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筆千言寫不盡,醉美呼蘭河的故事|我的家在東北(十五)

下筆千言寫不盡,醉美呼蘭河的故事|我的家在東北(十五)

文/王志華

巍巍的興安嶺,一條藍色的河,盤山過嶺一路向天歌,夏日青草綠,冬天封冰雪,藍天飄白雲,碧水潤沃野,醉美呼蘭河,下筆千言寫不盡,小村的傳說。by 王志華

選隊長

莊稼秋收後,先打場,交公糧;分完口糧,再分紅。然後就要選隊長了,一件事挨著一件事,一忙就進冬了。等打場滾子一響,大家就開始醞釀選隊長了。

打場滾子就是小圓碾子,圓石頭做的生產工具。十幾匹馬一排拉著十幾個滾子在場院轉圈,碾壓大豆、穀子、高梁等需要脫粒的糧食。滾子是原始工具,古代就有,二十世紀被農用脫粒機替代,現在見不到了,成了文物,北京農業歷史博物館一定能看得到。

敏頭村的兩家大戶,都各自結成幫派,明爭暗鬥,鄉政府工作組一下來,選生產隊長就是他們爭鬥最激烈,矛盾最嚴重的時候。目的不言而喻,本家當選隊長,自然能得到照顧和好處。

老百姓嘴上不說,但心裡都有桿秤,鄉政府也會平衡矛盾。結果每年,沒有裙帶關係的父親都以絕對的優勢被當選為生產隊長,副隊長也是以選票多少來決定的。生產隊的領導,有生產指揮權及農產品分配權。

父親有權決定那塊地種什麼,不種什麼。有經驗的人明白,種莊稼不能重茬迎茬,每一年都要輪種輪耕。秋後每人能分多少斤糧食,要看當年的年景,要看當年糧食的產量,最後上報大隊由公社決定。

父親的權力,也只能是決定大白菜、大蘿蔔、芥菜疙瘩、柴火就是玉米杆子,豆杆麥秸等是按戶分還是按人分。

東西少時按戶,一戶一堆;東西多時按人按車,一人多少捆或若干斤,個別時還要抓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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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委會

大一點的事,就得召開隊委會做決議,但必須得有貧下中農代表參加。事先由父親拿出意向,隊委會成員表態,父親再總結說出看法意見,問大家,中不中,大夥一個個表態說,嗯哪,中,嗯哪,中,行,可以,挨個點頭後就散會了。

晚上開隊委會,如果時間長,拖到半夜,隊委會成員也會吃個便餐,叫吃旮簍(當地土話 搭夥制)。每人回家取一小碗麵,順便帶一雙自已吃飯的筷子,借用隊裡熬榨的麻籽油,喂牛的大粒鹽,還有生產隊地裡種的土豆、蘿蔔、白菜, 隊裡做的豆腐等,由保管員湯大姨父,外號湯小扁燉個大鍋菜,小蔥拌豆腐,黃瓜大蔥白菜芯蘸大醬,再烙幾張蔥油餅或手擀麵。

好喝兩口酒的,自費到供銷社,敲開門花四角錢打上半斤或八角錢的一斤散白酒,啜幾口酒,熱熱呼呼吃他個肚兒圓,折騰到半夜,心滿意足地各自回家睡覺。

生產隊長就只有這麼點小權,隊委會幹部不脫產,起早貪黑帶領大夥勞動。一年春上或秋未開一、二次會,夜間開會吃幾口,佔這點小便宜,社員也認可,從沒有提過看法和意見。

隊裡每年種植品種中,地頭地角都種麻籽,一種含油量很高的植物。農村在草甸上放牛馬的牧童,中午打間燒青苞米,燒黃豆吃,放火上幾棵麻籽枝子, 用麻籽枝拍豆。

青苞米,黃豆,拍了麻籽就特別香,當地人叫麻籽拍豆香。我和發小秦煥金吃過麻籽枝烤的苞米及黃豆,那叫一個香。

麻籽油是用石磨把麻籽磨碎,用大鍋加水燒火煮熟熬出水分。撈出麻籽渣子,再熬一會就成麻籽油了。記憶中麻籽油從來沒分給社員吃,大多都生產隊裡留用。春耕、夏鋤、秋收農忙時搞大會戰,用大鍋貼大餅子,煮大査子粥時,麻籽油燉豆腐,燉土豆窩瓜,燉大白菜,給社員們吃了。

我在農村參加婚禮,吃過用麻籽油炸的丸子,麻籽油特香但吃多了人會發困,有時全身發麻。後來18歲離開農村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和吃過麻籽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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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黃河,跨長江

父親最愜意的是毎年春耕前公社召開的三級幹部會議,鄉、 大隊、生產隊幹部誓師動員大會,傳達貫徹中央1號文件,討論省、市、縣農業學大寨會議文件精神。

公社機關食堂殺豬宰羊, 在大俱樂部放桌子上好酒好菜,會議免費招待吃喝三天的中餐晚餐,晩上回家住,吃過早餐去參加會議,為了鼓勁,犒勞辛辛苦苦又一年的農村鄉、大隊、小隊三級幹部。

當時的目標,要求北方糧食產量過黃河,跨長江,即達到黃河和長江以南的糧食畝產量。年年喊過黃河,跨長江,直到1972年我家離開農村, 糧食畝產量也沒過黃河,跨長江,甚至沒過呼蘭河,即沒達到呼蘭河南岸綏化縣的畝產標準。

望奎縣區域裡沒有河流,呼蘭河是界河,在高高的南山下流淌。望奎縣土地多是漫川漫崗山川地,一個能用於引水澆地的向樣水庫都沒有。

一百多年前,這裡人跡罕至,是野獸出沒的地方。清未民初次生林茂盛,獐狍野鹿滿山跑,棒打狍子瓢勺魚,野雞飛到飯鍋裡,山東人闖關東後才有人煙,小屯至今也就一百多年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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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 雨

五六十年代,生態環境好,冬天下大雪,雪殼子半人多溜腰深。夏天早上天天下霧,空氣溼潤, 天總是下雨,下雨後就睛天,雨後的彩虹很美麗。

六十年代後期人口增多,山溝裡次生林被砍伐成田地,山坡也修成大寨式梯田,呼蘭河北岸草原被開墾為農田,山上植被生態環境被破壞。

望奎縣特別缺水,60年代未70年代初,眼瞅著呼蘭河水在山下順山根繞著山流淌,面對河水無能為力。用電機抽水上山成本高,山太高也抽不上去,灌溉無法實現,抗旱只好肩挑人抬,用水鱉拉水。

水鱉是裝在平板馬車上的帆布或塑料大口袋,一次能拉半噸或一噸呼蘭河水,拉到地頭社員用水桶接水,在用瓢或水勺子澆水,澆到刨好埯的苗坑裡,坐水下種。

春未太乾旱了,天天太陽灸烤,田地禾草都烤焦了。水井,水塘幹凅,農民別說澆莊稼小園果樹,人畜飲水都困難,不得不用手推車,馬車牛車去南山半山腰山下泉,或下河套到呼蘭河拉水。

六十年代末期經常乾旱,只得靠天吃飯。我記得,學校年年組織學生支農抗旱,生產隊年年坐水種苞米,老百姓被逼無奈,只好不問蒼生問鬼神,各大隊生產隊不得不求老天下雨。

村民在村口,在南山石崖上或河套地邊擺豬頭燒香上供,集體下跪祈禱求雨。求雨本是封建迷信,大隊和公社對大旱已無可奈何,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舅舅的二隊等其它生產隊都已求雨了,父親當隊長的一隊沒有肥豬,社員們等不及了,紛紛要求父親殺豬上供求雨。父親召集隊委會核計,不得已只好把隊裡養的兩頭老母豬中,選一頭養了多年的老母豬給殺了。

豬頭蹄尾巴上供祈禱,豬肉每戶分個二三斤,正趕上五月初五端午節,家家吃上了豬肉餡餃子過節。我對父親說,這是社員們過端午節饞肉吃了,才鼓動求雨,父親說,這頭母豬太老,帶崽(懷孕)費勁困難,也該淘汰了。

那時人們一年只有端午節、中秋節、春節等節日才能吃上肉,見到葷腥。

祈禱求雨時由德高望重的老者吉大姨父,綽號老吉顛牽頭上香磕頭,顛,(敏捷,快)頭腦靈活,連跑帶顛幹活很快的意思。

平日社員們愛調侃別人,給人起的外號都比較形象,如湯小扁(貶意),臉和頭部扁平,任大消停(沉黙),此人老婆經常潑口罵他,他一聲不吭,任二尿壺,整天尿嘰嘰(急頭掰臉)的人,汪大喧(編瞎話),有一尺喧一丈,瞪眼晴撒謊,瞎白呼,畢老奸頭(貶意),奸(奸詐),奇壞無比。

望奎人因地方小很閉塞,娛樂活動少,起外號也與其它地方不同,用當地土話,一針見血,貼切逼真,形成了獨特的望奎民風民俗地域文化。

那天,我遠遠看到,男女社員齊刷刷跪在地上,對蒼天三拜九叩,吉大姨父聲嘶力竭高喊:天啊!老天呀!蒼天呀!可憐天下蒼生百姓吧!男女社員喊:老天呀!可憐我們小民吧!蒼天呀!可憐可憐我們吧!等等。

求雨時,有的聲淚俱下,還有的鳴放鞭炮,有的村還敲鑼打鼓吹喇叭,唱東北大鼓演二人轉。農民沒有其它收入,只有種地打糧這點望向(希望),擺豬頭燒香上供,集體下跪祈禱求雨,有時劈雷閃電,天哇哇的真下了暴雨,有時下一陣冰雹,有時下中雨,有時下幾滴毛毛細雨,也有時一滴雨不下。

大旱不過五月十三,這是千年來的農諺,求雨是否靈驗,只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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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水庫

水利是農業的命脈,求雨不解決問題,不得已汪支書召開大隊黨支部會議,決定在白石砬修一座水庫。經縣委同意,縣武裝部報請綏化軍分區批准,從戰備倉庫中,領取了黃色TNT炸藥、雷管、導火索等戰備物資。

白石砬山是小興安嶺西南麓餘脈的最高峰,西坡北坡是漫川的黑土地,東側是白色岩石聳立的萬丈山崖,崖下山腰中是一處平底的山凹,山凹下又是立陡懸崖。

山凹裡次生林十分茂密,因只有一條陡峭的山間小道出入,人們無法運出砍伐的樹木,所以植被保護的很好。白石砬山腰岩層下有一股千年流淌,常年奔騰不息的清泉,泉水順山凹流到立陡懸崖下邊的呼蘭河裡。

在白石砬山凹山口裡疊一條水壩,攔住泉水,水庫建成就能解決敏頭大隊敏頭(原王朝佐屯),敏中(原賈店屯)兩個屯取水灌溉問題。可是山凹裡都是堅硬的岩石無處取土,又沒錢買鋼筋水泥築壩,只好就地取材。利用冬閒出工興修水利,用炸藥崩白石砬的石頭修壩。

大年三十,過年了,工地給農民放了五天假。大隊團支部的青年們提出:在農業學大寨興修水利鬥爭中,戰天鬥地,過一個革命化春節。幾個基幹民兵不休息,春節那天一上午,揮汗如雨,用鋼釺打出了六個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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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店屯爆破手崔二楞,李三牤子節日加班。大年初一早上,他倆在自家吃完餃子,高高興興的相約去工地。先裝上六個炮眼的炸藥雷管,然後點燃導火索,倆人隨後跑進山洞。只聽得轟隆、轟隆、轟隆隆、轟隆隆,石破天驚,發出震天動地五聲爆炸,聽聲音明顯的出現了一枚啞炮。

未等硝煙散盡,崔二楞便迫不及待連忙跑過去査看,他前腳剛到,李三牤子後腳追上去,邊追邊喊:二楞哥,危險,回來! 這時崔二楞已經跑到炮眼跟前,他低頭查看,想找出原因。

李三牤子追到二楞身後,剛一伸手拉他,只聽得轟隆一聲,啞炮突然爆炸,當場把崔二楞李三牤子炸死血肉橫飛,現場慘不忍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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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二楞扔下孤兒寡母,新婚一年多的妻子,出生一個月的嬰兒。李三牤子是個17歲小夥,父母早亡,他與70歲奶奶相依為命,白髮人送黑髮人,老奶奶哭的死去活來。

為修水庫,大年初一炸死了兩個人,從此水庫停工,至今也沒再建。

七十年代初,才在旱地裡打機井灌溉。機井打二十多米深才見水,抽水不到二小時,井水就乾涸了,只好廢棄,從此望奎縣農村,種地只能憑命由天,靠天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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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泉

當年望奎縣山川地缺水只產玉米、大豆、高梁、穀子、小麥等糧食作物。

南山下呼蘭河北岸,僅有幾片河套地,多為柳條通塔頭墩子荒草原。七十年代初,敏頭大隊才在呼蘭河南岸的綏化縣朝鮮屯,請來一名朝鮮族人幫助試種幾畝水稻。利用附近山坡下流出的山下泉水,當地人叫它控山水。

這山下泉春秋冬夏四季流淌,天天噴湧從未乾涸。伏天洗手時涼水刺骨,喝一口,真爽,沁人心脾。九十年代,政府開發註冊了山下泉牌富硒礦泉水,系地売深處上萬米冷水礦泉,灌裝的礦泉水含有硒等多種元素。

汪支書決定利用山下泉水源種水稻, 由大隊治保主任,他外甥我舅鄭希林親自和朝鮮族人學種水稻技術,在呼蘭河畔張生漁亮子,用魚須籠憋小魚。魚須籠是一頭寬一頭尖,一頭大一頭小用柳條編的頭部敞口,尾部錐形的原始捕魚工具,魚進去了就出不來, 古代就有。

三伏天漲大水了,呼蘭河水浮溜浮溜溢出河槽,向河床外溝溏低窪處流淌。水溝漁亮子系老一輩當地人張生挖的,大家都叫它張生亮子。河魚隨著流水進入舅舅鄭希林在張生魚亮子溝口安的敞口魚須籠裡,魚多時一夜就能整幾斤,甚至十幾斤。

舅舅每天燉或煎呼蘭河鯽魚白魚,用小鯰魚燉豆腐,紅悶肉燉粉條,熗土豆絲,拍黃瓜,派人到供銷社打一塊錢一斤的雙龍純糧小燒酒,再買八角三分錢一斤的笨豬肉,天天供著朝鮮族師傅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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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後水稻喜獲豐收,七零年過春節,大隊給每人分了五斤大米。我家八口人,分得四十斤大米。

屯裡人有史以來,過春節第一次吃上了大米飯或大米小米悶的二米乾飯。那時農作物無農藥化肥,全上農家肥的礦泉水大米真香,我現在回憶,仍感到山下泉富硒冷水大米的味道,口有餘香。

綏化縣地處呼蘭河南岸,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極目遠眺,萬傾河套良田一片蔥綠,河叉泡澤溼地夾雜期間,河套裡水系汪洋一片,水利資源豐富。

綏化的呼蘭河干渠縱橫交錯,離河道遠點的公社,沒水渠的鄉村就打電機井,鑽它七八米就上水,因此綏化地區糧食產量就高,綏化縣是遠近知名富縣,呼蘭河畔的綏化,慶安,肇東等縣是黑龍江省糧食主產區。

望奎,蘭西,青岡等縣是當時綏化地區最偏闢落後的知名窮縣,俗語說:人窮志短,馬瘦毛長,社會上對窮縣、窮人的稱謂。明顯帶有貶意,窮縣的人沒底氣。

望奎縣衛星公社每天大喇叭口號嗚敖喊振天響,天天喊要振奮精神,鏟窮草,挖窮根,要大幹快變,公社提出了七大自信,八大目標,九大任務,十大成果等八股文調子的宏偉目標規劃,為老百姓畫出了看得見,摸不著,可望不可及的美好願景。

其實,越玩弄華麗詞藻,亂呦喝吼口號瞎編詞能叫喚的人,是最無能力的人,公社書記主任去縣裡開會總捱罵,鄉里領導去縣時走路抬不起頭, 幹部和社員很氣餒。

後來國務院發文件統一稱窮縣為貧困縣,窮縣一戴上了貧困縣帽子,可以享受國家貧困縣扶持補貼資金了,於是,幹部和社員,老百姓心裡有了底氣,書記主任能挺起腰桿,抬起頭走路了,那年月望奎縣很閉塞交通不便,至今不通火車。

當時種地不上化肥,全上農家肥,糧食產量低,平均每畝才二、三百市斤。全縣糧食畝產量離過黃河很遠,離跨過長江更遙遠。

公社領導天天講,大隊書記年年說,糧食產量跨長江,今年一定就要過黃河,直到1971年底,我轉學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一師趙光中學, 乃至離開老家幾年後,糧食產量還是沒過呼蘭河。

後來,人們再也不提糧食產量,「跨長江,過黃河」這兩句口號了。

「末完待續」

2017-12月於海南三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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