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安排他退役,他卻頑強地留下

命運安排他退役,他卻頑強地留下

起床號響之後,伴隨著幾聲骨頭間摩擦的脆響,我熟練地做完了下床前的熱身,開始了新的一天。

彎曲,伸直,在90°時會有卡頓,並“咔咔咔”連響三聲,像碾碎了什麼東西。這就是我的右膝蓋,如同一臺機器中關鍵部位生鏽的零件。

前交叉韌帶撕裂,半月板斷裂。順著依舊清晰的傷口尋找,有一根留在骨頭裡的鈦釘不自然地突起著。沒事的時候我喜歡用手指碰它,也讓戰友用手去摸。

我開玩笑說:等以後,我的骨灰裡會多一根釘子。

最近,學弟學妹們答辯結束,坐等畢業選崗。恍如昨日,畢業快兩年,一些關於那時的記憶開始瘋長,纏繞著神經爬上心頭。點開很久沒有更新過的康復訓練日曆,巧了,剛好距離手術700天。

轉瞬之間,莫名地從心底湧上一股莫可名狀的百感交集。

命運安排他退役,他卻頑強地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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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安排他退役,他卻頑強地留下

01

2016年,5月。正在緊張地做畢設的我草草度過了22歲生日。生日第二天,右膝在體能訓練中第一次扭傷。

我謹遵醫囑,體能訓練停了一段時間。一個月後,我重新參加體能訓練,膝蓋第二次扭傷。

結果出來,跟上次一樣的回答,沒事,休息兩天就好了。只是這次多給了我一瓶雲南白藥。

我一說要拍核磁共振,醫生顯得很不情願。我只能把受傷的情況說得更嚴重些,又說了一堆好話,他才簽了字。

結果出來後,我又第一次知道了膝蓋裡有一個叫前交叉韌帶的東西。它斷了。

我在骨科的走廊裡等了一下午某個負責這方面的醫生,見到他後,他看了我的片子一眼說,斷了,準備做手術吧。我說我要畢業了,馬上要答辯。

他把輕鬆的笑容掛在臉上說,那你自己看吧。沒有任何處理我又坐著輪椅回去了。

02

在導師和同學的幫助下,答辯還算順利,可能一雙柺杖也給我加了不少感情分。

前交叉韌帶是長不出來的,只能從我大腿後側的肌腱中取出一段,用釘子固定在原來的位置,充當新的韌帶。

然後,是漫長的等待。

畢業那天,同學們哭著笑著,在畢業典禮上宣誓、在冷餐會上狂歡,這一刻我從入校那天起就開始想象,現在躺在病床上繼續想象。我陷入了術後焦慮。

命運安排他退役,他卻頑強地留下

所以,我成了一個沒有人要的瘸子。

我手裡攥著手機,懷著一份乞盼,抱著一絲僥倖,等著有哪個好心人來一個電話告訴我,我們收留你。

03

可是沒有。那天,我暴躁地把母親和護士轟出房間。夜裡,爸媽第一次問我,還想不想幹?不想幹就算了。

他們的語氣裡是心疼過後極力隱藏的失落,是妥協之下不易察覺的憤怒。

曾經無數次鼓勵我要在部隊闖出一片天地的父母,他們說這話時心中的酸楚,沒人能夠體會。

四年剛熬出頭,就這樣結束?甚至還沒看到我一條槓上開出的兩顆星星……我根本不可能接受。

之後便是父母跟學校之間無數次的交涉,是為了我的一個值得尊重的決定而放棄他們的尊嚴來為我換得某種可能性。

父親花很大功夫給校長寫了封信,信沒寄出去,他卻醉倒在一個飯局的酒桌上,我知道那是他為我飲下的杜康。

暑假兩個月,沒有得到一個明確的結果。

我在家瘋狂地做康復訓練。那種痛苦我至今不寒而慄。把膝蓋裡新接上的韌帶從0°重新扯到120°以上,每天的進度不到1°,疼到想大笑。母親每次給我壓腿的時候都緊張地不敢說話,我卻一直大喊著,使勁兒!

撕心裂肺的某個瞬間,我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是懷著一種信念的執著,還是堵著一口氣的執拗?

04

第五年幹部任職培訓開始一個月後,我終於拄著雙柺到母校給我安排的學員隊報到。那天,心裡的某一塊堅硬的頑石突然不見了,我所堅持的結果似乎看到點亮光。

這一個月裡,我和爸媽被學校幹部處叫去談了不少話。

核心的意思就一個:動員我復員。

前幾次告訴我:既然畢業證學位證都已經到手,可以考慮按條件復員,到地方發展。

他們還舉出了很多想走卻達不到條件而費盡心思離開的例子。

後幾次告訴我,畢業時還有一次體能考核,以我現在的狀況極大可能不能通過,到那時結果也是復員,何必耽誤一年。

幾次談話後,爸媽又問我,到底想不想在部隊幹?其實可以趁年輕到地方找份工作,或者考個公務員什麼的。

我說,堅持了四年挺不容易,我想知道我在部隊的可能性。

也許只要我在文件上籤幾個字,大家都不必這麼糾結了。可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苦苦支撐著的是不敢面對的懦弱還是誓不罷休的孤勇。

最後一次,我戴著一種有支架的醫療護膝,扔掉雙柺,裝出一副恢復得很快的樣子。手裡拿著一份按照他們意思寫的保證書,保證在幹部任職培訓畢業體能考核中若未能通過,自願退伍。

終於留在了部隊的圍牆裡,卻有種一隻腳還跨在外面的感覺。

05

來年二月,距離正式考核還有3個月的時候,我開始恢復性慢跑。

當別人已經能揹著槍、水壺、子彈袋、防毒面具在訓練中喊著叫著衝過終點時,我連一個完整的徒手五公里還跑不下來。

長時間的支具保護導致右腿肌肉嚴重萎縮,加上潛意識裡的心理陰影,我跑得極度艱難。一度覺得自己跳進了親手挖的坑裡。

術後268天,我如同完成了一個壯舉。卸下護膝,看著充血發紅的傷口,我的心情說不上來的複雜。

命運安排他退役,他卻頑強地留下

其實,我傾其所有通過的體能考核,只是別人正常畢業的最低標準。

這一年我很少參加集體活動,沒有擔任兼職骨幹。分配打分時,靠著本科期間的一點兒基礎勉強沒有墊底。但也只能選別人挑剩下的。

儘管這樣,我依然感到滿足。

06

我把我的故事講給單位的軍醫,他惋惜地說,多好的機會,為什麼不走呢。

後來我又在“三劍客”上看到了國防科大傷退學員成為滴滴主管經理的故事。我忍不住想,如果當初自己選擇了退出,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不久前,我認識了一位國防生兄弟。在校期間受了跟我一樣的傷,分到部隊後毅然選擇退役,在家複習一年考上中科院大學碩士研究生。

現在正式下部隊一年,說一點兒不失望沒人相信,當下部隊似乎對於大多數年輕幹部來說,缺少了一些吸引力。

但我依然看到,同學張三為了參加單位小小的演講比賽在群裡求助,李四為了完成領導交代的某個任務加班到深夜,王五為了能去機關幫工而放棄了回校答辯……

每個人都有自己堅持的理由,因為熱愛,或是曾經熱愛。

也許當初的執著到了最後都會變成一種執拗。也許現在嘴上說想走的人,等到走的那一天,會是最不捨的。

命運安排他退役,他卻頑強地留下

700天過去了,傷腿無時不刻都在提醒著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這時候,少不了那個避不開的問題。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會如何?

我想,軍人永遠是無悔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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