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榆社之乡愁乡怨

田生玉 发表于榆社文学

我有两个故乡,一个是祖籍东湾村,一个是我的出生地陈家垣。东湾离县城约二里,陈家垣离县城十五里。一九三八年正月,日寇轰炸榆社城,县城顷刻变成一片废墟。父亲买下东山上的独家庄陈家垣,把四五十亩山地以十五石租米租给他一位本家叔父,全家迁去“躲难”,次年二月母亲生下我。我生于乱世,注定要承受无尽的苦难。

七七事变后父亲失去工作,而在此之前他已染上了毒瘾。没有经济来源,毒瘾发作使他失去本性,疯狂蚕食母亲的随身财物,原本和睦的夫妻矛盾迅速激化,终致破裂。我三岁那年他带着小妾离家出走了,把抚养儿女的重担压在母亲羸弱的肩上。

那几年抗日政府实行减租减息,我家的租米先减为九石,最后变成三石,母亲带着我们姊弟四人就靠那点租米生活。我从一出生就在饥饿线上挣扎,母亲奶水少,我每天啜着干奶头嗷嗷待哺,骨瘦如柴,三岁才学会走路。在我的记忆中,两个姐姐每天去挖野菜,哥哥跟着叔叔们上山打柴,母亲在家做饭。她给人纺花纳鞋底挣得一点米不敢多放,那可真是酒盅盅量米!满锅苦苦菜,菜叶上粘的几粒米母亲不吃,涮下来攒够一口喂我嘴里,她只吃菜喝汤。一口米喂不饱一只鸡,怎能喂饱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一眼不见我就拿着小木碗去二爷家讨饭。二爷虽是我家的“佃户”,但父子三人同力劳作,粮食不欠缺;即使灾年也不吃糠咽菜,每日早饭谷面煮疙瘩米汤,午饭小米捞饭汤。我就是奔那一勺米汤去了。

没有咸盐,母亲背着柴灰翻山越岭进城换“小盐”,夜晚返回晕倒在半山腰,姐姐们求叔叔去找回来。抗日政府的税收是按土地征收“合理负担”,区里多次传唤母亲,她没得交,蹲了半天禁闭,答应再向娘舅家筹借才被放回。

我五岁上开始和哥哥一起去打柴,有一天险些掉落深渊,亏得l曾有人刨了一株臭椿留下个深坑,我被深坑接住才免于一死。

那个时候,一个只有四眼土窑的独家庄被躲难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夜晚炕上地下堆满了人,挤得翻不过身,我直发脾气。但从不敢哭,所有的孩子只要大人说声“敌人来了”,就噤若寒蝉,不敢出声。有一天傍晚“消息树”倒了,鬼子真来了!人们拖儿带女蜂拥跑出村,母亲夹着包袱背着我,哥哥抱条破被跟着大队人马朝山沟跑。没有月亮,没有路,伸手不见五指;哥哥掉进水涮圪洞,母亲弯腰摸了好一阵才抓着一条腿拽上来。人们在沟掌躲了一夜,次日回家只见锅碗瓢盆满地抛撒,半熟的糠窝头被扔出屋外,仅有的两只鸡也被抓走。真是没法活呀!

两个姐姐草草出嫁,哥哥九岁上去给人放牛。他人小想家,不时往家跑,跑回来遭母亲一顿打骂,第二天再送走。为了活命,为了把两个儿子抚养成人,母亲忍饥含恨,不畏千辛万苦,终于熬出头。日本鬼子投降了,家里只留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她肩上的担子略显轻松。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九四六年解放区实行土改,父亲曾加入国民党,又在抗战时期离家出走,被疑“投敌“(实际是在外教书),我家成“清算”对象。破家烂什被群众分了,我和母亲被“扫地出门”,成了一无所有的乞丐。接着她又被相隔二里的柳沟村小她五岁的姓龚光棍汉威逼强行“娶”去,我也跟着母亲进了龚家,改名换姓,当了不挣工钱的放牛娃。

第二年母亲生了个女娃。她已属高龄产妇,加之不洁的产程,不久就病倒了。龚家穷得揭不开锅,哪有钱给她看,病情日重一日。那天我正在山坡放牛,突然听到二姐在窑垴呼唤,说娘不行了。我不知那来的力气,几乎是腾飞下山,在沟渠、荆丛、乱石间连滚带爬,没命的跑,没命的哭,没命的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恨两条腿短。娘啊,等着我,我不让你走!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也不能活!!

娘艰难地抬起手给我擦掉眼泪,拉着我的手说:狗儿,莫哭,娘不死,娘还要看着你长大!

我在榆社之乡愁乡怨

然而苍天无眼,不让她看着最疼爱的小儿子长大,残忍地夺去了她的生命!娘最终含恨而死,她只有四十岁阳寿;因含恨而死,故阴魂不散,常常回去看我。我想见见不着,后爹新“娶”来的那个小寡妇却每夜都会看见,娘死后半年时间夜夜都“闹鬼”。

我成了孤儿,在后爹后娘手里挨打受气又捱过一年多,直到全国解放父亲来了信,我才投奔父亲开始读书,那年我已满十岁。我的童年是在陈家垣度过的,陈家垣是我的第二故乡。虽然 我的童年不堪回首,但思乡之情总绵绵不断。

公社化时我的两位叔叔(爷爷婆婆已去世)带着土地农具入了侯家庄社,不久全家搬到侯家庄住,陈家垣就荒芜了。现在已面目全非,窑洞全塌了,好端端一个村庄变成了蓬蒿地、虎狼窝。

我曾多次去探寻我的故乡,最早那次是一九六一年严冬,我被下放回东湾,饥寒交迫无法生存,去投奔叔叔们。走到陈家垣窑垴上,面对白雪皑皑、荒芜颓败、物是人非的荒山野岭,我不禁思绪万千,心中默念:啊,陈家垣,我的第二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你曾经那么繁华热闹,如今却这般荒凉。今天我回到你身旁,你却死寂沉沉,毫无声响。我曾在你的怀抱里度过童年的苦难时光,放牛的足迹踏遍你每一座山梁,悲酸的泪水浇灌着满山的花草生长。我那苦命的亲娘就躺在 你的肩脊上,你是苦难的见证,乱世的伴娘!今天我来到你身旁,向你哭喊,向你倾诉,带着遍体鳞伤,你却无动于衷,如死去一样!是的,你已经死了,母亲死后不久,你也死了。欲把我童年的记忆彻底埋葬,但只是妄想,深深的伤痛烙在心上,我至死难忘!

张志江 诗二首

儿时的小河

小河啊,我儿时的伙伴,

你淙淙流水拨动我的心弦。

多少甜蜜的梦一幕幕闪过,

唤起我寻觅幼年的情感。

记得在你那干涸的河床,

我用卵石堆砌小屋、假山,

河道中留下一个个水坑,

我看见里面的蝌蚪在游玩。

当我听完“沙里淘金”的故事,

真想把一堆堆沙子细细检验。

只看见沙中有闪烁的颜色,

却一粒金子也没有找见。

夏来了,河水卷起汹涌的波澜,

我追逐着浪头沿岸奔跑向前。

山洪暴发卷着树木和花草,

也把我的理想推出小村、山峦。

天晴时温顺的小河一清见底,

引诱我把草帽布衫扔在河边。

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身影,

回头望,黄牛还在站着看俺。

我捡起一块片石劈开河面,

只见它忽忽悠悠地时隐时现。

口哨儿道出放牛娃的心声,

一条牧鞭系着故乡系着童年。

冬来了,雪花飘落地冻天寒,

小河床涨宽了雪白一片。

相约伙伴滑冰真叫开心,

说话间溜出很远、很远。

天气虽然冷,满头冒汗,

站着滑、蹲下滑,满心喜欢。

看一眼小杨树冻得打颤,

我心疼地用围巾缠住树杆。

忽听得妈妈轻声叫我回家,

“别耍了,你赶快去吃午饭!”

猛瞅见我踏雪踩冰湿透鞋底,

流着眼泪又是疼来又是怨。。

我不懂慈母心肠这么软,

也顾不得停步回家转。

只是变着法儿又滑冰,

嘟囔着“不饿、不饿”说谎言。

爸爸开罢会从此路过,

摘下棉手套夹在腰间。

眼瞅着喜闹的一群山里娃,

自己却不停地吸起了旱烟。

逢人说“这些淘气包会有出席,

来日小草也能长成大椽;

小山村的日子会有好景,

别愁那数年后无人接班!”

回想起,儿时村前弯弯的小河,

助我长大成人的温暖摇篮,

父母恩,伙伴情,永扯不断;

我的梦,很幸福,胜似蜜甜…

故乡的村口

按说,陌生的不该是我,

因为,横在眼前的是故乡的村口。

然而,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回想起往事有无数话语表述。

01

故乡的村口,

是欢乐的村口。

儿时,我曾在这里玩耍,

骑着马马尾随大人们的牧牛。

赤着脚丫子翻过小桥,

打着口哨展亮过歌喉。

光屁股舞枝条从此路过,

摸鱼捞虾跳进小河。

路两边植下一片嫩绿,

比试着长高头挨着头。

脚踏水轮吱吱地响,

悠悠转动是灵巧的水车。

高耸的老槐树顶着烈日,

树丛中花蕊绽开了小口。

朗朗的读书声从此飞过,

红领巾在胸前迎风飘拂。

捡回的麦穗抱在怀里,

笑看大人们喜上眉头。

02

故乡的村口,

是热闹的村口。

伸开两手左右是山,

迈开双脚低头是河。

那些年记忆可圈可点,

石墙上的印记历历在目——

斗地主分田地获得新生,

是村民们最开心的时候。

贴过互助组成立的标语,

人们欢天喜地地举臂欢呼。

走过合作社拉货的车马,

燃放过人民公社成立的爆竹。

大跃进炼钢铁人们呼号,

“多快好省”掀起时代的浪波。

文化大革命在全国蔓延,

又是城里人在此煽风点火。

寂静的山村分成两派,

那时的村口有口难说。

03

故乡的村口,

是难忘的村口。

严肃的神态像一把铁锁,

锁住了苦难,难得自由。

含辛茹苦的村民土里刨食,

目睹过那些困难的年头。

饱尝过孩子们抢吃的饭菜,

打量过小伙伴瘦弱的个头。

瞅着学生们干瘪的书包,

同情过媳妇们捉襟见肘。

挣脱过闹饥荒挨饿的时光,

拽离过批判与斗争的漩涡。

人们在这里高呼革命,

除了争辩,还有拳头。

期盼幸福却得不到幸福,

不想忧愁却甩不掉忧愁。

那驱穷致富的钥匙竟在何处?

村民们思谋着,苦苦追求。

04

故乡的村口,

是可敬的村口。

慈母的胸怀温存依然,

严父的双手曾经抚摸。

在此送别母亲远去的日子,

满村的人们与她难分难舍。

同情的泪水难以抑制,

悲中有忧,人们细说原由。

投笔从戎,我从这里走出,

父亲拖着病体目送我上路。

军营里滚打曾几番梦回故乡,

沧桑岁月孕育着希望的绿洲。

常想念同伴们生活景况——

是否已成家娶了媳妇?

是否求学深造考上大学?

是否伴父母不离左右?

想家的游子眼含热泪,

月圆之际是想家的时候!

05

故乡的村口,

是可爱的村口。

乌云散去,风轻云淡,

村口欢乐,彩旗飘舞。

不见了清一色的石板房,

不见了凹凸不平的满路石头;

不见了摇曳呼号的荒草,

不见了舔舐石磨的黄狗。

红砖红瓦,雕门砌楼,

这家盖房几间,那家起屋几座。

路面上画上了斑马线,

老人们也知道走路靠右。

跨街的标语招惹人眼,

“驱穷致富,大展宏图”!

喇叭声声说“三国”,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民风淳朴,旧貌换新颜,

和谐相处,天高地也厚。

06

故乡的村口,

是美丽的村口。

和曛的春风从这里刮进,

庄稼人种地全靠自己做主。

宜粮宜菜甭问旁人,

宜果宜林向大地下书。

阳光照耀人们眉开眼笑。

种地还获得上头补助。

翻遍黄历少有的时代,

青年人有手艺尽显风流。

网上搜索卖掉山货,

有事外出乘坐班车。

老年人也办医疗保障,

养身有道,看病不愁。

小伙子没了老汉们的保守,

拉着对象在当街口翩翩起舞:

“月亮走,我也走”刚开始,

“我伴新郎在村口”遍村忽悠……

按说,陌生的不该是我,

因为,横在眼前的是故乡的村口。

然而,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回想起往事有无数话语表述。

00

嗬!原来是七十年弹指一挥,

时过境迁,变化多多——

我祝愿:山清水秀春常在,

大爱村口永远留驻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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