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哭了,是真的看哭了,那對可憐的養父母

1

警察來我們家的時候,爹剛從地裡拔完草回來,手上還滿是泥土,他搓著手,臉上的汗一滴一滴的落,他慌亂的抬起胳膊抹了下臉,汗越擦越多,他只愣愣得盯著我,卻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娘在餵雞,我只記得餵食的盆子從娘手中掉下來,十幾只雞撲騰撲騰的,娘愣了一下,像瘋了一樣,衝過去喊“這是俺家的娃!誰也帶不走!”

我這才知道,我不是爹媽親生的。

我是被拐賣到這裡的。

那一天成了我13年來最驚心動魄的一天。年少無聊,我也曾幻想有奇異的經歷,但這樣的一天,卻是我從未想到的。

那一天的太陽很毒,空氣中漂著些雜碎的雞毛,我們家的老舊木門在我眼中漸漸模糊開,我迷迷糊糊,只說了句“我去餵豬”,邁開腿就跑開了,我不停的拌著豬食,只覺得要做點事才行。

往日裡若是忘了餵豬,爹是要訓我的,可那日他說,土娃,放下吧,別餵了。

我繼續拌著豬食,我必須做點什麼。

娘還那裡哭鬧,慢慢有村民在我家門口聚集,他們臉上或嘆息,或幸災樂禍,指指點點的說著什麼,我卻漸漸聽不清他們說話,只覺得越來越靜。

看哭了,是真的看哭了,那對可憐的養父母

2

我們家裡很窮,爹孃靠種稻米為生,鎮上的小販來收稻米,總是會把價錢壓的很低,一年得不了幾個錢,從我記事起,就沒穿過什麼好衣服,都是撿親戚們剩來的衣服穿,爹孃更是,多年沒有新衣,一件衣服補了又補。

六歲那年,養了幾頭豬,第一次賣掉,掙的錢娘沾著唾沫水數了一遍又一遍,細細的疊好,拿出她隨身的手絹,手絹上繡著一對鴛鴦,我看著娘把錢捲進去,一層層的疊起來,小心妥帖的放好。

趕大會的時候,娘又一層層的把花手絹打開,從裡面抽出五毛錢,遞給我,說,去買顆糖吃吧。

生活一直就是這樣,物質的貧乏,對我來說,能買一顆糖,就是莫大的喜悅,而孃的花手絹,也成了我心嚮往之的寶庫,總想著裡面會有一顆糖,兩顆糖,無數顆糖。

爹孃對我的期望很大,他們不希望我跟他們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在我12歲小學快畢業的時候,爹殺了家裡的一隻豬,兩隻雞,拿去給了村裡的王木匠,希望我畢業後能去那裡做個學徒。

一隻豬,兩隻雞的費用,能頂我們小半年的生活費了。

在他們眼中,做木匠是頂頂有出息的,比種地好,比養豬好。

如果沒有意外,我會帶著爹孃的期望,成為一個木匠。

而命運在發生轉變時,從來不會跟你打招呼,就像我來到這裡時,就像我離開這裡時,一切都是那麼猝不及防,沒有誰能把控。

只是可惜送出去的那頭豬,兩隻雞。

看哭了,是真的看哭了,那對可憐的養父母

3

是小轎車把我接走的,村裡沒有這樣的車,走的時候全村的人都在圍觀,走之前幾天娘在家裡嚎啕大哭了很久,抱著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走那天,我以為她還會大哭著不讓我走,結果沒有。

爹和娘沉默著沒說一句話,爹斜著頭不看我,娘抓著爹的袖子,低頭盯著地上。就在車子發動的那一刻,娘想起什麼般突然抬起頭,跑過來,掏出一個卷著的手絹,小跑著從車窗遞給我,說著,土娃,拿著,拿著……

車越走越遠,我攥著包著錢的手絹,依舊是熟悉的鴛鴦圖案,手心燙的很,我回頭看,看到娘蹲在地上,漸漸的變成了一個小點……

在車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想到我6歲那年去山上玩,掉到了山谷裡,爹孃打著手電筒找了我整整一夜,找到我的時候我快凍僵了,娘抱著我哭,她的身體抖的厲害,爹身上被山上的樹枝劃出一道道血痕。

我知道,爹孃是極重我的。

爹孃沒什麼文化,也不曾給我啟蒙什麼,村裡的孩子都是這樣,上學的時候有了農活就先回家幹活,小學學了五年零零散散的識了些字。

我其實很喜歡上學的,朗朗的讀書聲,跟唱歌一樣,但村裡的孩子大部分都是不上初中的,初中在鎮上,家裡活都做不完,哪還有誰去上學。

做木匠算是好的,有個手藝,以後不會餓著。爹孃也是跟木匠師傅求了很久,才給我求來這麼個機會。

我想,去了那裡,不知道還會不會做木匠。

4

“這些殺千刀的人販子,殺千刀的買主!”是我叫她奶奶的人,見了我一邊抹著淚,一邊說。

知道我要去木匠那裡當學徒,生父也是很憤怒,冷哼著說,學怎麼能不上,我們不只要讀初中,還要讀高中讀大學的。

奶奶只是哭,作孽呀!委屈了我的孩子。

初來這裡的時候,很嘈雜,每個人都在說些什麼,我也並不太懂,不知道我那樸實的爹孃怎麼就成了殺千刀的人,我只是跟著他們一起哭,也不知道哭的到底是什麼。

我的生母,倒是話很少,她在這個城市裡教書,別人很尊重她,跟我娘完全不一樣。

她不會跟人大吵大鬧,不會訓斥我。

她讓我喊她媽媽,她看到我的時候總會流淚。她給我看一歲時候的照片,小時候的我穿著漂亮的小衣服。

她脫下我露出腳趾頭的布鞋,換上一雙好看的球鞋,她又掉眼淚了。

她帶我去商場,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的衣服,那麼漂亮,媽媽給我買了很多,好像要把我這輩子需要的衣服都買下來。

我很喜歡她,知道她是我的媽媽,我有些開心,很希望她一直是我的媽媽,也會想要是從來沒有離開她該多好。

大家都對我很好,我知道這才是我至親的人,這才是我的生活,很大很乾淨的房子,不用幹農活,還可以上學。只是也有很多時候,我會想爹孃,想著豬餵了沒有,想滿院子亂飛的雞。

這裡的樓都建的很高,新奇的東西很多,有我從來沒見過的,沒有吃過的,小時候嚮往過的糖果,隨處可以吃到,小時候求而不得的東西,輕易可以得到,在物質上,像從地上來到了天上。

也是有不如意的,這裡不能掏鳥洞,不能爬樹,不能挑蛇。不能見到養父母,想念的厲害的時候,我會拿出娘最後給我的手絹看,鴛鴦圖案,軟軟的,有很久沒聞過的孃的味道。

我從看著一群不認識的人到慢慢的和他們熟悉,從最初的慌慌不知所措,到適應這裡的生活,真正接受他們是我的親人,用了很久。

對於養父母的思念依舊未絕,我提出去看他們,但爸爸很憤怒,對他們有一種很深的怨恨,不讓我叫他們爹孃,不說養父母,說“買主”。“沒文化殺千刀的買主!”

一向溫雅的媽媽也露出一些猙獰面孔,我看到她的頭上已經有了些許白髮,小時候不懂,總覺得十幾年的養育,為什麼連看一眼都不被允許。

等到多年以後長大了我才明白,一個家庭,失子十幾年,是一種怎樣的痛,對於造成這一切的人又是一種怎樣的恨。

5

我最終是去看過養父母的,那時候我正接到了大學的通知書,我去的時候他們到門口接我,老遠就看到兩個佝僂著的身軀。

娘用滿是皺紋的手撫摸著我,說土娃長大了。爹孃都背過頭擦了淚。

爹孃老了很多,膝下無子的他們,在我走後更顯得寂寥。

爹孃拉我進屋子裡,絮絮叨叨問了我很多,聽說我考上了大學,說“真好真好”,還跟我說“爹孃對不起你呀,土娃”

我有些想哭,那時已經知道買賣兒童是怎麼一回事,對當事家庭造成怎樣的傷害,只是,爹孃雖然沒什麼文化,但一直對我是很好的,是當親生兒子養的。無論如何,我不該承受這句道歉。

孃的眼睛看東西有些模糊了,爹說自我走後,娘一直哭,哭的快瞎了。家裡的豬啊,雞啊也都賣了,沒再養,養著沒意思。

以前熱熱鬧鬧的院子,現在冷冷清清,只有兩個小馬紮放在中間,讓我想象兩個老人孤零零坐在那裡,怎樣想念他們的孩子。

爹孃說起村裡的木匠在我走後找了另一個人當徒弟,據說已經出師了,能獨立接活了。

村裡的學校翻建了,也有了初中,村裡的孩子可以上初中了。

………

很久很久之後,我像一個從沒有離開父母身邊的孩子一樣,讀書,結婚,生子。

但那些年在偏遠農村的生活卻深深的印在我的靈魂中。

我的父母早年不能親自撫養我,心裡有著永遠的遺憾。

我的養父母孤老一生,最終沒人在身邊。

那件事,受過傷的人,從來沒有痊癒。

看哭了,是真的看哭了,那對可憐的養父母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