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給的那個燒餅,我印象極其深刻|我的家在東北(十三)

舅舅給的那個燒餅,我印象極其深刻|我的家在東北(十三)

作者/王志華

巍巍的興安嶺,一條藍色的河,盤山過嶺一路向天歌,夏日兩岸青草綠,冬天封冰雪,藍天飄白雲,碧水潤沃野,醉美呼蘭河,下筆千言說不盡,小村的傳說。一首醉美呼蘭河,聽得心曠神怡,家鄉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像電影一樣,浮現在我的眼前。小山村裡一個個鮮活的面孔,由遠及近慢慢地向我走來……by 王志華

舅舅給的那個燒餅,我印象極其深刻|我的家在東北(十三)

舅舅「鄭鐵嘴」

我孃舅鄭希林,建國前參加革命,他沒文化人卻很聰明。舅舅平時說話嗓門大,聲音宏亮,能說會道外號「鄭鐵嘴」,也有人背後叫他「鄭大白話」,「鄭大呼悠」。

鄉里鄉親都很熟悉,也不藏著掖著的,當著我的面就說:你老舅這個人啊,是真能白呼,平日裡雖花了虎哨的、花說柳說,死人都能說活了,但遇事頭腦冷靜,善於察言觀色,見風使舵。

解放前舅舅是個典型二八月莊稼人,《湖南運動考察報告》中提到的「痞子運動」,就是指農村中舅舅這類人,農民都叫他們「痞子」或「村痞」,「村痞」就是指不能正經幹莊稼活的人。

解放後,舅舅在村裡混的很好,成了村不錯村大爺。誰家辦紅白喜事都請他去當司儀。農村管司儀叫勞頭忙或大支賓。這類人,紅白喜事得座上席,是座上賓。

那年,敏西村一戶人家辦喜事。吳廣發屯有幾個放牛娃沒隨(送)禮,跑去敏西村坐席混吃混喝,被舅舅給轟走。窮娃子編出順口溜,坐在南山頭上,臭我舅舅:結婚喜事到敏西,進東街到村裡,有錢的王八座上席,沒錢的爺爺受鱉欺。

我小學時班級裡的同學,把它當兒歌唱。我雙眉倒立,大聲呵斥道:呸,這是罵我老舅呢,不許再唱,嚇得同學都不吱聲了。

但是,這首鄉土小段子,已經通過放牛娃的嘴,傳遍黑龍江中南部地區,成為家喻戶曉的老鱉謠。

漸漸地,人們背後把大支賓,村痞子,都叫老癟,紅白喜事請大支賓司儀,親戚朋友關心都打聽,請誰當老鱉(司儀)了!請那個老鱉(司儀)勞頭忙張羅酒席?老鱉成了勞頭忙大支賓司儀的代名詞。

舅舅給的那個燒餅,我印象極其深刻|我的家在東北(十三)

李圖癟家的事

東北農村買賣婚姻盛行,年青人娶親要彩禮,討價還價如同兩國談判。很多人求鄭鐵嘴去當說客,求他去女方家遊說、說合,把女方要的彩禮往下壓(減)。農民多在豐收了秋後分了紅,手裡有錢了,在年前年後結婚籌辦婚禮。

一入冬,求舅舅的人家與日漸增,有時忙的他腳打後腦勺,一天都不在家。

晚上,我去找表哥玩,正碰見舅舅回來。他摘下狐裡皮棉帽子,露出紅撲撲的一張臉,脫下三成新的藍棉襖。一屁股坐在飯桌旁的炕沿旁。我給舅舅倒了一碗水,遞給他。舅舅張開嘴,一股酒氣噴向我,我躲一下,他示意我坐下。

「舅舅,你今天給誰家辦事去了?」我敷衍著,想和表哥趕緊脫身,去三姨夫家聽書。

「吳廣發屯,十一隊隊長,李士冒李圖癟他家」舅舅興致勃勃,一雙眼睛眯成了縫,嘴角向上撇著。

「二外甥,你說,李圖癟他家裡七八口人,就他一個勞動力,他還拼命的供孩子上學。十年寒窗苦,好容易把二兒子李恆路供成了,好歹在綏化找了個工作,在縣郊小學校當上了教師,可這小子貳的喝的沒能耐找不著個對象。」

不能吧,人家是挑,我笑著對舅舅說。「屁,挑,挑你也挑個不要彩禮的,那算能耐?」舅舅一臉不屑。

當時農村女孩子結婚要彩禮是公開的,一般的三百元,大眼睛雙眼皮,好看一點的再多要二百。出息點的男孩子,上學在外邊有工作或當兵提幹留部隊的,女方家一般的都不要彩禮,反而上趕著願意跟。

舅舅的表情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女方要彩禮那不正常?」,「是正常,可李圖癟他家要了二茬禮。」舅舅氣憤地說,我脖子往前伸,瞪大了眼睛,還有這事?

「他這個兒子李恆路揚了二正的,前後整了個二茬禮,加起來得一千多塊錢。」舅舅替李圖癟心疼。

「生產隊到秋分紅,一個壯勞力才領回一百多元錢,有時扣掉口糧錢,還欠隊裡錢。」

酒精的作用,讓舅舅拉開了話匣子。「李圖癟借一千元錢給兒子李恆路娶媳婦,他得幹十年才能還清債務,這不是個要帳鬼是什麼!娶個媳婦,這一下夠他嗆,全家省吃儉用,日子一夜就回到解放前!」

舅舅說的對。那年頭,六十年代,五百元能蓋二間泥草房,一千元能蓋三間磚瓦房。五百元頂現在四萬八千多元,一千元頂現在九萬六千多元。一樁買賣婚姻,會造成一家子又返貧,生活再次回到解放前。

「舅哇,你不說了嘛,娶媳婦花多少錢都該花,找對象是農村人的頭等大事嗎?你為什麼當面說一套,背後又說一套,兩面三刀變調了呢!」我有意逗扯舅舅。

「二外甥,我是說家裡如果有錢為兒子娶親花多少都應該,可是他家沒錢。」

舅舅白了我一眼,「二外甥你看,你看看人家那誰,老秦家那二孩兒,秦煥金念大書的,有工作掙工資的人,找對象都不要財禮,領回來的對象一分錢都沒花。那新媳婦長的多俊多好看,他還把父母和全家帶出農村,兄弟姐妺都能進城安排了工作。要能對父母有個回報。也情有可原。可他李恆路當個小學教師。沒權沒勢能做到嗎?他做不到,還回來算計爹媽,真他媽沒出息。」

我插言道,你老不能一碗水把人看到底,三年河東三年河西,也許人家還能馬糞蛋發了燒,大水泡裡出條魚冒個泡出息了呢,我和舅舅掰扯著。

「你打聽打聽,有幾家要雙份彩禮的?你大表哥鄭興周滿頭高梁花子,15歲當農民,16歲娶媳婦柳小芳,我才花三百元彩禮,結婚一年就咵喳一下,給我生了個大孫子,李圖癟的大兒子李恆路我真瞧不起他。」

「一個大學生,娶媳婦多花那麼多錢,他家連飯都吃不上,窮的連褲子都穿不上,全家幾個人蓋一床被,省吃儉用的過日子,一個個哆嘚喝穿的破衣爛衫的。」

舅舅越說越來勁,比比劃劃,吐沫星四濺。「告訴你二外甥,你舅舅是什麼人?我明白著呢,這二茬禮,就是他兒子李恆路靜引兒地(故意)給他老爹設的圈套。他當了老師還操著袖,抱著膀縮著個脖子,弄的像個縮脖雞打落鬼似的。我就一碗水把他看到底了。」

舅舅咳了一口痰,呸在地下,「李恆路這小子一輩沒啥大出息,當個老師就到頭了,他都二十五、六歲了,那麼陰損自私,他怎麼不知道體諒父母呢。」

舅舅一陣子哇啦哇啦,說的口乾舌燥,示意我再給他倒碗水。水還沒有喝進嘴裡,就又說上了。

「李恆路他媳婦湯依粒,說得要婚後二十年的衣裳錢,他哥李恆魚弟弟李恆象這輩子就得幫他還饑荒(外債),也別想娶媳婦,更沒錢蓋房子了,那哥倆沒錢過財禮,都得打光棍子,他算計他爹孃,坑兄滅弟,多可惡。」舅舅一針見血的發表了他的預言,我聽得也兩肋生煙,太可惡了。

「前個(天),李圖癟兩口子來求我去女方家通融,我堅決不去,我告訴他,這都是你大兒子李恆路和兒媳婦湯依粒做的扣,小兩口合謀做的局,劃路子和圈套,為攢小份子錢,算計你家長多要彩禮錢呢。他小兩口一撅尾巴,拉幾個糞蛋我都知道! 哈哈,李圖癟沒辦法又去求他連襟郭三魔(謀士),郭三魔傻冒麻溜答應了,他去湯依粒家,說地口乾舌燥,滿嘴冒白沫子,著急上火,滿嘴都起了大泡,費了九牛二虎洪荒之力才減下300元彩禮,樂喝的回來了。」

我欽佩地說,舅舅啊,這郭三魔真不錯,可以啊!舅舅哈哈大笑,右手指點著我,事情那麼容易,那湯家是啥人家?

難道又出差了?我問舅舅。是啊,郭三魔他前腳剛走,後腳李恆路的老丈母孃就盯上了。

詭計多端的老湯婆子堅決不讓李恆路走,他大舅哥也說恆路好容來的,住一宿明天回去。

晚飯後,湯依粒她媽扭動了兩下腰身:「姑爺啊,李恆路,我告訴你,我為你小兩口要彩禮爭口袋,可不是為我自已個呀!你家過的彩禮我家一分不要,結婚時都給你小兩口拿回去!你家哥們多,男孩子就哥三個,現在不要啥時要呀? 現在不要,你們結婚以後就沒法張口要了。我是為我閨女和你倆今後過上好日子著想啊!」

湯母拉過姑爺的手,做著思想動員工作:「 姑爺呀,咱現在可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胳膊肘不能往外拐!你們小倆口過小日子沒家底哪行啊,錢是硬頭貨,不要白不要,白要誰不要,傻子才不要!要,憑啥咱不要,能多要不少要!你不要你那二個哥兄弟結婚時也會要。李恆路你要學會做人,會做人就要為自已著想,你可別錯主意,別打退堂鼓,恆路啊,聽媽的話沒錯!」

湯母見姑爺還沒有上道,就拉下老臉,啐了一口:「錢不是萬能的,沒錢是萬萬不行的,他郭三魔來訂結婚日子可以,這個雜種日的狗揍的,我告訴我閨女依粒少一分彩禮,接親那天都不上車,我讓你爹丟盡老臉,讓郭三魔坐蠟(失信),到正日子娶媳婦新娘子不去了,你李恆路抱個母雞拜天地吧,看你磕不磕砷(丟人)!」

李恆路本來就膽小如老鼠,叫他丈母孃嚇的,媽呀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下,哪敢不聽從。

湯母又乘勝追擊,「這他媽郭三魔就是個攪屎棍子,不是人揍的,來了花言巧語要少給彩禮,他就是想攪黃你們,我都想把他罵出去。」

湯母看看李恆路慫了,頓了頓,又體貼的說:「我家閨女依粒在西屋哭呢,她說你這個對象不想處啦,恆路我告訴你,我家閨女養這麼大,不能白給你吧!你別學你那圖癟爹,一輩子當小摳,給兒子娶媳婦還勾嘎不捨(勤儉),磨麼嘰嘰(不果斷)想省錢,想給你白撿個黃花大閨女,沒門!圖省錢你李恆路別娶娘們,沒錢讓你爹去借!」

湯母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姑爺:「你要有小子骨頭,別上我跟前裝那一出抹眼淚,裝窮苦窮。快把郭三魔去掉的彩禮錢,麻溜(立即)的一筆一筆都添上,你學乖一點會來點事,別死磨塌眼向個木頭,你他媽怎像恆路竟二似,聽媽的話,你麻溜上西屋去哄哄你媳婦依粒呀!你把我閨女氣瘋了,氣出精神病,我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丈母孃花言巧語,連哄帶嚇唬,軟硬兼施威脅恐嚇,逼著李恆路又拿筆添上了300多元彩禮,湯依粒破涕為笑,臉上樂開了花,立馬抱著李恆路接吻親了一個嘴,李恆路樂得裂著大嘴傻笑,伸爪子摸索(撫摸)了湯依粒乳房又得寸進尺摸索下身,一兩二去得了手,嚐到了甜頭樂顛顛的,像豬八戒進了高老莊。

舅舅向我描述李家定親的前前後後,這郭三魔白費唾沫,哈哈,這郭三是老母豬尾巴瞎搖晃閒磨板哨(板哨,指郭三魔的嘴),熗了一鼻子灰,裡外不是人,兩頭不討好!老舅哈哈大笑,幸災樂禍臭逼(埋汰)李土癟的連襟。

是啊,這郭三魔裡外不討好,白費力。

「嘿嘿」,舅舅奸笑了兩聲,又「嘿,嘿,嘿」地奸笑:二外甥,不是我不管,這事我若去說好了,那中,說合不好,就容易因為這幾百塊彩禮,把女方湯依粒整的翻了臉。我若把對象給整黃了,就像呼蘭河沙灘上的王八翻蓋子,人仰馬翻了。

「你想想看,我得惹出多大嘍子。對象黃了,可以再找,關健是李土癟家先前送的500元彩禮,老湯家不給退,彩禮要不回來了,你舅舅不幹這費力不討好沒有臉面的事,整的裡外不是人,那李圖癟兩口子窮的掉底,李圖癟著急上火急眼得去拼命,也備不住火籠急死!」

舅舅洋洋得意,搖頭晃腦地向我炫耀著。

「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誰想拿我當槍使,她媽的錯翻眼皮!嘿嘿,嘿嘿,舅舅我輩子從不吃這虧,嘿嘿,舅我更不上這幫王八犢子們的當,這些日子李圖癟丁巴的(連續)找我喝酒,我也沒著(辦法),湯依粒她媽歪逼不上線(蠻不講理),誰去也不會給面子,想往下減彩禮,沒門。」

舅舅把李家的婚事,看的清清楚楚,這大概就是: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可舅舅他有都不攬,高明。

舅舅呷了一口水,把碗頓在桌子上:「哈哈,二外甥,你舅舅我是誰?拿我當傻子,當二逼當槍使,替他家說小話,他是錯翻眼皮!我才不做那傻事,浪費吐沫星子呢。」

舅舅得意洋洋,「二外甥,你和你舅舅學吧,夠你學他個三年五載,還去聽書,舅舅我說的書上有嗎?」

舅舅搖頭晃腦地向我炫耀著。

當年農村買賣婚姻激化矛盾,這一類事情甚多,由此引發了很多治安、刑事案件和民間糾紛。有的上法院打官司討回彩禮,有的甚至打架鬥毆用二尺鉤子,三尺撓子把對方刨傷刨死了,有的用鐮刀,鐵鎬把對方削傷銷死。

我很佩服舅舅他看問題準,一語中的,舅舅不像一般農民頭腦簡單,土頭巴腦出馬一條槍,東北農村人處事大多不計後果,一旦有了芥蒂往往是:嘎啥?你瞅啥?這二句話就動手打起來,雙方打的鼻青臉腫。

舅舅的聰明在於能透過現象看本質,說話辦事前思後想,考慮全面,能牽住牛鼻子,會抓主要矛盾,一下就抓住事物本質要害,可見舅舅思維靈活高人一籌。

舅舅給的那個燒餅,我印象極其深刻|我的家在東北(十三)

乞討要飯

舅舅是個孤兒,打小沒有母愛。 舊社會,姥姥她受凍餓貧病等生活刺激,滿山瘋跑喊唱,經常要姥爺哄著才回家。

農村流行鼠役傷寒虐疾,姥姥姥爺染上了霍亂,老兩口七天之內先後死亡,家裡散了灶火門,十多歲的他沒地方吃飯了,只得到幾個結了婚的姐姐家輪流蹭飯,或到左右鄰舍、遠親近鄰家打秋風,飢一頓飽頓的過日子,極其貧困,他曾經出門乞討要過飯。

共產黨來了,農民翻身得解放,舅舅翻身當上了村幹部,娶了媳婦成了家,小日子過的紅紅火火, 育有了七個兒女。

六十年代未,舅母生小兒子德州時產後風去世。不久,舅舅又續了弦,娶了個蒙古族新舅母,舅母又帶來一雙兒女名為成環、成孝,還有一個蒙古族老瞎太太。

新舅母來後又為舅舅生了一男一女,舅舅前後養活了三窩同父異母,同母異父十幾個孩子。

全家大十幾口人,那年代順利度過農村生活困難時期,三年自然災害也沒捱餓,為十幾個孩子辦了婚事,蓋房子過彩禮娶媳婦,嫁閨女收彩禮一樣不差,舅舅生活能力之強可見一斑。

舅舅給的那個燒餅,我印象極其深刻|我的家在東北(十三)

瞎老太

這個蒙古族老太太,梁成環、梁成孝叫她太奶,村裡人都叫她瞎老太、老瞎太太。

這老太太有點來歷,曾在內蒙古波王府當過丫環,年青時風姿綽約風情萬種。蒙古族人歷來在男女性關係上很開放,她不知怎麼撩哧(挑逗)上了王府十四、五歲的少東家,勾引王府的小少爺,和未成年男孩發生了兩性關係,後被王爺夫人發現。

王爺下令用馬鞭子沾上涼水打她,用牛皮鞭子把她抽的皮開肉綻,逐出波王府,攆到邊遠牧場養牛擠奶幹粗活,終身為奴,因此她終生未婚,一生沒嫁人。

解放初,她趁戰亂逃離內蒙大草原,靠乞討流浪到呼蘭河畔。在望奎縣惠頭鄉水二村,遇到梁姓舅母家好人,舅母的前夫梁毅,他因參加志願軍抗美援朝負傷致殘,剛剛從朝鮮戰場復員回家,見進門要飯的老太太很可憐,留她吃了飯,天黑了她無處去住,就留她在家裡住了一宿。

這一住下,老太太就不走了,她流著眼淚對舅母說:閨女兒呀,你就是我密家十八年前走失的孩子呀!可找到你們了,我找到家了,我也姓梁啊。

她一樣忙著家務,和兩個孩子抱脖摟腰貼臉親嘴,比親奶奶都親。不久以後,舅母的前夫梁毅傷口復發得了敗血症,併發傷寒病去世了。

政府考慮,梁毅是因為在朝鮮戰場受傷致殘去世,被縣民政局確認為烈士,頒發了烈士證書,兩個孩子由政府民政局撫養,直到十八歲長大成人。從此老太奶與舅母和孫子孫女相依為命,靠政府每月下發的遺屬費和革命烈士撫血金生活,直至九十多歲去世。

舅舅給的那個燒餅,我印象極其深刻|我的家在東北(十三)

算命卜卦

老太奶講過草原上的故事,她笑著說,我是在王府長大的,見過大世面。別人長二半屁屁股,我是三半屁股。舊社會我在王府,被王爺打的呀……說完哈哈大笑。

我曾問娘,老瞎太太,她瞎白話(扒瞎)我懷疑她可能是個特務,利用算命卜卦去收集情報。娘說,別胡扯,那來那麼多特務!

她三半屁股是真的,娘說和老太太一起上毛樓(廁所)方便時,順便看了看老太太,真是長兩道屁股溝,是三半屁股。

老太奶性格開朗豪放樂觀,有時用蒙古族語言唱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她唱的草原情歌,歌聲深沉生動悠揚悅耳,彷彿是白雲飄逸,馬蹄聲聲穿越了時空。情哥阿妹駿馬奔馳,騎馬在天邊追逐,把人帶到那遙遠的年代,似回到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的內蒙古大草原。

老太奶會算掛,會掐算看人的生辰八字。農村十里八村、婚喪嫁娶都有人找她算命,辦紅白喜事找她看日子看風水。她平時拄著拐仗走路,用拐仗一杵一杵的探路, 她自稱眼瞎,要我看她眼睛一點都不瞎,走路很快順溜。

每年一進臘月,便是老太太離家,遊走在民間算命卜卦的好時候了。她走到那吃到那住到那,總是有吃有住有人收留,餓不著凍不著。每年臘月二十八或二十九了,過年的頭一天才回家。裡外三新,穿棉皮毛皮領大衣,戴棉皮帽子,厚厚的粘咯嗒鞋,系羊毛圍巾。兜裡錢包鼓鼓的,她一般給人算一次褂,收2元或3元5元不等。

每年春節回家,老太太手裡都拎一塑料壺十斤燒酒進屋。她大聲喊我舅和舅媽:希林哪,密林哪,我回來啦。舅舅舅媽和孩子們就歡天喜地上前迎接她,圍著她噓寒問暖。

她哈哈大笑說:這是給我孫子孫女過年的押兜錢,這是給希林、密林去年一年伺候我的辛苦錢。又說這是縣上雙龍酒廠燒鍋燒的純糧小燒65度二鍋頭,希林哪,咱娘倆這酒夠喝一正月了。

她天天和舅舅盤腿坐炕頭上,你一盅我一盅,就著炒白菜粉條,熗土豆絲或幹豆付炒肉片,燉酸菜五花肉凍豆付,吃粘豆包小米飯大査粥,喝燙熱的小燒酒,全家上下其樂融融,一團和氣。

舅媽是孤兒從小走失,從小沒有姓名,是老太太來了以後,給她起了名,姓密名林,老太太說她孃家姓密。

老太太每年冬天出去一個多月,比農村的一個整勞力,風吹雨打披星戴月,幹一年掙的工分收入都高。

她曾給我算了一卦說:你將來呀,會落到西北方向,你一生衣食無憂,有好工作平穩。生活會遇有波折小有坎坷,坎坷都能過去自然化解。你遇事必有貴人相助,遇險必有高人庇護等等。對此話我從沒在意過。

舅舅給的那個燒餅,我印象極其深刻|我的家在東北(十三)

民兵連長

姥姥姥爺去世後,家徒四壁,窮的叮噹響。窮則思變,解放初舅舅積極參加土改,1948年就當上了大隊民兵連長兼治保主任。

他揹著鏡面大匣子槍吆三喝四 ,耀武揚威,開大會帶領貧民們大嗓門嗚嗷喊叫呼口號,帶著土改工作隊衝進地主老財家,呼哈訓斥地主富農,強行沒收地契,分配浮財。吆五喝六組織兒童團査路條站崗放哨。舅舅土改後當了生產隊長,改革開放後當上了村長。

家裡的子女都很聰明,可是沒有一個唸書的,大都輟學在老家當了農民。現在多數離家在外靠打工生活,也有的經商開飯店,幹建築工程發了財,當上了小老闆。

舅舅善於利用資源,他的表弟和外甥、妻侄,他看誰有權就給誰送去一個,開口提出要求安排孩子,有的安排了工作,有的通過找對象,落下了戶口,有的送部隊當了兵。

老舅聰明,投親靠友,把孩子送去,不但一分錢沒花,還好吃好喝好招待,走時被贈路費。當年,有的還給他帶兩瓶茅臺酒或五糧液、北大倉君妃酒,紅塔山之類甲級香菸,衣物等生活必需品。

每年秋後打完場貓冬時節,就是舅舅領著舅母探親訪友的日子。看誰家日子過的好,就上誰家去串門,每年串門子的收益,比在農村當大隊幹部的工資都多。

舅舅活到九十六歲去世,晚年幸福。舅母去世後,大表哥鄭興周本來在哈爾濱駐軍部隊農場打工,收入不菲,為照顧老年的父親,特意辭掉了工作,全家搬回老家為舅舅養老送終。

舅舅九十大壽時,大辦宴席,殺豬宰羊,辦了七十多桌。在小院裡搭上鍋臺炒菜燉雞燉魚燉肉,小村大街衚衕裡放桌椅辦流水席。

舅舅親生的和同父異母,同母異父及養子養女共三窩孩子,幾十口人都從外地回家,為老人家祝壽。他一些在外地工作的表兄弟,侄男外女,外甥們也大車小輛趕來參加壽宴。

舅舅前一窩後一塊,養女養子都很孝順。他九十歲前,每個兒女每年給他一千元生活費。九十高齡後,每家給他二千,十幾個兒女,一年給他二三萬。舅舅在村長任上離休,每月也有一百多元退休金,這些錢足夠他的生活費,舅舅老年身體無大病,生活無憂,衣食不愁。

2014年,我和小妹淑英專程回老家,看望九十四歲的舅舅和八十四歲的老姨。表哥鄭興周,大隊民兵連長劉希林陪我遊覽了呼蘭河畔。

故地重遊上了南山,拜謁了黑龍江省綏化市望奎縣著名風景區———廟山紅光寺。品嚐了當地名吃殺豬菜,野生散養的鹹鴨蛋,呼蘭河裡的野生鯽魚鯰魚白魚,鍋貼大餅子小米乾飯,痛飲了當地純糧小燒65度白酒。

發小劉希林說,你工作那麼忙,還能專門抽出時間回來看舅舅,我很讚賞。我說,我記著老舅的好。特別是老舅經常和我談人生,教導我為人處事的道理。我特別感謝,他每年外出開會回來,都會從兜裡掏出一個燒餅給我吃,我必須趁他老人家還健在,再來看望他一回。

我很珍惜孩提時代的日子,那年頭,每年春耕前,公社開三級幹部會議。散會後,老舅都從我家門口路過,只要我看見他,老遠就打招呼喊,老舅。舅都會從上衣衣兜裡,掏出一個從公社飯店買的還熱呼乎的燒餅,送給我吃。

在那缺吃少穿,糠菜半年糧的困難年代,舅舅給的那個燒餅,我印象極其深刻,記憶猶新,我終身難忘。

舅舅的一生,充滿著艱辛和坎坷,他和老支書,我舅姥爺一樣,是中國農村基層政權的骨幹力量,是建國前參加革命,東北農村大隊一級老幹部的代表。舅舅那一代農村老幹部的形象,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裡。

「末完待續」

2017-12月於海南三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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