眼的位置。再後來,乾脆嫌它礙事,放到了堆積雜物的房子,就算徹底退出了舞臺。

現在到處Wifi覆蓋,網絡觸手可及,你可以隨時隨地去看,去聽。一部手機可以滿足你的耳朵和眼睛。我內心深處依然感激這臺錄音機,在物質貧乏的年代,它傳遞著新的訊息,滿足我們的精神,帶給我們全家無盡的歡樂。

我懷念那樣的場景:全家人在院子裡忙碌幹著什麼或者什麼也不幹,錄音機裡傳出悠揚的歌聲或者逗人的相聲,繼而引發全家人的笑聲。這聲音穿越時空,迴盪在過去,在現在,在未來……

記憶深處的聲音

作者簡介:王彩雲,84年9月出生於富縣張村驛蘆村溝的一個小山村。現為西安蓮湖區一小學教師,眷戀家鄉的一山一水,一木一石。熱愛閱讀寫作,努力用溫柔的力量書寫著生活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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