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鴿公園
清晨的光線透過百葉窗，斑駁地落在白色餐桌上。
咖啡的熱氣緩緩升起，模糊若雨的背影。即便修改策劃案到凌晨兩點，她仍需在七點醒來準備好早餐。小米粥在鍋裡咕嘟咕嘟地翻著氣泡，若雨擦了擦手，轉身走向阿秋的房間。
“阿秋，起床了。”她推開門，床上的人睡眼惺忪地坐著，衣服散亂地鋪在床邊。若雨朝她走過去，“阿秋，怎麼又不肯自己穿衣服啦？”
阿秋抱著枕頭，把身子歪到床頭靠著，眯著眼睛嘟囔道：“我等你給我穿嘛！”
若雨嘆了口氣，一邊細心地給她穿上衣服和襪子，一邊說道：“都告訴你多少遍了，要學會自己穿衣服和襪子。再這樣偷懶，我就不帶你去公園玩了哦。”
聽到不能去公園玩，若雨一下子精神了。她迅速把腳蹬進鞋子裡，動作敏捷得讓若雨哭笑不得。
“去公園了。”她捏著衣角，眼裡都是閃爍的小星星。
若雨搖了搖頭，“不行哦，要先吃飯。”
阿秋撇撇嘴，只能乖乖坐到餐桌前。若雨只是轉身熱了下三明治，阿秋就自己端起了飯碗。她拿不好勺子，吃得到處都是，衣服的前襟粘上黃色的米粒，看起來邋遢又狼狽。
若雨頭痛地扶額，只是一時疏忽，又要替她多洗一件衣服。照顧阿秋這件事像是日趨繁複的藤蔓，佔據了她生活的大部分時間。
阿秋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不好意思地抿嘴笑著，把空空的碗往桌子裡推了推。
帶阿秋去公園玩是她週一就答應的事情，可是平時要上班，根本沒空帶阿秋出門。好不容易捱到週末，阿秋顯得特別興奮，一路上都帶著笑，碰到鄰居也禮貌地揮手。
牽著阿秋，若雨抬手看了看錶，“阿秋，今天玩到十一點，咱們就回家好嗎？”她沒有忘記，今天中午約了和男朋友看電影。阿秋抬起臉望向她，猶豫了一會兒，仍是乖巧地點了頭。
阿秋在公園裡逛得累了，安靜坐在長椅上，手裡握著一瓶溫牛奶。陽光照在公園的長椅上，也落在阿秋專注的側臉。若雨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幾個小朋友在草地上跑來跑去，追著白胖的鴿子，嘻嘻哈哈地打鬧。
“鴿子，是鴿子。”阿秋指了指草坪上的小東西，朝她眨了眨眼睛。若雨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和那些小朋友一起玩。可是她近兩年來變得害羞又靦腆，向來不敢和陌生人主動說話。
阿秋忽然變了臉色，目光有些慌張。若雨也跟著緊張起來，“阿秋怎麼了？”
她緊緊地揪著褲子上的布料，“阿秋有……有個不好的問題。”
“身體哪裡不舒服嗎？”若雨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她搖了搖頭，侷促不安地盯著自己的褲子，不怎麼敢抬起目光。
“你是不是……”若雨的語氣有些無力，“又尿褲子啦？”
阿秋漲紅了臉，什麼也不說。
若雨有些生氣，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不是說好了嗎？想上廁所要提前說，都這麼大了怎麼還尿褲子呢？”
阿秋的目光躲躲閃閃地飄向別的地方，裝作沒有聽見。
等她把阿秋帶回家，給她衝了澡，換好褲子，電影已經開場了半小時。若雨急匆匆趕到電影院，男友唐牧的臉色明顯不太好看。
傍晚的時候，唐牧來了家裡。阿秋躲在自己房間裡，探出半個腦袋，看著那個高高大大的陌生男人踏進了自己家。
唐牧放下買給阿秋的新衣服，把若雨拉到客廳。“我知道，阿秋對你很重要。”他的語氣仍然帶著不悅，“可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約會遲到了。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男朋友，你能不能也多想著我點？”
若雨解釋道：“我不是故意遲到的，阿秋今天喝了太多牛奶，又不懂得和我說要上廁所，所以尿了褲子。我只能先把她帶回家，把事情處理好才能出門啊！”
唐牧沉默了好一會兒，留下一句話，“阿秋這個樣子……你還是請個保姆吧。”
2.愛情電影
沉默的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若雨兩隻手捂住了臉，眼眶脹得發疼。當一個母親為什麼這麼難呢？除了疲憊，還是疲憊。
客廳的鐘滴答滴答挪動腳步，每一秒都像沉重敲在她心上。
因為阿秋，她經常忙得焦頭爛額，要應付各種各樣的突發情況，甚至沒辦法好好談戀愛。他話說得婉轉，卻是擺明了不願意和她一起照顧阿秋。唐牧雖然喜歡她，可是誰又能輕易接受阿秋這樣的拖油瓶呢？
恍惚地抬起頭，若雨的眼神飄向熟悉的房間，阿秋正站在門口，怯生生地望著她。
阿秋捏著今天那場電影的票根，慢吞吞地挪到她面前，抓起了她的手。
“和阿秋去看電影吧！”阿秋指著票根上的電影名字，認真地說，“就看這部。”
若雨拿過票根，“你不適合看這種電影啦。”今天的電影是部愛情片，怎麼能帶阿秋去看呢？
但阿秋執拗地抓著她，“你說要帶阿秋一起看的！”
“別胡鬧，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啦？又是你瞎想自己編出來的吧？”若雨替她把外套拉鍊拉好，“我最近工作很忙，沒時間陪你去。”
阿秋癟著嘴，看起來有些生氣，“阿秋也想去看電影。你只和大朋友看，不和阿秋一起看，說話不算話是小狗。”
她向來記不住唐牧的名字，不管介紹了多少遍，她總是管唐牧叫“大朋友”。若雨有些無奈，她從沒提過要帶阿秋去看電影，阿秋卻被這空想出來的“承諾”氣得不說話。
“要真的想看的話，等過段時間我再帶你去。”阿秋是個倔脾氣，若雨只能這樣妥協。
可過段時間是過多久呢？若雨自己也沒法保證。工作繁忙，她甚至只能把阿秋一個人扔在家裡，直到晚上回家才能陪陪阿秋。
公司最近有意提拔一個總監，同事明裡暗裡競爭激烈，誰也不想放過這個機會。但這幾個人裡，若雨是最有競爭力的那個。她已經在公司呆了七年，論資歷，經驗，能力，她都是擔任新總監的合適人選。只要把手上的這個項目完美收尾，她一定可以順利晉升。
為了項目，若雨做好了出差的準備。也許唐牧說得對，她的生活不能總是被阿秋拖著；如果沒有阿秋，她一定能走得更遠。
她預約好了照顧阿秋的保姆，也跟阿秋打過招呼，說要離開家幾天。阿秋歪著腦袋，思考了很久，才輕輕地問了她一句，“你要去坐飛機嗎？”若雨有些驚訝，但還是點點頭，“對，但很快就回來了，阿秋不要擔心。”
她轉頭就把阿秋的話忘到了腦後，直到這天晚上回家時，才發現阿秋正翻著一個鐵皮小盒子，不知道在鼓搗著什麼。若雨走進一看，發現阿秋是在數錢，都是她以前零零碎碎攢下的零花錢。
“阿秋怎麼把錢都翻出來了，想買什麼？”
她神秘兮兮地把錢揣在懷裡，開心地說道：“阿秋要去美國。”
若雨捏了捏眉心，她總是這樣，說話沒有邏輯，誰也猜不透她到底想什麼。若雨只能理解成她是在扮家家，替她收好了散在床上的錢，“別亂說話了，早點休息吧。”
阿秋沒有理她，抱著被子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呼吸很快變得均勻而綿長。
第二天一大早，阿秋還在熟睡，若雨拉著行李箱，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家，奔赴她為期三天的出差。
拋卻了母親的身份，她踩著黑色的細高跟，行走在陌生城市裡，是別人眼中氣場十足的女強人；做事雷厲風行，條理清晰，充滿了活力和能量。合同順利地簽訂，她帶著給阿秋買的禮物，登上了返程的飛機。
當飛機穿過雲層時，阿秋抱著她的小鐵盒獨自出了家門。
“你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出門呢？你為什麼不好好看著她？我都告訴你她不是正常……”她哭著哽咽住，再也說不下去了。是她一心想著工作，想著升職，所以把阿秋扔下，交給不熟悉的人。她又怎麼有資格去怪別人？
她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好一個母親。
3.時光機
若雨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去給阿秋拿住院需要的換洗衣物。
高跟鞋的迴響穿過空蕩蕩的客廳，穿過熟悉的房門，在衣櫃前停下。她拉開衣櫃的門，目光無意一落，看見一把舊鑰匙正孤零零地插在抽屜鎖芯上。她慢慢蹲下身去，望著那把黃銅做的小鑰匙愣神。她原以為，阿秋早就把鑰匙丟在了哪個不知名的角落。
“咔噠”一聲，若雨拉開了抽屜。也是在那一刻，她打開了藏在歲月塵埃深處的時光機——
抽屜裡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一疊東西，邊緣泛著黃，甚至還捲起了角。
若雨抽出一張東西，那是份一百分的試卷。她想起曾經有個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揹著書包衝進家門，拿著試卷一個勁兒地向媽媽展示，說自己是班上最聰明的小孩子。而看到試卷的人只是敲敲她的腦袋，讓她不許這麼驕傲。
再抽一張，是早已被她淡忘的相片。畫面裡的母親抱著女兒，坐在草坪上，周圍散落著明亮陽光和白胖的鴿子。小小的女兒捏著一瓶牛奶，踮起腳尖，噘嘴親在媽媽的臉頰上。
再往下翻，是一張粉紅色的賀卡，封面誇張地畫著卡通小人和愛心，寫著大大的“母親節快樂”。卡片被翻開來，有什麼東西悄然滾落，在卡片上顯出一個又一個深色的圓形印記。
越過時光，那個小女孩曾趴在書桌上，一筆一劃地寫著：
謝謝媽媽，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還養我長大。
謝謝媽媽，總是給我準備好吃的飯菜，帶我去公園玩。
雖然我們家很窮，但是等我長大了，一定給媽媽送世界上最好的禮物。我要帶媽媽去電影院看電影，還要帶媽媽去很多很多地方旅行。我要帶媽媽去美國，去英國，去法國玩……不管去哪裡，都和媽媽在一起。我永遠愛你，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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