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附近有一個建築工地，大鐵門裡，栓著一隻威風凜凜的大黑狗，狗的名字叫黑子。陌生人一走近，它就會發出低沉的吼聲。工地剛開工那會兒，它還是一隻萌蠢的小狗，如今已使人望而生畏了。兩年來，它一直被鐵鏈子栓著，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忽然有一天，人們發現，繫著鐵鏈的項圈被掙斷，狗卻不見了。
原來，這裡工期結束了，施工人員這幾天忙著拆除設備，準備撤離。每到這時候，這些忠實地為主人效力的狗，命好的，會被人帶走收養，而大部分，會被遺棄，賣掉，甚至殺了吃肉。黑子一定是感覺到了什麼，偷偷地逃脫了。
工地的人撤走後，黑子又悄悄地出現了。白天，它就躲在寂靜的工地，那是它在這世上唯一的家，到了夜裡，便從鐵門的縫隙裡鑽出來，到街上去覓食。此時的大黑狗全然沒有了昔日的底氣，走在街上，顯得戰戰兢兢，悽惶怯懦。一隻沒有主人的狗，誰都可以呵斥它、欺負它。
我有一隻養了八年的小土狗，自從養狗後，我養成了在夜裡十一點以後散步的習慣。因為這時候，大部分人都該上床睡覺了，街上行人稀少。偶爾走過的，不是搖搖晃晃的醉漢，就是牌局剛散的賭友，所以小狗也可以放鬆地在街上撒撒歡，誰也不至於嫌棄誰。
黑子也會在這個時間，從棲身的地方出來。它非常聰明，總是貼著牆根或綠化帶行走，這樣就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它明白，如果被人惦記上了，可能就是滅頂之災。即使這樣小心，它的腿上和背部仍常添傷痕，有一次屁股上的皮毛都被鏟去了一塊，明顯是被鐵鍬等利器所傷。它不礙任何人的事兒，但有人就是不想讓它好好活。
黑子邊走邊東張西望，一看到我，便飛也似地跑過來，先親親我的小黃狗，再興奮地圍著我打轉，舔我的手，舔我的腳。每次出來，我都會帶上足夠的狗糧。狗就是這樣，它一旦信任了你，能把命託付給你。誰對它好，誰打它的主意，它心裡知道。
就這樣，我們在空曠的大街上游盪到零點以後，再把黑子送回工地附近。每到這時，黑子就抱住我的腿，人立起來，搖著尾巴，最後又躺在我的腳邊，四肢蜷縮，晾出它的肚皮。
它一天裡最快樂的時光就要結束了，它是在想盡辦法，多留我們一會兒。可是有啥辦法呢？我們這些看似體面的城裡人，住的是像雞籠一樣摞起來的高樓，腳下是別人的頭頂，頭上又被其他人緊緊地踩著，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即是養一條小狗，出入都擔心驚擾他人，實在是無法收養這麼大的一條狗啊。
我蹲下身子，摸著黑子的腦袋，把我的無奈說給它。黑子眼睛睜得大大的，耳朵一豎一豎地聽著。養過狗的人都知道，狗是聽得懂人話的。然而清華大學有位姓趙的教授卻公開說，狗是沒有主體意識或者自我意識的，感覺不到疼痛和痛苦。這種言論赤裸裸地透露出對弱勢生命的漠視，讓人不寒而慄。
專家真的這麼說嗎？
一大滴眼淚滾到了我的手背上，黑子完全聽明白了。它垂下雙耳，夾起尾巴，頭幾乎埋到了地面，嗓子裡嗚咽著去了。
沒過多久，一個裝修隊進駐了工地，黑子固執地堅守著它的地盤，工人們趕不走它，也就由它去了。有人見它怪可憐的，也會給它丟些骨頭剩飯。就這樣過了幾個月，黑子又不見了。
一連好幾個晚上，我都沒見著黑子了，每次帶來的狗糧，又原樣地提回去。我帶著小狗在工地附近徘徊，喊黑子的名字，故意大聲地咳嗽，依舊沒有回應。我心裡一緊，難道黑子遭了不測？
第二天下班後，我直接騎車子來到工地，一箇中年人正在給大門上鎖，見我過來，狐疑地問：“你有啥事？”我說：“我打聽一下，在附近最近見過黑子沒？”“你說那個黑狗，你問它幹啥？”他警惕地看著我。
我見他神情有異，就說：“我也是養狗的，黑子我一直在喂，好幾天都沒見了！是不是誰把它給害了！”
他聽我這麼一說，把剛鎖上的大門又打開了，對我說：“進來坐。”我隨他進去。大門裡面有個門房，堆滿了雜物，他搬了兩個小凳子出來，我們坐下後，他說：“咱也算有緣，你聽我說，是這麼回事。
“我們乾的是水電的活兒，現在已經收尾了，我們工程隊幾乎都是外縣的，就我一個本地的，家在趙王村，離咱城裡也就二十里地。你說的黑子，我也是看它可憐，經常給它喂些吃的。那天我騎摩托回家，到半路就感覺有啥不對勁，從後視鏡一看，發現黑子跑得呼哧帶喘的，竟然一路在後頭跟著。幸虧咱這人性子慢，車也騎得不快。我一看它一路追我，爪子都磨破了，眼睛望著我，一眨不眨地，我心裡一下就受不了。到前頭飯館買了個肉夾饃，要了一大碗水，讓它吃了喝了，就把它帶回家了。農村人不像你們城裡對狗那麼金貴，但是咱地方寬敞，起碼讓它有個家，不用在外面受可憐了。再說它也能給我看個家，狗是忠臣，害狗那是喪天良呢。”
說完他拿出手機，給我看手機裡的照片， 只見黑子昂著頭，尾巴翹得高高的，正興奮地在院子裡撒著歡。從今以後，它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我除了一個勁兒地說：“太好了！太好了！”實在不知道該說些啥了。黑子最終有了一個好的歸宿，慶幸的同時，又讓我心裡無法平靜。古人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有一點好生之德和不忍之念，不是做人的基礎麼？而現代文明社會的許多知識分子，卻在為冷漠和殘忍找藉口，鼓吹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要知道所謂叢林法則是野獸的生存之道，不是人的！人們都抱怨現在的人做事沒有底線，為什麼會這樣，不是很清楚麼？人如果獸性大發了，還談什麼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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