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3年夏天，兒子4歲半，我們一家三口和孩子大舅一家人自駕去京郊遊玩，晚上入住八達嶺某度假村。
從會說話以來，兒子是一個特別活潑、性格外向的小孩。在大院裡會主動和爺爺奶奶叔叔阿姨打招呼，嘴巴很甜，招人喜歡。
每次出去玩辦好房間後，兒子都會跑到大舅的房間“名曰參觀、實則打鬧”一番。那天也一樣，我們進屋剛放下行李，兒子就跑了出去。
大舅一家住在隔壁房間，孩子媽媽的心比我大，她不太會去管這些事兒，而我都會跟著他出去，看他進入大舅房間後才返回來。如果入住的不是底樓，我一定會緊緊跟隨，因為我對旅館的欄杆有一種本能的不信任。
不幸的是，這次我跟出去晚了一步。
二
還沒出房門，我就聽見兒子一邊歡快地叫著“芝麻開門！芝麻開門！”，一邊咚咚咚地敲門。我剛開門轉向右手邊，就聽見左手邊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咆哮：“誰？誰呀？誰這麼討厭？！”
我猛然轉身，看見了兒子小小的身影，還沒有半個門框高，站立門口，呆若木雞!
吼聲來自於一箇中年男人，裸著上身，滿臉怒氣，屋裡有一個年齡顯然比他小很多的女的。我後來猜想，他大概都沒有看見小小的、不在他視野範圍的孩子。
三
原來，兒子出門後把左右方向搞反了，他以為那是大舅的房間！
我衝過去一連聲說對不起。我以為男人看見是個小孩子，會說上一句沒關係，至少勉強說上一句，然後我會繼續替兒子道歉！
但我沒有想到的是，那男人哐噹一聲，重重地“甩”上了門。
兒子驚得跳了起來，奔回去撲在媽媽懷裡，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然後委屈地抽噎起來。
四
我從心痛轉為憤怒，我決定去找那男人理論理論，而不管他和那女人是不是在進行重要活動。我想向他和他的女人道歉後，讓他給兒子道個歉，或者至少和顏悅色地解釋一下。如果他不道歉，說不得，只好對不住了。有記憶的幾次打架，我似乎從來沒有輸過！
正在血往上衝，人往外衝的時候，孩子大舅過來把我攔住了。他比我大了好幾歲，說出門在外，情況複雜，先冷靜一下。
於是，我只好把事情放下了，但我心裡一直有說不出的難受，我甚至想惡毒地在半夜去砸門，冒充某系統的人員查房！但一想到我的聲音剛才已經暴露了，也就算了，孩子大舅才不會配合我幹這種孩子氣的事呢。
那天晚上，兒子說話很少，草草吃了晚飯就上床了，第二天登山的時候，笑容也很勉強。
五
有人說時間會治癒一切，但我認為並不盡然!
因為，從那以後，兒子的性格發生了變化，變得怕見生人，再也不愛主動搭話問好，總是往後躲.......
我很後悔，也很內疚---我錯過了向兒子解釋和讓他接受道歉的最佳時機。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應該與度假村的服務員聯繫，讓他們從入住登記上找到那個男人的地址，我上門和他講清楚後，讓他來和兒子見上一面。我希望他告訴兒子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應該那樣吼他。我還希望他告訴孩子，他不是壞人，只是個說話聲音大了點而已!
然而，想法歸想法，終究沒有實施。
六
內疚的心結在我心中很長一段時間都化解不開。我試著和兒子談過，但他似乎不愛提這件事，總是打岔。我想，他也許是逃避吧，這件事對他幼小的心靈打擊太大了。他曾經問過我，為什麼那個伯伯那麼兇？
我無法解釋，或者說我找不到合適的表達方式。直到有一天，兒子讓我給他講講爺爺的故事。兒子沒有見過爺爺，他出生之前12年，爺爺就去世了。
於是，我給他講了小時候父親給我講的故事---小孩子扔石子的故事。
七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孩子，特別淘氣，以向行人扔石子砸頭為樂，父母也不去管教。第一個行人被砸後，雖然疼痛，但看到是個小孩子，就沒有理會，繼續趕路；第二個行人被砸後，找到小孩，嚴肅地批評了一通，但父母不以為然；第三個人被砸後，誇小孩子真乖，還掏出糖果給小孩；然後，小孩砸到了第四個人，是一個騎馬的軍校，手起刀落……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八
講完之後，我問兒子還記得度假村的事兒嗎？他說當然記得，他問那個伯伯是不是就是爺爺故事裡的第二種人？
我說是的，他只是按自己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情緒而已，不是故意的，還不是最壞的那一種人。
是啊，我很想告訴兒子，世界上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將來他需要面對的，正是這樣的真實世界。
但我在想，作為父親，我這樣的解釋是否太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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