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母親│生活分爲兩種,在你之前,在你之後

天生母親│生活分為兩種,在你之前,在你之後

大外甥出生已經一百多天,過年才回家見了第一面,一家人聚在了熱氣騰騰的火鍋店。

見到我姐的時候,我還沒有把注意力放在素未謀面的孩子身上,而是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發現她著實是變醜了。

兩個黑眼圈像兩坨瀝青一樣黏在眼下,雙目無神,腮幫子鼓起了兩坨肉,跟她肚子上的凸出來的那一塊遙相呼應,整個人比之前又黃了一圈,像是身上裹了一層淡黃色的塑料薄膜。

蕎麥色的毛衣裹住了她豐滿的上圍,她低頭哄懷裡的孩子,往內收了一下嘴唇,吸氣進鼻腔,氣體從唇間噴出來,像是所有人類會做的最原始的本能行為,媽媽兩個字就從她嘴裡蹦了出來,彷彿是一句神奇的咒語,孩子聽到這兩個字也稍微安靜了下來。

我不禁嚇了一跳,始終無法將姐姐二字與面前這位形容枯槁的婦女聯繫起來,畢竟如果我姐都是婦女了的話,那麼我離成為婦女也不遠了。

來,叫小姨,她衝著懷裡的孩子說。

小姨?呵,原來我已經是小姨了。

明年就要找小姨要紅包了,啊,對不對?

沒事,三年高考五年模擬都給你準備好了,跟著小姨一起讀書好不好?

我大外甥像是聽懂了話一樣,隨即嚎啕大哭起來,聲音驚天動地,我姐不慌不忙地說了一句,應該是餓了,於是叫我媽從她的包裡掏出奶瓶,囑咐她衝150毫升的水,再加五勺滿勺的奶粉回來。

我媽為自己能做這些事感到很高興,沒有人比她更積極主動了,那副喜形於色的模樣在養育我們的時候從沒見到過,她把衝好的奶瓶遞到我姐手裡,我姐抓過來就準備一把塞進大外甥的嘴裡。

這水不燙?你能這樣塞,不試試水溫?我媽心急地說。

哎呀,不用試,我知道。我姐有點不耐煩。

不用試,你以為是你大人在喝?我爸的語氣變重了。

難道你想要燙死他嗎?大過年的,來都來了,孩子還小~我弟在旁邊也插了一句嘴,惹得我姐發出了一種想緩和氣氛的尬笑。

哎呀,我說你們真是的,哪有你們說得那麼誇張,好好好,我試一下,試一下還不行嗎?

說著她把奶瓶倒過來,往手背上滴了幾滴,例行公事般地說好了好了,溫度好了,然後把奶嘴塞進了那張急不可耐的小嘴裡,懷裡的小傢伙終於享受般地停止了哭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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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裡的紅湯已經燒得沸騰了,一家人還沒有動筷子就已經變得油光滿面了,我們陸陸續續地開始往裡面夾菜,多給我弄點肉在裡面,我餓了,我姐說,她右手舉著奶瓶,左手抱著大外甥在輕輕地搖。

吃到一半,我媽放下了筷子,拿紙巾擦了擦嘴巴,眼神一直朝我姐的懷裡飄,一副蠢蠢欲動的樣子,果然放下紙巾後她就像彈簧一樣從座位起來,幾乎是跳到我姐的旁邊說,孩子給我吧,你先吃著。

我姐擔心媽並沒有吃飽,開始還推了幾把,無奈我媽生性兇猛,硬生生地搶了過來,我姐這時候才動了筷子,從鍋裡撈起一大塊嫩牛肉和千層肚往嘴裡填,嘴裡還在嚼著肉,兩隻筷子就下鍋繼續搜尋了,雖然餓了,但該有的程序還是不會少,她一定要把肉裡所有的花椒和辣子都挑出來,保證所有的東西都“乾淨”地入口。

她這副模樣才讓我覺得熟悉起來,沒錯,這個是我那處女座的姐姐。

吃完火鍋回家,我姐說自己趕了一天的車累了,堅決不抱孩子了,我媽當然自告奮勇地接下了這個美差,我姐暈車坐窗旁邊,我坐中間,我媽抱著大外甥坐我左邊。

我媽試圖還想拿一塊毛毯把大外甥包住,被我姐嚴厲制止了,你摸摸他的手心裡,全是汗,哪裡還需要毛毯?

今天是冷哦,你以為是你大人啊?

不啊,說了不要包多了,不然感冒更嚴重了!

大外甥審時度勢地哭了起來,我媽語氣軟了,朝前面座位踢了一腳,他外公,把空調打開!

似乎家裡多了個小傢伙,所有人的名字都消失了,全變成了以小傢伙為中心的各種暱稱,我媽不再叫我“懶死的”,轉而改口叫我“他小姨”,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也為自己身份的轉變感到一絲絲榮幸,順便也虛偽地不再叫她媽了,而是滿眼寵溺地叫她一聲“他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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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像端詳一件藝術品一樣仔細地觀察大外甥的那張臉,嘴角忍不住浮起又傻氣又慈祥的笑來,為啥我媽從沒這樣盯著我看過?

我媽鼻尖一聳,眼睛快速地眨了幾下,整張臉忽然皺成一團,嘴巴漸漸張大,露出不那麼整齊的牙齦,腮幫子在做著最後衝刺之前的持續抖動,頭往後仰到極致了,突然一個俯衝下來,“啊切!”。

在噴嚏打出來之前,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把頭從大外甥面前扯過來,轉身朝我臉上噴了一口的唾沫星子。

媽,你幹嘛?我叫起來。

幸虧,幸虧,差點噴到他臉上。我媽笑起來,不帶一絲歉意。

晚上回家睡覺,差不多快十二點了,大外甥又開始鬧騰起來,我姐叫我趕緊去衝120毫升的水來,再加四勺奶粉,果然大外甥喝完一口不剩,又沉沉地睡過去了。

咦?怎麼剛才150毫升,現在就120毫升了?你到底跟誰學的這些?

自己去學的唄。

就憑哭聲也能判斷120毫升還是150毫升?

等你自己當媽了就知道了。

似乎從她口中得出結論,養孩子是一門包括生物學、心理學、人體機能學、語言學等一系列在內同時包含神學在內如猜他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渴了,什麼時候尿了,什麼時候困了,什麼時候醒了的綜合反人類學科,而要學好這門課,前提是你必須成為一個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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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兩點,大外甥又開始哭了起來,我翻身想用枕頭壓住自己的腦袋,不曾想嬰兒哭聲的穿透力堪比X光,惱人程度可謂深入骨髓,像是有人拿錐子一直在敲你腦袋。

我姐像是習慣了,騰出手來開始把大外甥往懷裡拱,一手輕柔地拍著他的後背,嘴裡開始發出很長的嗯嗯的聲音,像一臺小型的發動機,我一度以為是自己的手機在震動,她全程閉著眼睛幹完了這一套流程。

你幹嘛?我問。

哄他睡覺。

不會吧,你這麼哄人睡覺,別人的媽都是唱搖籃曲的,你怎麼還整個振動出來了?

我以前也唱過,發現不管用,哭半個小時都不歇氣,後來我隔壁鄰居過來了一鬨就好了,哪用唱歌的,哼兩下就好了。

是不是你唱歌太難聽了,你記得你唱的那個陳奕迅的《積木》不,唱的我想把別人的積木都推倒。

那是情歌,我兒歌又唱得不難聽。

算了,我給他唱一個。

我的《雪絨花》還沒有唱到一半,我媽就嘀嘀咚咚地從隔壁房間跑過來問,怎麼哭得怎麼厲害,是不是渴了?

大外甥此刻已經完全失控了,哭得撕心裂肺,我姐叫我住口,於是又開啟了小型發動機,一陣嗯嗯聲之後,小外甥的哭聲終於漸漸平息了。

是不是要喝點水,是不是渴了?我媽還在堅持扒在門上問。

媽,我倒是有點渴了。我翻身過來對她說。

誰管你渴不渴,渴了自己去倒。

我......

半夜大外甥又醒來過幾次,每次哭得都驚天動地,我意識模糊已經記得不清楚了,只知道我姐起起睡睡的,前前後後衝了好幾次奶粉,剛剛才睡過去又被哭聲驚醒,一整晚神經都是繃著的。

我被吵醒過好多次,在天快要亮的時候終於累得在大外甥的哭聲中睡過去了,我可是連坐28個小時火車都不會打瞌睡的極度睡眠困難的人,沒想到被一個嬰兒給治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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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九點的時候我醒了,看到我姐眼睛閉著平躺,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左手卻還在拍著大外甥的背,像是手臂沒有斷電的機器人,機械地來回揮動著。

行了,行了,我來哄她吧,我說的很小聲,不知道她聽清沒有,只見她揮動的手立即停了下來,然後突然驚醒側身過來對我說,那你哄一下,我受不了了,先睡一下。

十分鐘後哭聲把她驚醒了,呵,剛才我跟你說完話就睡過去了,她眯著眼睛跟我說,伸手從我懷裡把大外甥抱出來,又裹進自己的臂彎裡,一邊拍背一邊發出手機振動似的“呢喃”,一切似乎都在無意識中有規律地進行著,我對我姐身上這種半人半神的體質感到驚訝。

早上我媽過來把大外甥抱走了,說是想讓姐姐睡個好覺,我當時真想把我媽那種“小人得逞”的眼神拍下來。

我姐一覺睡到下午一點,那沉睡的樣子倒還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誒,你怎麼保證睡覺的時候不會壓著他?”

“因為你是他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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