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盃爆出的冷門,能讓人類免於滅絕

世界杯爆出的冷门,能让人类免于灭绝

世界杯爆出的冷门,能让人类免于灭绝

這都是計劃的一部分

世界盃爆冷真的是偶然的嗎?站在天台上的大家不自覺地想到該不會有什麼暗箱操作吧?——別急!世界選擇了這條時間線,可能是要為人類免除大災難!

在吳將就的小說《黑瓶》構建的世界裡,無論是蝴蝶扇動翅膀還是世界盃比賽爆冷,無論是看似不可能的意外死亡還是不起眼的瑣事,都可能引發複雜的蝴蝶效應、最終保護人類免於滅絕——而且這一切會自動發生。

這都源於作者的核心設定:一個需要定期復位的黑瓶,一旦沒有復位就會逆轉時間、抹除舊時間線的一切。黑瓶復位需要人類,所以,所有人類滅亡了的時間線都因為黑瓶沒有復位而被抹除了。這樣,在黑瓶的自然選擇中最終剩下的就是一條保佑著人類的時間線,人類的所有滅亡危機都會在蝴蝶振翅中化解。

從吳將就的思想實驗來看,如果一場比賽爆出了冷門,而且引發的連鎖影響在幾十年後拯救了人類的話……那是因為,不這麼發展的所有時間線全都被抹除了

世界杯爆出的冷门,能让人类免于灭绝

【 黑瓶

作者 | 吳將就

1

11 月 12 日中午,她本該和趴在桌上的人吃午飯,再一起回自己的公寓窩著,邊打盹邊看週末晚上剛開頭的“銀翼殺手”,等到下午三點,坐兩站地鐵去健身房,互相保護著做臥推。

他們會換上李笑運動包裡的背心和短褲,衣服前天洗好,烘得正暖和,上面沾染的白茅味,是家久最喜歡的,李笑也慢慢喜歡起來。家久也會揹包過來,裡面有一大瓶水、幾根香蕉和兩片面包,香蕉熟得正好,麵包是用全麥粉自己做的。和之前的那些週末沒兩樣,安穩又確定。

可因為前一天,李笑初戀回國約了要吃飯,他倆把碰面時間改到晚上五點。就因這個,家久第一次失約。也是最後一次。

現在那些衣服、水和食物都安穩待在包裡,那具身體也還是溫的,白茅味就浮在體表五公分。李笑故意忽視明顯的紫紺,例行公事地壓住家久胸口檢查消失的心跳,捻開眼皮觀察瞳孔。之後伏低身子湊到家久頸後,深呼吸把還混著身體餘溫的氣味一絲絲緩慢吸進肺裡,約莫半分鐘才直起身子,眼裡盈出淚來。

世界杯爆出的冷门,能让人类免于灭绝

下午五點李笑沒在地鐵口等到家久。和自己的約定,他從不遲到;五時五分她打電話時沒人接,他們吵架最厲害的時候,家久也會立刻接通;十五分鐘後再打電話過去,李笑才隱隱覺得不對勁:家久失聯了。

等車的時候問了店裡,在車上給相熟的朋友打過電話,下車後去了家久公寓,沒人知道他在哪兒,公寓裡也看不出異常。李笑擅長預想所有可能,並像“墨菲定律”一樣,傾向相信其中最糟糕的那一個。消息未回覆,電話沒人接,她不知道該做點什麼。也許什麼都不用做,等上兩小時,家久會像忽然消失一樣忽然出現;或者再晚些,安心睡一覺,等早上醒來,就能發現他渾身酒氣躺在沙發上。

李笑煩躁地左右翻手機上的應用,點一下,在打開之前就關掉。她看到角落裡沒怎麼用過的應用,忽然想起兩人曾關聯定位,耽誤了幾分鐘更新版本,李笑查到家久的位置。手機與可穿戴設備還連接著,她看看手機上兩小時前停止的心率計數,強壓下預感,打車到市郊別墅區去。

市郊多是農民的宅基地,蓋成豪華獨棟別墅,賣與嫌市裡房子規模逼仄想逃離、又捨不得城市便利的城裡人。李笑開始還有些擔心地方不好找,到了後發現,定位所在的那棟別墅和其他的相距很遠,只有孤零零一棟。

別墅門沒上鎖,看不到撬過的痕跡,家久趴在書桌上,再也不會醒了。

報警之後,李笑四處看過,除了客廳、書房和一間臥室經常使用,其他房間的傢俱都用煙色防塵罩遮著,地上落了薄灰。樓上是個大客廳和三間臥室,一一打開,傢俱也都用防塵罩遮著。

二層有長期無人居住的塵土味兒,隔窗能遠遠望見水庫,晚霞還在,恰巧有隻白色水鳥掠過水麵,輕輕一點,迅捷遠去,變成遠山旁慢慢移動的點。她一陣心虛,不祥的預感終於成真:自己終於還是失去他了。

那不是他們的最後一面,不知道是好是壞。李笑最後見到家久是在警局地下二層的停屍間,李笑跟負責這片區的大學師兄吳澤說要參與驗屍。李笑湊在近處看師兄操刀,瓷刀劃開胃腹,骨鋸剖開心胸,裝著器官的袋子晃著送到毒理化驗室。不知是否是因為有吳澤事先叮囑,旁邊的助手也很知趣地沒說一句多餘的話。

看到鑑定結果的李笑說想一個人走走,強硬拒絕要送她回去的師兄。天光已經大亮,李笑帶著喝剩的酒,慢慢走出警局。

毒理分析未檢測出毒物,死因定為睡眠性呼吸暫停。她有預感是這結果,現在卻突然不相信起來。李笑在路上又買了瓶酒,乙醇隨體液循環注入手腦,驅散停屍房的涼。她又暖和起來,顫抖也緩解了,甚至產生有些享受的幻覺,說服自己這男人的死必有蹊蹺。現在她不是死者朋友,她重變成偵探,變成客觀的第三方,冷靜不帶任何感情。直覺告訴她,這不可能是自然發生的,即便沒有證據,靠第六感和邏輯,自己也定能找到背後的傢伙,讓死者安慰,真相昭彰。

李笑回家後拉上窗簾,稍微洗漱,假裝前面的兩天不存在,像他還在似的,又從頭看“銀翼殺手”。她把自己沉浸在電影裡,疑惑狄卡為什麼輕易愛上瑞秋,又和一週前一樣睡著。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清晨,李笑摘下耳機,聽見洗手間傳來水聲,看看旁邊家久的拖鞋,都和上週一樣。彷彿下一刻那人會像上次那樣,光著腳從浴室出來,留下串招人嫌棄的腳印,也不擦乾身體,給自己一個更招人嫌棄的擁抱。

半分鐘後,李笑就察覺應該只是昨晚自己忘了關水龍頭,洗漱完又錯穿了家久的拖鞋。可她拖延著,儘量晚些打開洗手間的門,好像只要不打開就能留住些他真在裡面的可能性似的。李笑坐在洗手間馬桶上,在她哭出聲之前,電話響了,是師兄。

2

“警局不準備立案,鄰居走訪過,周圍主要街道監控也都看過,沒任何疑點。現場又發現了室內攝像頭,正對著死者書桌,拍下了死亡過程,處理過的視頻馬上發給你。節哀順變,等有空還有再來警局一趟,有些後續要處理。”

視頻從下午二點二十分開始,家久從鏡頭附近走向書桌。離約定的時間還早,他側著頭趴在書桌上,準備休息一會兒。二點五十四分,他手腳動一下,好像要醒,之後身子忽然劇烈起伏几下,就再沒聲息了。

李笑把自己的情緒收拾穩定,回倒電視裡播完的“銀翼殺手”,狄卡正對瑞秋講蜘蛛孵化的虛構記憶。李笑又生出疑心來,她把電話撥過去:“師兄,時間更早的視頻記錄呢?”

“二點二十分家久格式化了硬盤,只有之後的記錄。”

“這一定有問題,這些事都巧到不可能是巧合,家久一向健康,定期鍛鍊,怎麼可能這樣可笑的原因就去世了。”

“李笑你冷靜點,現場門窗完好,沒有破壞痕跡,解剖毒理分折也沒異常,所有證據都指向意外死亡。”

“我不相信,我沒法相信。我要找個原因出來,我要找點東西埋怨怪罪。若是兩人整天在一塊兒,這些就不會發生。就因為我,因為我臨時改變計劃才有意外。我不能接受,一定有另外的原因。”

李笑掛斷電話,打開靜音模式。她出門上車,打開音響,連續切幾首歌,選定一首節奏激烈的搖滾。從警局離職後又當過五六年偵探,就是沒人幫忙她也能靠自己找出真相來。

別墅現場已經撤去封鎖,警戒帶扔在樓下垃圾桶。李笑又仔細勘察了現場,沒太多發現。這兒不經常住人,沒生活氣,倒是書櫃下的保險櫃引起了她的注意。輸入自己生日,密碼不對,稍微遲疑一會兒,她又輸入家久生日。保險櫃的綠燈閃一次,打開了。

裡面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本子,李笑打開扉頁,上面有四句話:

·黑瓶能讓時間倒流

·時間倒流的對象包括外部世界,黑瓶自身及其使用者

·打破黑瓶或二十天未及時復位均會觸發時間倒流效果

·持瓶者需將避免觸發黑瓶放於第一優先級

下一頁上粘著封信,信紙泛黃,字是用毛筆寫的漂亮行書。

“果然在這兒,”吳澤聞聞屋裡的味道,“又喝酒了?回家去吧,昨天刑偵組已經勘察過了,沒發現任何問題,還有視頻。”師兄抬頭看看攝像頭的位置。

李笑朝也順著看過去,牆上有幾個相框,都是合照,嵌於其中的攝像頭並不容易發現,應該已經裝了有段時間。

“我在這兒待會,覺得像和他在一塊兒,雖然他從沒跟我提過這地方。”

3

天色已經晚了,李笑打開夜燈躺在床上,找出從別墅拿的筆記本,又讀了一遍扉頁上的話。時間倒流……像個俗套的穿越小說,不知道里面有沒有自己。

李笑一直覺得自己足夠了解家久,每一寸都瞭解,若有不瞭解的,自然是無關緊要的部分,她自信辨得出真誠。現在卻開始怕,甚至要超過他離開的悲傷:他死了,那份愛不會再有,固然令人失魂落魄;但若像那從沒去過的別墅所暗示的,這個自己全身心愛著的傢伙,藏著深厚秘密,就連帶之前豐沛的喜歡也有了嫌疑。可李笑終要尋個真相出來,她終要再目睹家久生平的解剖,一如他的屍體。

李笑讀著那封信,信有些年頭,用毛筆寫的,筋骨勻稱,不懂書法也能看出好來。

趙小友:

昨晚大雨,心旌搖動,夜來閒讀書,隨便發些感慨,可姑且一聽,全當軼事趣聞。

聖經裡寫耶穌受洗後,在曠野受魔鬼三次試探,魔鬼慫恿他從殿頂跳下時,耶穌用“不可試探主你的神”回應。倘若當真在殿頂躍下,便是順遂了魔鬼的願,背離他信的主了。耶穌比起凡人和主自然是更親近的,他和魔鬼是對主瞭解最多的了,二人用這試探博弈,可見主是相當厭惡被試探的,要真被惹怒,或該降下末日了。

道教裡並沒有這麼個擬人的主,也沒有一個想方設法引人作惡蒐集不潔靈魂的魔鬼,鬼不過是暫時受苦的靈魂,為惡並無目的。但至高的道有一點和上帝挺像,它不願被人瞭解試探。據說道教的修行者用術法窺天機,將會失五感,減壽命,禍子孫。懲罰切身,更不敢生非分。

佛教也講果報,不過裡面的菩薩要親近很多,不僅不降罪還不時開解眾生。地藏誓要度空地獄,觀音見不得世間悲苦。佛知道眾生的苦就是自己的苦,對阿鼻地獄的難人感同身受。災禍對僧俗神佛一視同仁,得道也是要墮輪迴的,承擔那些看起來和自己無關的責任,原也是自救。

讀故事總是這樣,初看並沒什麼感觸,對其中教化也不甚瞭解,等到日後忽然觸景生情,才知平淺裡可有深意。那些好的故事可以且先讀著,總是人生的財富。這黑瓶要當主一樣的存在看吧,若真能學會敬畏,也算是福分。

祈安,頌時祺。

又是“黑瓶”。李笑往後再翻一頁,仍不是家久的筆跡。

我做夢了,俄狄浦斯王殺父娶母的故事和這黑瓶雜糅,還有個豫讓式漆身吞炭的奇人。夢從俄狄浦斯的父親誘拐國王的半神兒子開始。珀羅普斯召來城邦內最倚重的國士。“我的半神兒子死了,被兄弟所戕。活著的兒子名字也被遺忘,忍辱流浪,終要客死異邦。我自問無愧那忘恩的小人,他必要十倍報償。”

國士答道:“這仇定會報償,我的王,那惡徒必會因品行生出惡瘡。人的報復總不夠強,命運和神會讓真正的正義伸張,他的靈魂將慶幸自己早亡,不用看到兒子那悽慘摸樣。”

國士回家用摻了砒霜的葡萄酒毒死妻小,以專心侍奉眾神;用匕首挑斷腳筋,來離眾神更近;拿胸針戳瞎雙眼,好看清神諭。他把一切偽裝成仇家所為,讓人把自己送到阿波羅神廟。祭司們多認為痛苦和智慧成正比,和人世關礙越少,離真神就越近。這古希臘的豫讓被接受成為祭司一員,在神像下密室的最深處,祭司們拿出了黑瓶。

神廟裡的神諭總是會一一應驗的,神知曉人世的過去未來,從不會出錯。祭司們負責把塞入自己腦中的預言說出來,同時也負責讓未來按照預言進行。只是這國士在成為祭司之前,腦子裡就塞進了關於俄狄浦斯父親的預言。國士派出間諜和探子,宣揚各種神蹟,阿波羅的預言更是靈驗無比。他默默佈局,終於等到那卑鄙小人將來求取神諭的消息。

國士稍作安排,俄狄浦斯父親來時,恰好自己負責傳達神諭。祭司們集中商議,確定命運將會略加懲罰:他的國家將出現乾旱,他女人生下的孩子將身體虛弱,難以成年。國士說出神諭,他的兒子會親手殺死父親,還會玷汙母親的床榻。

這話震驚了來問訊的王和其他祭司,不過所謂一語成讖,既然阿波羅的神諭已經說出去,一定會實現的。等俄狄浦斯父親離去,國士自知難見容於祭司團,高聲吼出“幸不辱使命,可靜待事成”,便自戮於庭。

阿波羅的神諭一定會實現,哪怕這命運太不公平。俄狄浦斯的父親久不與妻子同房,隱藏在夜色裡的祭司舉起黑瓶,將黑瓶摔在地上,時間迴轉,黑瓶碎片升起,拼回原來的樣子,太陽西升東落,三月前醉酒那晚他妻子懷孕了;出生後被釘住雙腳遺棄的俄狄浦斯得了破傷風,不治身亡,草叢裡的祭司舉起黑瓶摔碎,時間迴轉,黑瓶變回原樣,雨水落迴天空,俄狄浦斯的傷口被牧人及時清洗,送與他的養父,得以順利長大。

喬裝的祭司在俄狄浦斯面前說他並非親生,引誘他到阿波羅神廟求神諭驗證真假,阿波羅又重複了那惡毒的神諭:你將殺死父親,玷汙母親。俄狄浦斯回到養父母身邊,告知他們這可怕的神諭,養父母將收養的實情告知,各自相安無事。宮殿的角落裡,祭司摔碎黑瓶,時間迴轉,黑瓶復原,車馬倒行,聽完神諭的俄狄浦斯不敢回城,祭司操縱黑瓶讓他隨機選擇去往生父城邦的方向。祭司們又三番四次攔住俄狄浦斯父親的去路,讓他怒火中燒,等到俄狄浦斯經過時終於爆發衝突。俄狄浦斯把自己父親一行人打倒離開後,祭司上前殺死只是暈倒的眾人。

神殿派出豢養的怪獸斯芬克斯,守在通往城邦的必經之路上問些簡單的謎語,不管答對答錯都將人吃掉。臨時國王迫於無奈,宣佈出去怪物的英雄可以迎娶前任國王遺孀成為新國王。俄狄浦斯經過的時候,斯芬克斯問出那著名的謎語:早上四條腿走路,中午兩條腿走路,晚上三條腿走路的生物是什麼。俄狄浦斯從雞鴨魚猜到獅虎豹,斯芬克斯身後藏著的祭司一次次摔碎黑瓶,直到他答出人的答案。斯芬克斯從巨石上一躍而下,翻入懸崖,帶著祭司飛回神廟,俄狄浦斯終如神諭所說弒父娶母。

畫面定格在俄狄浦斯刺瞎自己的雙眼,三維的空間慢慢有了壁畫質感,整個故事變成一卷長長的敘事畫軸,記載著從國王之子兄弟相殘開始的所有細節,只有祭司手裡的黑瓶還是立體的。卷軸孤零零飄在空洞無物的背景裡,那黑瓶從畫幅裡飄出,變形成剪刀模樣,把那些倒回的時間全都裁下,又拼出個和書上所說相差無幾,滿是巧合的新故事。我有種身體扭轉的不適感,看看左右,自己原來也在個長長的畫軸裡,隨著紙張變形震盪,那黑瓶變的剪刀,調轉方向朝這邊飛過來,對著我就要剪下。驚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額頭涼颼颼的,一摸全是細密的汗珠。那要把我肢解的剪刀讓人心虛,夢境彷彿在提醒我沒有意識到的危險,這黑瓶並不像它看起來那樣溫和無害。

世界杯爆出的冷门,能让人类免于灭绝

△ 《波拿巴在斯芬克斯的面前》作者:Jean Leon Gerome

4

“這黑瓶”,李笑注意到文中的措辭。筆記的主人預設大家都知道這東西,不一樣的敘事順序,暗示一切該有更深處的因果,筆記上的記錄並不完整,要向前追溯才能找到故事發端。

若真能讓時間倒流,李笑最想做的事,就是把家久帶回來。不用倒回太多,兩天就好,倒回到她能做新的選擇,不去和多年沒見過的初戀吃那頓飯,哪兒都不去,整天和他待在一塊兒,在床上抱他,把耳朵貼在胸口,聽他的心跳,一秒不落。家久心音厚沉有力,安靜的時候跳得緩慢而有節律,是常年鍛鍊的結果。

李笑準備睡覺,音箱呲呲響著,發出沒意義的聲音,轉身關掉夜燈,房間陷入深沉的黑暗。白噪聲,黑房間,像家久喜歡的那樣,沒任何光亮黑暗裡他睡得更好。三年前,他們剛決定週末住一起的時候,李笑特意換了新窗簾,讓他感覺是在自己家裡一樣。認識後的六年裡,他們生活習慣變得越來越像,脾氣靠攏,把對方活進自己身體裡。

李笑又害怕起來,她不知道家久為什麼那麼謹慎地保留這古怪的筆記本。那是他從沒給展示給自己的部分,兩人彷彿又隔開一層。這筆記,還有那棟找到筆記的別墅,讓曾經清晰的面目模糊,自以為相交甚深的生活露出隔膜。

李笑躺在床上,抱緊被子,像糾纏著他,一次次按亮手機,又在關上。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把手機關機扔在一邊,可還是睡不著,又起來喝了杯酒才躺下。

李笑聽到了家久的心跳聲,忽然睜開眼睛。

“怎麼,一驚一乍的。睡著啦?這電影蠻有意思的。”

“蝴蝶效應”,他們週末住在一起之後看的第一部電影,可以讓時間倒流的男主角一次次讓時間回倒,妄想改正人生裡的錯誤,反而越搞越糟。李笑一眼認出了電影,她知道這只是個夢,反而把懷裡人抱得更緊了些。

李笑回答說:“我沒睡。”

“時間真要整體倒流,男主角也不會留下記憶。記憶那東西刻在腦子裡,時間倒流讓物理世界全都還原,印在腦子裡的事也都得抹去還原,沒誰能記得,主角也不能。”李笑躺在懷裡聽著家久的心跳,家久一邊嗑瓜子,一邊挑剔電影情節。

“起碼要有一個記得的人,如果都忘記,誰能證明這事發生過。我甚至羨慕男主角,若有這機會,自己也一定會去試試。”李笑不再看電影,她轉過頭伏在家久肩上。

家久嚴肅起來:“真能時間倒流,也不會有記憶,說不定,我們已經經歷過很多次,只是大腦也都重置,留不下那些記憶。”

“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偽。”

“切中要害,一針見血,那你會相信嗎?”

“信什麼?”

“真有能讓時間倒流的東西,我們真的在經歷,只是沒誰能發覺。”

“這話沒意思。”

“你會選擇相信嗎?像很多人相信宗教一樣。”

“有個蘋果浮在你後腦勺,你動的時候它跟著動,你摸的時候它忽然躲開,你照鏡子的時候它就隱形。房間裡只有我們兩個,我堅持說有,你能證明沒有這個蘋果嗎?如果不能證明,你會相信我嗎?”

“我會盯著你的眼睛,看你說話的時候眼光是不是閃爍。”

“然後呢?”

“然後相信你說的,既然,是你說的。”

李笑心中一痛:“相信又怎麼樣,你有太多事情沒告訴過我。”

她只是在心裡想這話,並沒說出來,家久卻好像聽到了似的:“當然不一樣,請你也這樣相信我,不能相信全部,也要相信我愛你。”

“信不信也都沒區別,全是不能證明的。無論時間倒流還是你說的愛。”

“若這時間倒流,有個切實在人間的信物……哇,男主的腦子倒帶倒太多,都磨壞了。”

李笑回頭看電影,男主正在流鼻血。

“他挺可憐的,人不該承受這些,太過分的能力是種負擔。”

而我更可憐,我失去你,李笑心裡想。這話太撒嬌,即使是夢裡他也說不出。

家久說:“他受不了使用這能力的誘惑,倒不是怪罪他,少有人受得了。”

“我現在剛失去你,不想看這麼悲情的東西。”

家久沒對那句剛失去你做出太大反應:“我倒不覺得悲情,主角起碼確證了存在少有人見過的時間倒流,到過已知與未知的邊緣。這是難以擁有的體驗。若是我,哪怕付出巨大,也要知道。”

李笑說:“如果要付出的是我呢,我們的感情呢?”

他悲傷地望著家久,家久也以同樣的目光回望。

“我選你,讓那些折磨人的東西離你遠遠的。”家久說完這話,紫紺出現在他身上,跟李笑發現他那天一樣。李笑晃他按他,吻他咬他,打他抽他,可並不管用,那人並不呼吸。她能感受到家久的感受,窒息時再新鮮空氣進到胸腔,膈肌沉重得無法移動,肺泡濾出最後一點氧氣,想呼吸而不得……等一切難再忍受時,李笑驚醒過來,頭上冷汗也沒顧上擦,趁著記憶還清楚,回憶夢中內容:那部電影他們是確定看過的,那些話卻不像說過,酒精幫李笑找到存在和不存在的記憶。

“時間倒流的對象包括外部世界,黑瓶自身及其使用者。”李笑腦子裡掠過扉頁上這句,家久的話彷彿在給這設定做註腳。“我們已經經歷過很多次,只是大腦也都重置,留不下那些記憶。”若造成時間倒流的使用者也被時間倒流波及,沒人會留著記憶。

時間已經不早,只是窗簾效果很好,屋裡還是黑的。李笑沒讓自己再胡思亂想,拉開窗簾打開窗戶,豐沛的光和空氣從外面湧進來。她起床洗漱,去地鐵的路上隨便吃了些東西,到警局再調查當時的監控。

師兄說警局已經組織人手看過門口監控,沒發現可疑人員,她也不覺得自己能發現嫌疑人,可仍然堅持要親自確認。她回看門口監控的記錄:沒準備找出嫌疑人,只是想知道,自己對他一無所知的部分有多少。

李笑從三個月前的錄像開始看,錄像裡多數時候樓道都空無一人,只有偶爾會出現家久一個人來去,從不過夜。當時別墅裡沒看到有第二個人的痕跡,監控也證實這一點,她才稍稍放下心,起碼這不是他和其他人的隱秘愛巢。

他是愛自己的吧,李笑想,雖說這不是他沒其他人,可為什麼瞞著這地方從不與自己說?家久大概一個月來兩次,每次待兩三個小時,也從不在這兒過夜。一直到最近一週,家久來得勤了些,在出事前連續三天都來了這地方,呆的時間也更長,仍沒在這兒過夜。李笑注意到這異常。

一週前,正是他送訂婚戒指,說要搬到一起的時候。李笑心臟又少跳一拍似的,如果沒出事,他們應該已經開始搬更多東西,讓兩個家慢慢合為一體,也許,也許還有這個,讓三個家合為一體。

5

李笑懶得再做飯,買了便當一人回家,打開那部很久都沒看完的“銀翼殺手”。昨晚那瓶酒已經見底,李笑又打開瓶新的威士忌,一人邊吃飯邊喝酒。等吃完飯,她坐在沙發前繼續看了會兒電影,又想起那奇怪的筆記來。

李笑洗漱完,打開筆記。

扉頁上還是那幾句:

·黑瓶能讓時間倒流

·時間倒流的對象包括外部世界,黑瓶自身及其使用者

·打破黑瓶或二十天未及時復位均會觸發時間倒流效果

·持瓶者需將避免觸發黑瓶放於第一優先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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