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洋洋说关于《一一》选角,杨德昌说我还真能演

每年的6月29日,心里都会咯噔一下。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华语导演,杨德昌的忌日。对他的爱,始于《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陷于《恐怖分子》,忠于《一一》。影迷们各有纪念方式。2012年,我更是利用当时的职务之便(感谢凤凰网),去台湾采访了一圈曾经和他有过交集的人。最终做出了一个有点资料价值的片子。今天特地翻出来,重温了一遍。

这次,想说的,不再是导演,是《一一》里的主角,洋洋。因为,我发现,电脑里有一大段,从未曝光过的采访记录。来自于这个电影中,最受人喜欢的小男孩。

张洋洋说关于《一一》选角,杨德昌说我还真能演

张洋洋,1991年生人。今年27岁。参演电影的时候,才7岁。《一一》之后,洋洋陆续演出了电影《三方通话》(2002年)、指尖的重量(2006年),《流浪神人狗》(2007年)。距离最近的一次公众亮相,是2017年,《一一》首次在台湾公映,发布会上,他是嘉宾(下图中,右边数第三人)。

张洋洋说关于《一一》选角,杨德昌说我还真能演

洋洋先后两次接受了我的采访,第一次是邮件采访,紧接着就是第二天的视频采访。当时,洋洋的爸爸给我印象极深,基本算是他的半个经纪人吧,他帮助完成了整个采访,包括各种资料搜集。即便事情已经过了6年,那个忙前忙后,又极为礼貌、贴心的父亲形象,至今,挥之不去。下文是第一次邮件的采访中,我觉得极有价值的片段。如果你喜欢《一一》,可以看完这段话后体味下。

关于《一一》选角,杨德昌说我还真能演

张洋洋说关于《一一》选角,杨德昌说我还真能演

(图为:杨德昌手绘的分镜脚本-张洋洋提供)

最早的因緣是再一天小學放學的門口,那天我與媽媽遇到了正在替廣告拍攝尋找演員的楊順清導演。於是我們將資料留給了他,雖然幾個廣告最後都沒有錄取,但是這份資料在楊德昌導演尋找一一演員的時候,輾轉隨著楊順清導演流了過去。

起初再看資料的時候,我因為年齡太小,考慮可能無法溝通、配合演出,於是放棄。但楊順清再後來再「舞鈴」排練,也就是最後篩選的時候,為了湊足人數,也想再給我一次機會,於是也邀請了我們。這一次篩選的過程有點像是遊戲,由工作人員大哥哥大姊姊主持、出題目。很多小朋友都一起參與,而到了最後只有我還能繼續反應,其他的小朋友都接不下去了。

最後,就看楊德昌導演走出練習場地,笑著說:「呵呵呵…他還真能演…」。於是我成了電影中的腳色。

我當時只有七歲,從來不知道甚麼是拍電影,導演是幹甚麼的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是個大人(爸爸媽媽那一類的),只看到其他一大堆比較年輕人替他工作。而我當時一直在期盼新的冒險,重點是不必關在學校。(後來發覺楊導是個「很大」的哥哥,現在看起來,其實他是個內心獨特的大孩子)

在原剧本中,小男孩的腳色称为宝贝,后来改为洋洋。宝贝在剧本中的分量並不重,只是個單純的家庭成員,所以最剛開始只要求年齡10歲左右,能夠配合演出,條件並不高。原來的重點放在爸爸(NJ)、姊姊(婷婷)的故事上。後來導演根據我能表達到甚麼程度,便將劇本修成他理想樣子。

关于现场拍摄细节:所谓杨德昌的暴脾气

张洋洋说关于《一一》选角,杨德昌说我还真能演

(拍摄现场图片由张洋洋本人提供)

他是個很嚴謹的藝術家,對於電影的每個細節都要求要達到自己的體會,據說他在拍電影的時候是個暴君,但是我從來都沒有經歷過。那段拍《一一》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愉快的時光,我可以在其中任意而為、優游自在。其他人都非常緊張,我沒感覺到,而且我可以享受到很好的待遇,譬如冷氣與指定飲料。

楊導、楊順清、姜秀瓊,在每個鏡頭開拍之前跟我說,在這個鏡頭中大概的劇情是甚麼,便讓我在其中自由發揮,任意表達。大部分的鏡頭都一次OK,第2、3是楊導問我自己滿意不滿意,假如不滿意,我會再要求一次,通常楊導都欣然同意。

我把氣球藏在衣服下的那一段,印象中拍了二十幾個takes,因為一下光線不好、十來個小朋友走位不好等等,拍太久了,他生氣了。另一個是拿水球砸訓導主任後逃跑的部分,他閒我們逃得太慢,於是多拍了幾個,我們累了於是越跑越慢,達不到他想要的驚慌失措的效果,他生氣了,但是他沒有對我們發脾氣。

他會是個好父親,而且比其他父親更好。在《一一》的拍攝過程中,他讓我看見了他絕對會是個耐心的好父親,而他在那段日子也彷彿享受到了有個兒子的快樂。在坎城影展的時候,我們得知他也真的得到了個孩子。有人曾經說,他看到楊導牽著小孩上學的畫面。

关于悼念婆婆的画面:那段话是杨德昌对人生的反思

张洋洋说关于《一一》选角,杨德昌说我还真能演

(台词原文图片由张洋洋提供)

我在電影中的對話,很多是我現實生活的寫照,是楊德昌導演、楊順清導演、姜秀瓊導演蒐集了之後,寫在劇本裡的,只有最後一段話是楊德昌導演的原意,也是他自己對人生的反思。

我當時只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對於死亡毫無概念,我不知道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在我有生之年第一個死去的親友便是楊導,直到那個時候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隨著我的年齡成長,在不同的年齡看了4、5次,彷彿懂了一些,終究還是不完全了解。人生好像就是一直在追求理解些甚麼,可是到頭來可能是一場空。

张洋洋说关于《一一》选角,杨德昌说我还真能演

(采访现场请洋洋念了当年的台词,当年已然21岁的他,不疾不徐的说:婆婆,对不起……观者瞬间泪奔,画面为纪录片截图)

我的出場是在電影第一個畫面中的小角落,背後有個哭鬧的嬰兒,周圍其他的大人都無神的看著前方,在整個畫面裡面我好像是唯一清醒的人。我想我的腳色就是楊德昌導演的寫照吧。電影結尾的那一段話,是楊導,那個大孩子,看見電影中結婚到生命終結,對人生發出的感嘆,認為人生就是這樣了,想改變過去沒有意義。

《一一》的故事是開拍的十五年前,楊導心裡便有的想法,但是他認為他還還不構成熟。

在片中「我要让别人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這句話,其實源自於一張後腦杓的照片。劇組向爸媽要求一些生活照的時候,楊導看見了一張我後腦杓的照片。那張照片的故事是我要爸媽向我證明,我的腦袋上真的有兩個旋,因為那是我永遠看不到的地方。

現在想起來,人的視野真的有限,永遠沒有辦法對問題全面理解,這對人來說似乎是亙古不變的。

关于电影的完整版和坎城影展

张洋洋说关于《一一》选角,杨德昌说我还真能演

张洋洋说关于《一一》选角,杨德昌说我还真能演

(坎城影展现场,照片由张洋洋提供)

拍完電影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各忙各的,我回到小學、他忙著後製。有一天收到坎城影展的邀請函,去了坎城,才在那裏第一次看到《一一》。

在電影放映完了以後,安靜了一會兒,全部的觀眾起立鼓掌10幾分鐘,直到我們向觀眾鞠躬。

杨导演教会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张洋洋说关于《一一》选角,杨德昌说我还真能演

(参加影展图片,由张洋洋提供)

有一天,當我在公司裡的白板上塗鴉,楊導跟我父母說,希望我能夠好好演戲,因為他要把我帶上國際。他真的做到了,很顯然他當時非常清楚他在做甚麼。讓我知道做事情要有自信,要有計畫,才會有成功的日子。

再看《一一》,对其传递价值理解的变化

我當時只能面的理解戲中我的腳色,我面對了一些問題,而我必須去尋求解答,後來成長之後再看一一,每個人還是孤獨地在面對自己的問題。這部電影的題目很大,每位觀眾都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感受、比照自己的人生,而在此得到共鳴。我也是如此,我長大了、戀愛了、失戀了,也遭遇到親人過世,每一次的體會都不一樣。

关于梦想:与杨德昌的错失之后

在表演上沒有碰到太大的問題,只是不斷地在追求突破。只是市場上很少有適合我的劇本。

《——》這麼多年,一直在想能不能有機會,我也拍部好電影,跟一一在同一個電影院一起放映。這是我個人的小小心願,算是對他的懷念,不知道他會怎麼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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