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文牧野,了不起的「藥神」|暑期檔系列周報

現實題材一直被文牧野所偏愛。在他看來,現實主義的題材故事,可能是最不現實,最超脫的東西。“現實題材是一片土壤,類型是長在上面的花。這個土壤越肥沃、導演的功力越強,花就會越美。”文牧野說。

年輕的文牧野,了不起的“藥神”|暑期檔系列週報

作者 | 申學舟

設計 | 托馬斯

“文牧野早該拍長片了。”

2013年的FIRST青年電影展上,專業評審徐崢把評委會特別獎頒給文牧野的短片之後,給出了這樣的評語。

兩年之後,甯浩又帶著文牧野找到徐崢,希望徐崢能參與到他們正在籌備的電影中來。“他(徐崢)還非常記得我,(對我)說你終於要拍長片了。”文牧野對《三聲》(微信公眾號ID:tosansheng)回憶道。

這次見面後又經過了兩年的劇本創作,劇本寫完後的一天,文牧野突然收到了徐崢的微信:“我看劇本看哭了,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讓徐崢看哭的劇本,是文牧野擔任導演的《我不是藥神》。

從6月19日在上影節的千人點映開始,《我不是藥神》的口碑就在業內持續發酵,上週的大規模全國點映更是將這種好口碑延續到了大眾觀影者中,甚至在豆瓣獲得了9分的超高分數。要知道,在此之前本世紀唯二兩部在豆瓣超過9分的華語電影,一部是2000年姜文執導的《鬼子來了》,另一部是2003年上映的《無間道》,期間十五年來,未曾有一部電影獲得這樣高的分數。

票房上的成績更加亮眼。憑藉積累的口碑,僅僅在點映期間就收穫了1.61億元的票房,在提檔一天至7月5日上映後,截至發稿時票房已經突破5.49億元——接下來還有周末兩天的票房高峰。在貓眼專業版的預測中,《我不是藥神》最終票房可能達到33.63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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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藥神》“治癒小隊”大集結

“之前心理預期是,別給投資方賠錢就行。我不是那種主動在意的。高了我當然開心,低了,當然也不會那麼開心。”文牧野說。而根據《每日經濟新聞》對壞猴子影業CEO王易冰的採訪,《我不是藥神》包括宣發在內的總投資為1億多元。

這樣的成績下,不少網絡上的評論已經開始用“偉大”來形容《我不是藥神》。但作為導演的文牧野在採訪時卻依然很謙遜,他覺得,這部電影還完全達不到那樣的程度。“最大原因是題材。這種現實題材改編的國產電影太少,中國觀眾可能會有不少情感分在裡面。”

文牧野記得,第六稿劇本完成後,甯浩看了一週也沒有給他反饋。當時,他已經做好了繼續改下去的準備,但卻意外地等到了甯浩的一條微信,甯浩說:“我會為參與這部電影而驕傲的。”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文牧野渾身又麻了一下。他回覆到:“咋了寧導,你別嚇唬我。”

平靜了一下之後又加了一句:“好的,我們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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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題材的大眾化表達

時間回撥到2015年,甯浩從FIRST影展上知道了文牧野,很感興趣,便找到北京電影學院調出他的作品來看。“他拍了兩個短片,我們都很喜歡。”壞猴子影業CEO、製片人王易冰告訴《三聲》(微信公眾號ID:tosansheng)。

甯浩於是託朋友找到文牧野,希望找他聊聊。剛從電影學院畢業的文牧野應邀來帶壞猴子影業的辦公室——一座位於姚家園東里的小別墅。

兩人邊吃火鍋邊聊電影。“一見面一聊就這個故事。他說怎麼樣?我說好啊,開始吧。”文牧野回憶說,第一版的劇本其實跟現在的故事很不一樣,“但吸引我的是它是一個能夠表現人們尊嚴,同時也能夠做到商業性和娛樂性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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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藥神》領銜主演徐崢

《我不是藥神》改編自真實的新聞故事,其中主角的原型名叫陸勇,因患上白血病需要吃瑞士格列衛進行治療。由於專利保護,這種藥十分昂貴,一年接近30萬的費用讓他難以承擔,後來接觸到印度仿製藥,價格只有前者的1/20且療效一致,他使用後覺得效果不錯便推薦給病友。

但印度仿製藥在國內並沒有正規的批文,因此在法律意義上仍屬於假藥的範疇——這是現實世界中的悖論,電影的故事也由此展開。

“做過一些田野調查,也採訪過一些白血病人,去感受那種感覺。還跟之前《南方週末》報道過陸勇的記者聊過。”文牧野說,人物原型陸勇也到劇組裡來過一次,看完劇本後做了一些小批註。比如,電影最後有一個病人存活率的字幕,原本是從30%上漲到70%,陸勇把後一個數字改到了85%。“開機之前,他還來過劇組裡做過座談會。”

文牧野想讓更多人看到這個故事,感受到故事中這種人性的力量。但不少現實題材的電影總是以藝術片的形式呈現,曲高和寡。而《我不是藥神》最初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藝術片。

“最開始是一個相對文藝、素氣的故事,平淡裡孕育著巨大的力量。但呈現出來用咱們的話就是更文藝電影,對大眾來說就比較沉悶。”在文牧野說,“這個劇本給到我的時候,我就只有一個想法,要把它市場化。所以,去做大眾化的表達,它相對要通俗,要有共性。”

也因此,劇本創作階段,文牧野做了不少調整。那段時間,文牧野跟編劇鍾偉每天都泡在劇本里,“一週三四次見面,然後回去寫。一天不下100條微信是打不住的,電話好幾個。生活中就只有這一件事,沒別的事了。”

一個最大的改變是,將原本新聞原型中患病的陸勇,改成了電影中沒有患病的程勇。

“把主角的階層下壓到一個印度神油店的老闆,讓他身上充滿問題。那這個時候,人物起點之低和後面結尾時落點之高,就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弧光。”文牧野解釋說,這樣的成長會給觀眾帶來巨大的吸引力。“另一方面,觀眾通過程勇這個非病人的視角,可以更容易進入到病人群體的世界,不會有隔閡感。”

除此之外,包括王傳君飾演的呂受益、譚卓飾演的劉思慧、章宇飾演的黃毛,以及楊新鳴飾演的劉牧師等角色,都是後來加入進去的。他們與徐崢飾演的程勇共同組成了“治癒小隊”,這是電影中最重要的一條線。

“如果主角一上來就是病人的設定,會有點苦,這樣很難吸引大眾觀看。大眾天生會對苦情的東西有排斥,這些設定的調整和改變,很好地調節了電影前半段,幫助電影前半段形成一種特別熱烈和歡笑的氣氛。”文牧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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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細節是,《我不是藥神》所有的海報中,劇中人物都在笑,而在幾乎所有觀影的影院裡,觀眾看完後都會落淚。“笑是一種特別溫暖的、無聲的力量,用那種笑的方式去傳達一種人生觀,觀眾就會被他感動。”

除了“治癒小隊”之外,另一條線則是週一圍飾演的曹斌。

“這個警察的角色很重要,故事要把一個相對的跟程勇對抗的力量放在他身上。但同時又必須非常好地去中和他身上作為對抗力量的負面效果。”文牧野說,這是一條縫,從劇作的角度這很難把控。但他成功地鑽過了這條縫。“你看現在沒有任何人討厭曹斌,大家都很喜歡這個警察。”

事實上,現實題材一直被文牧野所偏愛。在他看來,現實主義的題材故事,可能是最不現實,最超脫的東西,他的上一個短片《安魂曲》也是改編自真實的新聞。“現實題材是一片土壤,類型是長在上面的花。這個土壤越肥沃、導演的功力越強,花就會越美。”文牧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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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壞猴子”

文牧野最早聽說甯浩是在2006年,那一年,還只有29歲的甯浩拍出了《瘋狂的石頭》,讓文牧野覺得耳目一新。“這種類型結構,這種敘事節奏、這種信息密度、這種速度,中國電影是沒有過的。”

那時還在讀大學的他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甯浩“壞猴子計劃”中的一員。2015年與甯浩那次火鍋後不久,文牧野就簽約進了甯浩的壞猴子影業。“我是先簽的《藥神》這個項目,後來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開始籌備之後,我也是第一個簽約的導演。”

一開始,甯浩是想自己來導這部電影的。拿到《我不是藥神》第一版劇本的時候,他正在給《瘋狂的外星人》選景,一口氣熬夜讀完之後就有了拍攝的打算。但在見到文牧野後,甯浩改主意了。

“選擇與文牧野導演合作,原因是我反覆研究了他之前的短片,覺得他就是有那種天賦一樣敏感的觸覺和超級強的現實主義刻畫能力,他會比我拍得更好。我們的目的是出一部好片子。有好的東西,不能藏著。”他在接受《北京青年》週刊採訪時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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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甯浩和徐崢共同擔任這部電影的監製。

對於文牧野來說,甯浩是一面鏡子。“因為每個導演的藝術體系是不一樣的,他會盡量地靠近我的藝術體系,從我的角度看這個故事,然後他作為前輩給我一個方向性、戰略層面的建議。在前期給了我非常好的輔助作用。”文牧野說。

徐崢的作用則體現在片場和後期。“徐老師在我們拍攝的時候,他是演員,他能他百分之百的相信我。我讓他拍20條,他也能拍20條。他給了我足夠大的信任,幫助我的就是其他演員也給我足夠大的信任。”文牧野說,另一方面,徐崢在後期比如宣發等環節也經驗豐富。

《我不是藥神》作為文牧野的第一部長片電影,又有甯浩徐崢兩位重量級的監製,一些人曾擔心文牧野自己的獨特性要如何體現。

但在文牧野看來,甯浩在創作環節幫助他把控方向,徐崢在後期為宣發提供更多經驗支持,而中間的拍攝部分則是他百分之百的獨特性。“越進入拍攝,越獨裁。那個時候是不能有任何權利偏移的。”

這種“獨裁”來自於文牧野對作品足夠的瞭解。

“人對你的不信任,來自於你的迷茫。比如有人問,咱們這快點還是慢一點?我說快一點,原因是你這快一點之後,節奏會跟得上去,我剪輯點就在這裡。”文牧野說,“你多多地複習,多多地研究,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讓你的電影足夠深地植根在你的心裡。然後,知道你要到的點並且夠足夠準確的去傳達你的意圖。還要把握其他合作伙伴的心態,我一直認為導演的工作是藝術一半、人事一半,這個人事就包括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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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片場,即使準備充分,也依然會遇到突發狀況。文牧野認為,遇到突發狀況時體現的是導演的擔當,“突發事件,準確判斷,去解決它就行了。猶豫的時間越長,劇組就越混亂,其他主創對我的信任就會降低。”

徐崢和甯浩都認為文牧野是天生適合做導演的人。但文牧野自己卻覺得,沒有人天生就是導演,“我就是喜歡,然後花在這上面的時間比人多。一天24小時除了睡覺,腦袋裡全是這些事,我走路演的時候還想帶著編劇聊劇本呢。”

文牧野研究生入學時,導師田壯壯問他:你是喜歡拍電影的過程,還是喜歡拍完電影之後給你帶來的那些東西?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的文牧野愣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喜歡拍電影的過程。

“就是你在這個過程中你就會很開心,你就不會累。拍片子的時候是早上5點鐘起來一直拍20個小時也不會累,寫劇本也一樣,因為那是感興趣的東西。”文牧野說,“但現在(接受採訪、跑影院)我就特別累。我還真想看《海賊王》,已經落了十集了。”

《我不是藥神》從創作到上映花了三年時間,文牧野說自己在這個過程中一直沒遇到過低谷,“因為過程是快樂的,這種快樂不來自於你打沒打通它,那個快樂來自於你正在打它。”他說,“電影之於我已經是一種生活方式。”

這種熱愛為文牧野提供了自我驅動力,而自我驅動力被文牧野認為是一個導演必備的素質。“如果你沒有自己驅動自己能量的話,就當不了導演,因為導演是一個劇組裡面真正驅動別人的人。”

“如果你還不能驅動自己,更沒法驅動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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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要拍就行了,別停”

文牧野至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站在北京電影學院的門口的時候,激動得渾身發抖。

“對我來說,這是個聖地。而且說老實話,一個學習這麼差的外來學生,想要做電影,我認為就先得進入到這個電影的聖殿裡。然後,才有資格繼續向前走。”那是文牧野第一次考研,寫字的時候他的手一直在抖。

對電影的熱愛是從大一的時候開始的,原因是,拍片子能夠讓他“賺得到尊嚴”。

“我學習太差了,從小就是全班倒第一名。高考滿分750分,我只得了290分。”文牧野回憶道,“我是9月份才有大學上的,我爸當時跟我說,這有個三本二級學院你上不上吧?”當時有兩個專業給文牧野選擇,一個是“教育技術”,另一個是“廣播電視編導”,他選擇了後者,因為“感覺跟電影有點關係”。

當時,國內大學流行增設“廣播電視編導”這個專業,文牧野是學校裡該專業的第一屆,那一年一共招了120人,沒有學長、沒有專業的老師、只有一些設備。“影片欣賞課老師是教聲樂的,他一來上課就放個電影就走了。”

當時老師留下一個拍短片的作業,文牧野拿著借來的DV拍片子,又自己裝了剪輯軟件Adobe Premiere,自己學怎麼剪片子。“我連當時的版本都還記得,叫Premiere6.5,只有英文版。我就在那猜,然後把這片剪完了。過了一個月Premiere7.0出來了有漢化了,我就又不知道按鈕在哪了。”

這個只花了200元,但卻聚集了文牧野巨大精力的短片被一位電視臺的老師看到,覺得很棒,便拿到班裡播放,並誇文牧野有天賦。“因為我從小學習就不好,是老師眼中的壞學生,一般都坐最後一排或者坐第一排方便看著我,到後來連管都不管我。”文牧野回憶說,“第一次被表揚,就特別開心。”

在本科四年裡,他拍攝了5部短片,此後考研的四年又拍了3部,在北京電影學院讀研究生的過程中又拍了2部。“從本科開始,我的人生就是寫一個劇本、拍一個片子,寫一個劇本、拍一個片子。一直到現在,我寫了一個長篇劇本,拍了一部長篇電影,它都是被填滿的、無縫銜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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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間斷的創作也在很大程度上成就了現在的文牧野。

每拍完一個片子,文牧野就在網上找各種短片大賽,所有比賽都參加,“我還找過威海市什麼區什麼DV大賽這種”。最後,他的兩個短片在FIRST上獲獎,並被甯浩看到。“去到這些影展或者電影節,是一個讓自己被看到的,最直接、最廉價的途徑。”

一個插曲是,最初在FIRST影展上,文牧野曾跟李子為說自己的第一個目標是奧斯卡。“你知道《海賊王》嗎,主角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要成為海賊王。”他說,當時自己是一個特別天真的狀態,“如果換成現在,實際上我是想有生之年,能夠看到中國自己的’奧斯卡’。中國應該有自己核心文化價值體系的輸出,這是我覺得作為中國的電影工作者,對於自己民族和對於自己國家的一個責任感。”

現在想來,即使沒有進入電影學院、沒有進入壞猴子,文牧野覺得自己應該也依然在拍片子。“你只要拍就行了,別停。因為這是一個真正能訓練你自我表達、與人溝通,學習風格的最重要的途徑。”文牧野說。

“你持續的拍片子,錢從哪裡來?”我問他。

“你拍不起長片,你拍不起短片嗎?你拍不起很貴的短片,你拍不起便宜的短片的嗎?”文牧野回答說,“我本科拍了5個短片,第一次花了200,第二次花了600,第三次花了1000,第四次花了2000,第五次花了1萬。所以一點都不影響我去學習電影,因為手機都能拍,找個同學過來就能演。怎麼練不是練呢?”

“你不能等到你有錢了再拍,時間和錢哪一個更重要,對我來說我覺得時間更重要。”他補充道。

“我後來發現大多說等不到機會的人就是因為他總在那等,但是光等你能等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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