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是個迷信的人

我媽是個迷信的人。

這不是沒有淵源:姥姥一直不同意小姨的婚姻,姨夫每次來姥姥家,她不聞不問,任姨夫坐在堂屋。當姨夫向姥姥提親,姥姥躲進裡屋做菜,頓時傳來鏘鏘咚咚。後來,小姨逃出家門,姥姥逼的沒有辦法,只好應承。三十年後,姥姥在小姨的葬禮上大哭。責怪自己那會心軟,答應這門婚事,現在好了,人走了。媽補充說,姥姥不答應小姨的婚事,是因為姨夫長著一對鬼牙(指正中兩個門牙齙出),會吃人。

兒時,家裡總飄著藥香。媽媽一手捏鼻子,一手將碗黑色液體倒進嘴裡,隨後往嘴裡灌上一勺白糖。喝完藥,媽還得燒一道黃符。就著白開水一起喝進肚裡。工作後,我有了車,媽不知從哪求來三道平安符。囑咐我說,這符要吃三天,每晚上吃一道。燒符要正著拿,不能拿反。喝進嘴裡的符:是加了墨香的白開水。

經常得病的不止我媽,還有我弟。媽常抱著他到處求醫。一到傍晚,媽媽走到屋外,喊弟弟的名字,要一連喊三次,坐在屋內的爸爸,在聽到媽的叫喊後,跟著回答:回來咯,回來咯,回來咯。弟弟的病並沒有好轉,媽聽姥姥說,要認觀音菩薩為乾孃,讓觀音大士替其消災消難。那時,我已經有了乾爹,他是鄰村有名的單身漢,平時住在土地廟裡。村裡人若哪家小孩不聽話,他們就嚇唬小孩說“端有來了,端有來抱細伢子”,這端有就是我乾爹的名字。我怕遇見乾爹,尤其當旁邊還有人的時候。我羨慕堂姐,她乾爹是一棵長在村外幾百年的大松樹。不用人叫,也不用人打招呼。

農閒的鄉下,家裡的男性遠走他鄉做生意,留在家的婦人搬來長凳各自鄰家裡短。正是這個季節,來了一批北方人,說只要交兩百塊就能學習氣功養生,講課地點設在外村祠堂,授課人對著一張人體圖,講解打坐奧妙。媽媽澆完地裡的菜,旁聽回來給我們講對手指念長長長,然後再比對著另一隻手的手指,會發現手指真的變長了。一時院子都在“長、長、長”。

媽不在家的時候,叫我打坐,心裡想著師傅張宏堡,就會獲得師傅保佑。可這神力對我無效,到了半夜,我的腿固定發作隱隱作痛,媽雙手握成空心拳不斷拍打我喊疼的部位,上下左右不斷來回拍打,腿痛竟在一時得到緩解。後爸媽出去開店做生意,臨別時特別囑咐我說:“那套***書籍,要好好保存,等老了,拿來練,對身體大有好處。”那年,我剛好十三歲,對女性充滿好奇,晚上睡不著,我就翻開***書,直接找到印有女性人體築丹的彩圖。失眠得到緩解。

爸媽不在,爺爺充當照顧我們的責任,平時爺爺不見蹤影,總在飯點時出現給我們做飯。村裡人很是尊敬他,誰家小孩因為吃魚被魚刺卡了,會第一個找他。據說只要喝完他化的水,魚刺會立馬消失。偶爾他也有化不了的魚刺,這時。他會建議來人去找另一位老人,她是化骨水的高手。來人快意答應,畢竟爺爺最擅長的功夫還是止血。

每到寒暑假我們則去爸媽那裡度假。店子早上七點開門,媽起床第一件事是把地上遺留的垃圾清理乾淨。有次我去幫忙,把垃圾直接往外面掃,媽搶過我手上的掃帚。“大清早掃地講究路數,一定要先把垃圾從四面八方往中間掃攏,最後再集中掃走。”一天下來,若店子生意好,媽說都是昨晚做夢做得好,夢裡山火燒得好旺。若生意差,媽解釋:都怪今天早上,那老頭看了半天貨,最後只買幾塊錢。

五年後,爸媽就在村外砌了新屋。搬家那天,媽請來師公來新家還願,因媽離開家門時,曾承諾要出去後賺錢,必回來還大願。還大願需師公在新家打打唱唱三天三夜,具體怎麼弄,我全不記得,印象深的則是:師公練天字,將幾十個碗擺成天字,裡面盛滿甜酒,經一番唸咒後,師公割開公雞脖子,讓鮮血滴入甜酒。人們相信:誰搶到天字中間那碗雞血酒,會得到一年的好運氣。

第三天師公離開新屋,遠處傳來 “嗚哩嗚哩”,斷斷續續的牛角聲。當我們搬入新家,房屋四個角落已貼滿新符咒。師公是爺爺幫忙請來的,平時師公幫忙給二伯家祛病。二孃有精神病,隔個兩三年就會發作一次。每次發作,二孃要麼跟大伯吵,要麼跟我家吵。媽指著老屋那扇缺角的大門,說那是二孃發癲做的好事。後來爸媽跟大伯先後搬離村子,二孃發病就對著屋前池塘發懵。

工作後的第三年,我突然接到家裡傳來的噩耗,說姥姥走了。守靈夜裡,媽安慰眾人:師公說過,媽難過七十歲這個坎,現在她七十二歲才走,我們該慶幸才是。媽本想安慰大家,誰知話剛說完,她開始抽泣,在場親戚亦跟著嗚嗚作聲。姥姥棺木前的長壽燈,被風吹得忽明忽暗。

沒過幾個月,我不得不又向公司請假回家奔喪,爺爺過世。在各地做生意的伯父叔叔姑姑紛紛從各地趕回來。大家披麻戴孝,白色是我辨認素不相識親戚的顏色。葬禮結束後,大家在一起議論爺爺分給誰家的銀元多。

爺爺在姥姥去世的同一天晚上,夢見有位白衣道人,帶著姥姥要去遠方,臨走的時候,問他:要不要和他們一起走。沒等他回答,爺爺就醒了。媽說,應了師公一個預言:新屋砌成,六到七年,家裡會走兩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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