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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尹學芸

千葉第一次到我家來,買了一束花。我問這花多少錢,她說兩百八十元。我說,我買花都不捨得花這麼多錢。我說的是真的,前段情人節,知道不會有人給自己送花,我跑花店買了兩枝紫玫瑰。其實我喜歡綠玫瑰,但因為多了幾塊錢的緣故,我放棄了。紫玫瑰有點小,品種一般般吧。但放上幾枝銀柳和滿天星,也熱熱鬧鬧。給自己買花已經是進步了,要放過去,根本捨不得。

這都是我的心裡話,當然不會在有限的時間裡都說出來。千葉臉上一暗,我就知道我話說冒了。果然,千葉一撥稜腦袋,面帶譏誚地說:“你別以為我們窮,連束花都買不起。”我用剪刀剪花根,把花插到了花瓶裡,奼紫嫣紅一大簇。我說:“我是這個意思嗎?”

千葉還買花,證明千葉還是我印象中的文藝女青年,這種感覺相當不錯,瞬間讓我覺得雖然二十幾年沒見面,我們相隔並不遠。她給我打電話時,先問我有沒有聽出她是誰。我耐著性子說,我從沒聽過你在電話裡的聲音,怎麼會知道?我是有這本事的,對聲音的分辨能力特別強,所以一般人瞞不了我。只要我聽過,就不會忘。她說她是千葉,我“哦”了一聲。我問,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千葉是跟老聶打聽來的。及至見了面,我對千葉說,我從沒跟老聶聯繫過。只是有一次開會,我倆坐前後排。說起過去的幾個同事,老聶說,什麼時候我們去看看那誰那誰。這一連串的名字中,沒有千葉。我不以為意。於是我們留了電話。這是幾年前的事了,幾年中,老聶從沒聯繫過我,當然,我也沒聯繫過他。說去看那誰那誰的話,根本都是無心之語。過去,我會把這些話放在心裡,一心一意等待。現在不了。我跟老聶一樣,就像刮西北風,說過就拉倒。

留下的電話就這樣派上了用場。

我在手機裡翻到了老聶的電話。如果不是千葉來,聶新根的名字估計就是條深水魚,永遠也翻不到上面來,我甚至不記得我有他的聯繫方式。我說,中午一起坐坐吧,千葉來一次不容易,我做東。老聶說,我沒空。副縣長過來調研,我走不脫。否則我就請千葉了,讓你作陪。

若是過去,我就信副縣長去老聶的單位了。當然,也許副縣長真的去老聶的單位了。老聶在一個行政管理部門任職,人不多,是一把手。所以如果真有領導駕到,他還真出不來。我說,既然你沒空,我就拉千葉去家裡了。

老聶簡單“哦”了聲,就把電話掛了。

砂鍋裡丟了冬筍和臘鴨,咕嘟咕嘟小火燉,我和千葉坐沙發上拉家常。千葉不是美女,當然,我也不是。兩個不是美女的人時隔二十幾年坐到一大簇花下,這感覺真是怪怪的。

我不問千葉為啥來壎城。她到了壎城才找我,顯見不是為我來的。那麼就是她來找老聶,老聶沒空?看來她一直跟老聶有來往。可如果她提前知道老聶沒空,為什麼要選擇今天來?

這些疑問在心裡存下,我沒問出口。千葉是個鬼魅般的人。很多年前她就鬼魅。那個時候我們在一家單位做臨時工,有我的地方一定有她,有她的地方卻不一定有我。有次去南大出版社校對一部書稿,千葉明明跟我住在一棟樓裡,我卻不知道她在哪個房間。我一個一個地敲門,最終也沒有找到她。

我跟老聶打聽時,老聶說:“你找千葉,你缺心眼啊!”

你老了。她先說。

我摩挲了一下頭髮,說,都老了。

我覺得,我還是比千葉說話委婉,像許多年前一樣。

嚴先生呢?千葉問。

我說他值班,要值一天一宿。

“沒想到你們還真成了。”千葉邊喝水邊朝我擠眼。那一瞬間,我覺得千葉還是二十幾年前的千葉,除了皺紋和白髮,她什麼也沒有變。

她那時就看不上嚴先生。嚴先生是同事劉大姐介紹的,見第一面,我覺得他的長相像我表兄,我的表兄威風凜凜,是海軍。他還有一雙俊逸的手,目光溫和。我是屬於細節定乾坤的人,所以別無多慮。千葉卻說他學歷低、家底薄,還是羅圈腿。她每天都在我耳邊嘀咕,讓我的耳朵起繭子。說真的,我和嚴先生能走到一起,千葉有一多半的功勞,因為我總要表示對她的言行不以為意。也就是說,她如果向左,那我就一定向右。可千葉是這樣的人,從不把別人的不以為意以為意。所以,她越看不上嚴先生,我就越想跟嚴先生交往。我越交往,她越看不上嚴先生。婚禮是單位給操辦的,我買了些糖,給大家唱了曲電視劇《渴望》的主題歌,這婚就算結了。千葉沒參加我的婚禮,她跟老聶去拉薩了。當時我們都知道千葉去西藏行走,她一直在為此準備,卻不知道有老聶隨行。有一天傍晚,我們都在會議室裡看報紙,老聶打來了電話,詢問單位近況。因為一部書稿完成,單位將有人員變動。劉大姐剛好坐在電話旁,順手拿起了聽筒。“你是誰?聶新根啊!這麼多天不見,你死哪兒去了……人員近期調整,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都在單位等消息。組織上給了一個轉正名額,雲丫和千葉之間只能轉一個人,主任說要她們倆抓鬮……三天之內辦齊所有的手續,關鍵時刻千葉聯繫不上,你說急人不急人……”

老聶慌了,這才說他跟千葉在一起,剛從布達拉宮出來。劉大姐沒好氣地說,人家千葉去西藏是為了夢想,你為了什麼?老聶說他為了做夢。

劉大姐嘲諷說,那你就繼續做春秋大夢吧!

我們都聽出了劉大姐這話的弦外之音。老聶自恃與主任關係好,表面低調,骨子裡卻狷狂。不狷狂哪裡會去什麼西藏,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彼此看一眼,誰都沒說什麼。

千葉從拉薩回來,好一通鬧,罵單位的人都是騙子,合起夥來騙她。這一幕場景我沒有看見,是聽劉大姐說的。其實劉大姐也沒有看見,是聽看見的人說的。我第一個去新單位報到,拿了介紹信,一溜煙就跑了。人員被分流完了,千葉無處可去,只能捲起鋪蓋回家。

很多時候,人生就是這麼殘酷。所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後來我經常想,假如真的形成抓鬮的局面,千葉肯定是勝利者,她總有辦法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可命運之手不知怎麼一搗鼓,方向和際遇都變了。做幾年小工一直心有惴惴,到了新單位,一下就是農民翻身當家做主的感覺了。

——摘自中篇小說《天堂向左》,作者尹學芸,原刊《北京文學》,《小說月報》2018年第6期選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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