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奶奶給我講起村子裡流傳下來的一個傳說。那是在很久以前，村裡有一戶人家，父母十分寵愛小女兒阿桂。阿桂十歲那年，有一天，父親從集市上帶回一株桂花苗，和一隻剛滿月的小兔子。
據說這小兔十分稀奇，自打在這株桂樹下出生，竟非桂花桂葉不食，好在桂樹業已半大，小傢伙飯量又小，因此一年的吃食倒有保障，只可惜母兔身死，店家無暇照管，就把兔子一道送給了阿桂父親，還說這兔子大抵是有靈氣，不得與桂樹分開。於是桂樹就被安置在前庭，兔窩自然設在樹下。
這株桂樹到底十分爭氣，很快就長得枝繁葉茂，而且桂花常開不謝，每年八九月份未到，桂香就已能溢滿街鄰。隔壁王媽常撫著桂樹輕嘆道：“阿桂媽，什麼時候你們用這桂花做一次桂花糕吃，該有多好啊。”
阿桂母親終於被說動了，那年秋天就打了些桂花，和其他制糕的材料一起放在一個方方正正的木頭禮盒裡，擺在樹下的石桌上，想等第二天先做些試試。等到了早上，奇事卻發生了——昨日盒子裡那些粉啊花啊的，竟自己變成了方糕，端端正正臥在那裡。阿桂母親驚訝不已，卻不敢吃，只把這些“奇糕”餵給了兔子。沒想到第三天，第四天……只要在前一天晚上放好原料，次日的方木盒裡就會出現一塊完整的桂花糕。
終於，阿桂母親禁不住桂花糕散發出的誘人香氣，小心地切了塊嘗，竟然溼了眼眶。叫阿桂父親吃，父親也沉醉其中無法自拔。叫來王媽，王媽嚐了一口，生生地落下兩行眼淚——桂花糕的味道讓她想起了去世多年的老阿嬤。
消息不脛而走。不出一晌，附近幾乎都知道了阿桂家新做出一種味道極妙的桂花糕，紛紛趕來想要一嘗為快。那些吃過的人無不頻頻點頭，抹著眼淚驚歎他們超凡的手藝，竟能做出如此甜而不膩、清香爽口、回味無窮的人間極品，就自動地留下口袋裡零碎的銀錢，臨走前還不忘叮囑他們一定要繼續做下去。
阿桂家就這樣賣起了桂花糕。
不得不說這桂花糕確實非同一般，方方正正的一塊，不大不小，入口鬆軟，卻沒有尋常桂花糕的甜膩，反而是引人回味的清香。白瑩瑩的桂花糕隨著木盒的輕搖微微顫動，像極了一隻小白兔。
小白兔。
阿桂是在某天起夜時才發現桂花糕的玄機的。矇矓醒來，聽到前院裡似乎有些微窸窣響動，於是向窗外望了望，正好看到家裡那團白絨躍到石桌上，消失在方木盒裡。阿桂自然嚇了一跳，只瞪著那木盒許久，復又睡去。第二天，兔子不知何時已從那盒子裡出來了，依舊在桂樹下活蹦亂跳，而方盒裡又是一塊做好的桂花糕。幾天如此，父母親和阿桂才恍悟：原來是小兔子做出的這桂花糕。於是更加寶貝起兔子來。
小兔子和它的桂花糕為一家人帶來了源源不斷的收益。每天顧客絡繹不絕，甚至旁村、外地的都有，皆奔著阿桂家的桂花糕而來。桂花糕味道醇美，卻只有一盒，售完為止，經常有人或滿眼渴望、或意猶未盡地舔著嘴唇。於是人們提出讓阿桂父母再多做些出來，這樣人人都能吃到，還可以多賺些銀兩。阿桂父母總是微笑著輕輕搖頭——他們哪裡知道做桂花糕的方法！
終於一日，阿桂父親靈光一現，想試試如果換一個更大的方木盒會怎樣。他忐忑地在大方木盒裡裝好原料，仍把它擺在桂樹下那張石桌上，第二天竟真如願得到了一大盒桂花糕。嘗一嘗，似乎一切都和從前一樣！阿桂父母喜出望外，於是之後的日子裡，方盒越換越大，最大的簡直快要和阿桂母親出嫁時的大紅箱子一樣深！
可後來還是出了問題。顧客開始反映桂花糕的味道不如從前，也再難以讓他們產生美好快樂的回憶。終於有一天，一位阿伯重重將碗摔在桌上，生氣地叫阿桂父親來嘗——桂花糕竟味同嚼蠟，沒有了半點滋味。
阿桂父母驚慌極了，只得賠了人家糕錢，早早閉了店門。阿桂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衝到桂樹底下，果然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小兔子。它瘦了許多，原先雪白的毛髮早已暗淡不堪，雜亂地支稜著，眼裡也沒了靈光，只剩下疲憊。阿桂母親則親手做了一次桂花糕餵給兔子，可能是因為加足了料，它才像剛緩上一口氣來，靜靜地窩在阿桂的懷中睡著了。就這樣整整休養了一年，小兔子才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生機。
這一年裡，時常有人唸叨著提起阿桂家的桂花糕，懷念從前那“天上的”滋味，阿桂父母仍舊微笑著輕輕搖頭——我們不能再過度勞累小兔子了。
第三年秋天的一個早上，從前的那個方木盒中竟然又出現了桂花糕，而且散發的香氣比最初的還要誘人。小兔子就在木盒旁蹦跳著，好像在邀請一家人快點品嚐。顫抖著把桂花糕遞進嘴裡，阿桂的眼淚終於決堤。三年了，曾經“曇花一現”的桂花糕終於再現人間。阿桂抱著兔子，母親摟著阿桂，父親摟著母親，一家三口痛快地哭了一場。就像三年前一樣，村子再一次因此轟動，重新掀起了買桂花糕的熱潮。起初阿桂父母並不同意，但拗不過眾人央求，重新開了張，不過他們堅決堅持，每天只賣一小盒糕。桂花糕的滋味再沒有變過。出乎意料的是，儘管桂花糕有限，店裡生意卻不減反增，越來越紅火，而人們也漸漸理解了阿桂父母只做一盒的原因——貪而取危，知足常樂。“方寸”桂花糕，其上承載的，原是能夠傳承千古的處世之道。
那些曾經用過的方木盒子就依次疊放在店門旁，早已成為了阿桂家桂花糕的“招牌”。盒子從小到大，方寸之間，像是個特別的警示，無言告誡著每一位前來品糕的客人：莫貪多。（蕭鈺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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