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秉勛:萬人如海一身藏

費秉勳:萬人如海一身藏

費秉勳:萬人如海一身藏

史飛翔

很早就想拜訪貫通老人費秉勳,但一直未能成行。一方面是因為我性格拘謹、不善言辭,怕與人來往;一方面是不忍打攪之——上了年紀的人最怕別人擾亂他正常的作息規律。基於此,我只好在內心裡對費先生保持著一份深深的敬意。

其實,我很早就結識費先生了。有一年,我在《西安晚報》發表了一篇文章《終南山居》,寫的是終南山裡的一名隱士。一日,作家孫見喜打來電話,說貫通老人看了這篇文章,對文中寫到的那位隱士很感興趣,欲前往一見。一聽是費先生要見,我自然不敢怠慢,於是趕緊牽線聯繫。不久,我便帶著孫見喜及費先生一行來到終南山紫閣峪。那天,大家玩得很盡興。品茗論道、撫琴吹簫。末了,貫通老人還為大家彈了一曲《憶故人》。空山幽靜。聽著那清逸、悠遠的古琴聲,真像是從天際飄來的仙樂,讓人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後來,我瞭解到,當時費先生也是“衰年變法”,不久前剛開始學習古琴。一個剛接觸古琴的人居然能彈得是目送手揮、行雲流水,這讓人不得不感嘆費先生的悟性之高。

從那以後,我便開始關注起費先生來,幾乎每隔幾天都要去他的博客看看。遇到好文章便下載下來,推薦友人,或是發表在我編輯的《終南文化研究》雜誌上。我一直認為,瞭解、尊敬一個人的最好辦法,就是閱讀他的作品。按說,一個人的作品中總是包含著這個人的德識學養、才情膽略。但是,遺憾的是,如今的不少學人,學問固然做得很好,但身上總有一種叫人難以言喻的官場氣、商場氣、學閥氣、市儈氣,油腔滑調、兩面三刀、阿諛奉承、八面玲瓏,很有政客、商家、公關家、外交家的風度。除了那一頂頂耀眼的光環和虛假拿捏的舉止,在這些人身上你嗅不到任何學問與生命的氣息。所以,今天我們讀書,不僅要察其言,還要觀其行。費秉勳先生是一個知行合一的人。他的作品中總是站立著他這個人。很多人都說費先生是一個有氣象的人。舊時,讀書人講“氣象”,說周敦頤的氣象如“光風霽月”。說程顥“純粹如精金,溫潤如良玉,寬而有制,和而不流,……視其色,其接物也如春陽之溫;聽其言,其入人也如時雨之潤。胸懷洞然,徹視無間,測其蘊,則浩乎若滄溟之無際;極其德,美言蓋不足以形容”。顏回在談到他的老師孔子時說:“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我覺得,這句話用在費先生身上也完全適用。

有一年,閻良的《荊山》雜誌,邀請西安文化界的一些人去關山看戲。那天,天氣奇冷,寒風凜冽,凍得人直流鼻涕。偏偏戲臺又在室外。所以,不少人便坐不住,隔一會就起來上趟廁所,跺跺腳,活動活動。同行中數費先生年紀最長,德高望重,所以被安排在了第一排第一座。那個位置最冷,無遮無擋,風呼呼的。我當時坐在最後排,遠遠地望見費先生如老僧入定似的端坐在那,從頭到尾,紋絲不動。那情景就像是電影畫面似的定格在我的腦海,讓我不得不暗暗佩服費先生的道行。

最近,我連續看了孫見喜、何丹萌、孔明等人寫費秉勳先生的幾篇文章,讀後感觸良多。進一步萌生了想見費先生的強烈願望。起心動念之後,又頗生躊躇。費先生學問精深,貫天通地,放在古代那就是袁天罡、李淳風式的人物,我望其項背都難,更別說面對面的交流了。想到這,剛生出的幾絲願望,又瞬間熄滅了。算了,我還是多讀讀他的文章吧。然而,世間事總是峰迴路轉。一天晚上,我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說散文大家卞毓方二十年如一日尋找大師。為了寫國學泰斗饒宗頤,卞毓方購買並閱讀了饒先生的大部分著作。讀了著述,卞毓方更想一睹饒先生的風采。一天,他得到一個消息:饒宗頤將去敦煌過生日。卞毓方當機立斷,買了機票,飛赴敦煌。後來,在給饒宗頤的祝壽現場,卞毓方如願以償地見到了饒先生。所謂“見到”,也只是在人潮洶湧,眾星捧月的情況下,向老壽星說了一句:“我是季羨林的學生,從北京來看您。”饒先生握了握卞毓方的手,吐出一個詞:“哦——”。後來有記者問卞毓方,你千里迢迢,來回機票加上食宿花費不下8000元,就得到一個“哦”字,這見面與不見面,又有什麼區別呢?卞毓方說:“見之前,饒先生離我很遠很遠,彷彿在另一個世界;見之後,饒先生就變得近在咫尺,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一念心馳,於抬頭、轉身之際,準能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看到他矜持的微笑。”人家卞毓方能不惜花費8000元,不遠千里,坐著飛機,飛往敦煌去見饒宗頤。我與費秉勳先生同居一城,近在咫尺(先生居昆明路,我住丁家橋,前後相距僅四五站公交),為什麼就不能登門拜訪呢?想到這,我下定決心,一定要見貫通老人。

2014年正月初十,大雪紛飛。過去古人有雪中訪友之說。我今天不妨學一回古人,也來個“雪中訪貫通老人”。怕房間手機信號不好,我特意下樓,站在雪地裡給費先生打電話。手機撥通後我先自報家門,接著開門見山說:“我想來看看您。不知您這幾日什麼時候方便。”“無所謂方便不方便,每天都是這樣子。你要來就來吧。”我說,那就今天午後。費先生說:“行。”

午後三點,我來到費秉勳先生居住的小區。老人親自開門將我迎進。費先生的居室,陳設簡單,甚至略顯仄小凌亂,但卻分明有一種氣場。進屋後,先生先泡了一壺茶。我喝過不少茶,包括那些隱士高人泡製的禪茶,但都比不上費先生的這壺普普通通的茶有滋有味。入座後,我先將自己的幾本小書拿出來請先生閒暇時批評。接著,我們就開始談天說地。談的最多的是關於終南山裡的隱士。費先生曾在終南山閉關修持,他對終南山隱士的瞭解遠在我之上。他是真修實證,我是野狐談禪。一談,頃刻間便分出高下。但費先生始終保持著一種大智若愚、虛懷若谷,不時地詢問我一些話題。談著,談著,我忽然想到《論語》中的一句話——“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此刻的費先生不正是如此麼?想到這,我便停下來。但是,我一停下來,氣氛便略顯尷尬。因為費先生也不說話。不得已,我只好重新尋找話題。期間,我也說了一些不大準確,甚至是錯誤的觀點,比如:對關中大儒牛兆濂的評價問題。我居然不知高深地說,牛兆濂似乎只能稱鄉賢,而不能稱關學大師。要知道費秉勳先生也是藍田人,當著他的面這麼說,那是犯忌諱的。但是先生絲毫不以為忤,只是輕描淡寫地談了牛兆濂在當時的一些舉動。儘管是輕描淡寫,但我分明已經感受到了費先生在這個問題上的獨立見解。有道是:老僧只說家常話。費先生正是如此。與他談話,你絲毫感受不到居高臨下,感受不到盛氣凌人,相反你會如沐春風。一晃,幾個小時過去了。我起身告辭。先生送至門外。沒有寒暄,沒有客套。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平常。

何丹萌先生在《閱讀費先生》一文中寫道:“藍田縣出過一位關中大儒牛兆濂,此人被陳忠實在《白鹿原》中化作了朱先生,我以為,費老就是那個朱先生在世,若能跨時空比較,不談身體力行,單就學問論,費老堪稱有過之而無不及。舊時的文化人少,出一個,就很醒目,而且其身上的雜質,常被歷史濾掉了,剩下的,只是神話般的傳說。其實如今我們身邊就有大儒,卻常被人視而不見。這種感覺,不僅源於多年與費老的結識交往,在閱讀《雜家獨白》之後,來得更為強烈。”與丹萌先生一樣,我也覺的費秉勳先生是世間少有的人物。對於當今這個聒噪的時代而言,“萬人如海一身藏”的費秉勳先生是一個巨大的精神存在,某種程度上講,他已經成為一種文化的符號,思想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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