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騙」網友竟然是我的頂頭上司?!|戲劇時刻

「照骗」网友竟然是我的顶头上司?!|戏剧时刻

今天為大家推薦「約定和賭局」組入圍作品,作者伊北的小說《頭像本人》——

聊了半年心有慼慼,「諮詢狗」江潮終於決定跟在社交軟件上認識的女孩芳芳見面。見到真人後,江潮發現芳芳跟照片上根本不是一個人,錯愕的他當場揭穿女方謊言憤然離去。翌日上班,諮詢公司空降新任總監,江潮驚訝地發現,總監辦公室的新主人正是芳芳……她叫梅麗莎,芳齡 35,是公認的霸道女子。江潮強烈地感覺到好日子到頭了……

「照骗」网友竟然是我的顶头上司?!|戏剧时刻

頭像本人

伊北

1

領帶挑深綠色的,沉穩。西裝還是合身的好,上班穿慣的那套黑色款,皮鞋也是舊的,同樣黑色,但擦了油。站在門口的穿衣鏡前,我拿手捋了捋我那帥氣的油頭。

嘿嘿,準備出門了。

任務:見靈魂伴侶。

探探上認識的,聊了大半年了,名字叫張春芳,山西來北京奮鬥的女孩,本科畢業,29 歲,家境普通——跟我一樣。

每天晚上十一點準時出現,因為忙。她是一名空姐,飛國內航班,我跟她特聊得來,通過語音,沒錯,春芳聲音甜美,一聽就是個美人。

人也美。照片我見過。我們都開誠佈公。

「看到我了吧。」我開了視頻。春芳不好意思,說不喜歡視頻,過了兩天,她換了個頭像,不再是動漫了,而是個尖下巴的女孩。我截屏過去,打了個問號。春芳回覆:頭像本人。

不賴。喜歡。通過。

不過我們本來是相約永不見面的,做網上的知心朋友。可是,就在我們深入聊了西方哲學史之後——當然,這只是精神上的,還有還有……那就是幾次高質量的電話性愛之後,我徹底喜歡上了這個山西女孩。

她也喜歡我。覺得我棒極了。

不過長久以來我們的確沒打算見面,我有女朋友,跟我一個公司的,也做諮詢,但只是有點有一搭沒一搭,她心高著呢,我懷疑她只是拿我做備胎。

現在好了,分手了。雖然整天在國貿三期一個大辦公室見到她還是膈應,可我下定決心走出來。

「見面吧。」我對春芳說。

「馬上要飛。」她回覆。

「只吃你一頓串串。」我嬉皮笑臉。

「是真忙。」

「我請。」

「不是這個問題。」

「那刪了,永別。」我威脅,使出撒手鐧。

管用了。春芳同意見面,約了時間。我存心想或許能約個炮。

我也撒謊了。我說我今年 32,故意說高了幾歲,實際我只有 29 歲半,現在女孩都喜歡成熟男人。

沒問題的。誰見面會看身份證呢。

我還說我是學音樂的,現在教少兒音樂。因為我經常在半夜放歌。春芳喜歡我的歌喉。至於真實身份,who care?我總不能說我是在國貿三期上班的材料狗。

地點選個洋氣些的。國貿商城的福樓畢斯羅,西餐,有空運生蠔。春芳是空姐,應該見多識廣。「穿空姐服過來?」我出發前問。

春芳回覆:「看吧,下了飛機就過來,應該穿。」

驚喜!位置早定好了,靠窗,抬眼就能看央視「褲衩樓」。時間快到,我緊張,不停地看錶,額頭有些出汗。服務員問我要不要上菜,遠遠地,我看到入口處走來個人,類似空姐的一步裙,戴著口罩。應該是她!我打了個響指,讓服務生上菜。

走過來了。朝我點頭。我連忙站起來,禮貌地伸出手。

「你好。」春芳握我的手,「是江潮吧。」我網名叫江潮。聲音是對的。溫柔可親。是芳芳。「你是芳芳。」我迫不及待說。

坐下,口罩還沒摘掉。

「剛下飛機?」

「對。」說著,芳芳摘掉口罩,整個面目露出來了。我有點蒙。老實說,跟頭像不太像,但你也不能說不是。那感覺就彷彿戴牙套前的 agelababy 和戴牙套後的,有「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之感。偷偷點開手機。看頭像。我隱約覺得自己被騙了。

頭像不是本人。

「吃什麼?」芳芳撩了一下頭髮。看到她的手了。精細保養過,但就是瘦,幹,看上去不像 28 歲。情緒瞬間低落。「都安排好了,馬上上菜。」即便如此,我還是保持禮貌。

「身材不錯。」芳芳點了一下我前胸。釦子撐開了,露了一點肉。有些尷尬,信號很明顯,我被騙了,我的頭像是本人,她不是,但她現在想睡我。媽的。套路真深。

「音樂教的怎麼樣?」她問我。

我換上笑容,仔細回答,嗨,我不吃虧,無非一頓飯,買了個教訓,網友都是見光死,探探也不可靠,一貫不網戀的我遇到個鬼,正常。

席間,她電話響不停。真忙。不知道騙了多少人,靈魂挺深刻,本人怎麼這樣!我在心裡罵。又聊了一會當代藝術,這是我的長項,只是遠沒有深夜裡聊得那麼開心。

看著她的濃妝。「你比照片胖些。」我不甘心吃這個悶虧。

「角度問題。」

「鼻子好像不一樣。」

「橫看成嶺側成峰了。」

「顴骨皮膚好像也不同。」我說得明顯。

「磨皮了。」她大言不慚,「這麼在乎外貌?你跟照片上也不一樣。」她返攻。「100% 原裝,頭像本人。」我強調。討論這話題還有什麼意義。

好容易一頓飯結束,芳芳又讓我陪她去酒店。行李箱在飯店門口。看來的確剛下飛機。行,送佛送到西,反正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後一次。陪就陪吧。

陪她 Check in,入住,一進門她就說要洗澡,讓我等一會。意思很明顯。

我老大不高興,說你想多了。

春芳看著我,一臉驚詫,「你什麼意思?什麼想多了?你知不知道你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冷冰冰,完全像變了個人,是你非要見我的。」

她還先發飆了。德行!

「你跟社交軟件上也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她強詞奪理,濃妝還沒洗掉。畫皮。

「跟照片不是一個人。」

「有那麼重要嗎?我很差嗎?」此地無銀三百兩。臉皮真厚。

「不是差不差的問題,是道德品質的問題,你撒謊,」我直戳要害,「剛 check in 的時候我看到了,你也不是 28 歲,是 35 歲,身份證這麼寫,你不是山西的,你戶籍在深圳,你之前也不在北京。」

「沒想到你這麼膚淺。」芳芳點著一支菸,毫不掩飾,「是,我不在北京,一個網上認識的人在哪裡重要嗎? 我可是一下飛機就去見你的,為什麼不能透過現象看本質?呵呵,我以為你跟一般庸俗的男人會不同,說好的靈魂伴侶呢?」

「抱歉,我跟其他庸俗的男人一樣,接受不了欺騙。」我攤攤手,轉身就走。

生平第一次「奔現」,失敗。

出酒店門,我就掏出手機,狠狠把她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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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下午七點還沒下班。

我們小組幾個人都沒走,還在擺弄 ppt 和 excel。曉麗·索菲亞衝了幾杯咖啡。我勒令艾瑞克——一個紐約大學的海歸給我捏肩膀,他欠我人情,上週的 research 是我幫他弄的。

在諮詢行業,我們還是小兵,我入行晚,索菲亞和艾瑞克都比我小,我們這些初級小顧問平時主要承擔的是項目 deliver 的工作,訪談、調研、討論,或者就是 desk research,然後擺弄 ppt 和 excel。

我的準前女友艾米麗——本名杜翠花,就比我們高一個等級。她入行早,現在是經理,平時三分之一時間花在 business development,以客戶為中心,剩餘三分之二時間,一半在管人,一半領導手下推進項目的交付,出去做彙報,演講。

艾米麗看不上我多半因為我「不求上進」,或者是根本沒機會上進。公司裡,也只有我的幾個死黨知道這層關係。

「克瑞斯你死定了,這次鐵定得潮。」艾瑞克下手很重。我讓他停。曉麗——英文名索菲亞遞上咖啡,「不正常不正常不正常,半個月了總監沒到位,開什麼玩笑,不過坊間傳聞是艾米麗上。」

前總監傑克曼突然辭職。空出個總監位置,有傳言從公司內部提拔。艾米麗機會很大。她打關係打了很久。跟幾個董事十分熱絡,飯局沒少陪。「準備跳槽吧。」艾瑞克幸災樂禍。索菲亞分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臥榻之側豈能安睡,如果艾米麗當了,克瑞斯的確就是個眼中釘。」

「我安分守己。」我靠在椅背上,整個人呈「大」字狀。

索菲亞搶白,「你們談過戀愛,看著你膈應,就不允許你存在。」艾瑞克犯賤,促狹地唱起那句「你存在我深深的腦海裡……」

煩,的確煩。早晨上班,在旋轉門遇到艾米麗。她看都沒看我就走了。直接當空氣。看那樣子,飛昇是十之八九。

我得為自己想後路了。能有什麼後路。裝孫子繼續幹唄。索菲亞就批我徒有其表,內心豐富有屁用,做這行,必須不斷升級。北京更是個不進則退的城市,因為你的年紀永遠在漲。薪水卻並沒有。

九點散了。我打算去健身房練半個小時再回家。身體是本錢。誰知練出來,我新買的運動鞋不見了。八成被偷。懶得上樓穿皮鞋,我借了健身房的脫鞋,背起斜挎包,下樓準備步行回租的房子裡。樓下有個身影。看上去像艾米麗。她也才走?我上前幾步,想跟她說話,起碼緩和緩和關係,不至於等她上位之後給我穿小鞋。

艾瑞克來電話了。「喂,走沒走,最新線報。」

「又什麼事,你比女人事還多。」他耽誤了我「捕獵」。

「不愛聽?不愛聽掛了,反正跟我的前途無關。」

「行啦少爺,說吧。」腳下絆了一下,拖鞋差點沒走丟。

「可靠消息,這次艾米麗沒戲,你得救了。」

「她沒戲?那誰當?」我問。我看著前面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又不覺得可惜。

9 點上班,8 點半人都到齊了。沒人去客戶公司,今天都回巢。辦公室一新,連艾瑞克的臭球鞋和索菲亞不上檔次的加溼器都不見了。坐到座位上就保持工作狀態,接電話,發郵件,在線聊天。索菲亞、艾瑞克和我的三人小群裡,索菲亞還在散播最新線報。

「新總監性別至今不詳,但據說是英國總部派來的厲害人物,有留學經歷,也有本土工作經歷,可能在上海分部待過,也可能 是從深圳過來,或者外聘,也不排出。」

「確定今天來麼,我這早起的,飯都沒吃。」艾瑞克說。

我發了一個飯桶表情。

十點,門口一陣騷動。保安小鄭先上來打前站,說來了來了。叮一聲響。電梯門開。跟著風馳電掣走出來個女人,齊耳短髮,有妝,戴著墨鏡,高跟鞋噠噠噠噠,催命一般。剛踏進辦公室就說:「大家好,我叫梅麗莎,你們的新總監,很高興未來能跟你們一起共事。不用停,繼續工作。」

屁股已經抬起來的員工們立刻坐好,作忙碌狀。

梅麗莎龍捲風似的朝總監辦公室去,所到之處,氣場之大,寸草不生。走到我的工位旁,梅麗莎停住腳步。

我從 excel 裡抽身,抬頭看她。索菲亞提醒我站起來。我這才戰戰兢兢起身。「你叫什麼?」梅麗莎問我。

「克瑞斯。」我說。

「很好。」她摘掉墨鏡。

我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她是張春芳!或者說,她跟此前我見的網友張春芳長得一模一樣,只是頭髮短了而已!見鬼了!

根本是一個人。

梅麗莎冷笑,鼻孔哼了一下。走了。我一身冷汗。世間哪有此等故事,我在探探上約到的人,竟然是我的新上司。我努力回想,探探……探探……人是我在上海找的,當時住在上海分部旁邊的酒店,找了附近的人……不是沒有可能……

中午吃飯,艾米麗率先端著盤子走到我旁邊搭話,「沒看出來啊。」我知道她要說梅麗莎給我說話的事。「早都認識幹嗎藏著掖著。」

我竭力否認。不認識。就是不認識。不能認識。我必須保守秘密。可很顯然,我已經得罪梅麗莎了。

艾瑞克和索菲亞還在猜謎。「克瑞斯不認識梅麗莎,梅麗莎卻只跟克瑞斯一個人說了話,或者就是有人跟她打了招呼,要對克瑞斯特別關照?」索菲亞看我,眼神尋求答案。

「真的沒有。」我字字鏗鏘,無奈極了。這簡直比艾米麗上位還糟糕百倍。

果不其然。梅麗莎入主的第二天。人力資源部的「自己人」就傳出消息來,新任老大梅麗莎要調我的檔案看。

索菲亞興奮,「有故事,老實交代。」

我能說什麼呢。悲劇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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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出差去天津,早晨八點十五,我正坐在威斯汀酒店自助餐廳吃早餐,電話來了。是總監辦公室的號碼。「喂,克瑞斯,你現在就去西科公司,把今天一天的 to-do 清單準備好,和團隊成員討論好要完成的工作,半天之內必須完成,下午到天津之眼等美度家的客戶,溝通項目進程,晚上把這兩個項目,還有北京順義物流的項目階段彙報會的材料給我,晚八點前務必與公司內部信息支持團隊溝通獲取關鍵信息,根據 storyline 製作 ppt。」

一週的工作讓我在一天之內完成。

我知道,狂風暴雨來了。梅麗莎要報復,因為我的「不禮貌」,因為她的羞恥心。Bullshit,我不能倒下,說了頭像本人,結果根本就是個騙照的騙子,到底誰是正義的一方。

「喂喂喂,讓一下讓一下,對不起讓一下……」我拎著公文包迅速穿過酒店大堂。我焦頭爛額,左支右絀,一整天,我在天津滿場飛,晚間坐最後一班高鐵回北京。「喂,聽得到嗎?市場數據麻煩給我一下,喂,我在高鐵上。」我下了高鐵,累得想睡覺,算了,撐吧,龍捲風總會過去。 我買了杯星巴克。梅麗莎又來電話了。我一緊張,咖啡全灑在領帶和褲子上。「根據調查數據,把報告書給我。」幹練的聲音。

「明白,」我完全服從,她過去的溫柔全是偽裝,「假期我加班弄。」慶幸,馬上假期了。急需喘息。

「不行,我假期前就要。」態度很堅定。

「OK,假期前給你。」

「25 號就要。」

明天就是 25 號……我強烈預感到今晚的通宵。半夜,我一個人在辦公室,打電話給索菲亞,她老人家已經關機了。職場老油條,梅麗莎不準關機的。給艾瑞克打過去,他在酒吧,聲音很吵,什麼,加班,梅麗莎很關注你嘛,我勸你早點找下家。

大廳只有我的工位上方有燈開著,彷彿整個舞臺只有我一個人表演,可惜沒觀眾。面對桌子上亂七八糟的材料,我狠狠朝桌子擂了一拳。水從杯子裡跳出來,damn it!手忙腳亂。殘局還是自己收。

奮戰,奮戰,奮戰,自加入諮詢行業以來,不是沒通宵過。可從來沒有一次通宵像現在這樣帶氣。求饒嗎?求饒好讓梅麗莎解氣,換得生存空間。不,我不能低頭。是她不對。我深吸一口氣,身體的發條轉了起來。工作工作工作,I love my job,I love my job……

報告書一早遞上去。十一點,我被叫到總監辦。梅麗莎還在喝咖啡,正眼都沒瞧我,她用手指輕輕翻了翻報告書第一頁,又合上,眼皮都不抬一下,「假期去一趟哈爾濱,去跟天馳公司的副總碰面,瞭解他的需求,同時要跟溫哥華的皮特開電話會議,瞭解他們的進度,把全部數據分析之後做到 ppt 裡,不明白的去 google,回來和小組成員溝通,明白了吧?」梅麗莎這才抬起眼皮,白鶴亮翅般掃了我一眼。秘書出去了。辦公室就我們倆。我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明白了沒有?」

「你在報復。」我終於說。

梅麗莎冷笑一聲。「你知不知道現在已經是對你的獎賞,以你的職位,輪得到總監聽你彙報工作?我的時間很寶貴。項目經理會聽你的feedback,而且他們隨時都可能把你炒了,我們只要有能力的聰明人。如果你認為我在報復,那我只能說你對這個世界不存善意。」

「如果我此前有不禮貌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梅麗莎愣了一下,拿出一份文件,翻開,「江潮,28 歲,畢業於北京理工大學,第一份工作是在中石化做辦公室秘書,第二工作在一家雜誌社做了一年零三個月,這是你第三份工作……婚姻狀況是,但至今未婚。」

讀完了。我咬牙切齒,卻敢怒而不敢言。

「你也不是百分之百誠實,音樂教得怎麼樣?」梅麗莎試圖激怒我,只要我一失態,她就立刻叫人來把我炒掉。呼吸,呼吸,調整呼吸,不能讓她得逞。

「是你先說了頭像本人。」我提醒她。

梅麗莎打電話,「請艾米麗過來。」迅速地,我的前任艾米麗到了。該死的梅麗莎,她一定掌握了全部信息,現在來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她把我的報告書往前一遞,「克瑞斯的報告書我認為不夠專業,你如果有空可以指導他一下。」艾米麗立刻接下了這活兒。

出總監辦公室,艾米麗瞟了我一眼,不屑道:「怎麼還是這麼不上道,給你機會都抓不住,自查一下再給我。」她把報告書塞回我手裡。

接下來是漫長的鏖戰。我連累了艾瑞克和索菲亞,等我出差回來,這份報告就被打回來三次,我不能說「真實原因」,誰敢相信著名諮詢公司新任總監跟我「奔現」,還電話約炮?我說了就等於在這行的路斷了。

深夜,我們仨還在加班,核查細節,統籌計劃,艾瑞克和索菲亞一臉的生無可戀。「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索菲亞有氣無力,眼睛盯著 excel。艾瑞克說可以理解,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沒想到火燒到我們小組這。索菲亞說,你看看艾米麗那嘴臉,好像一下就成梅麗莎的人了。艾瑞克說這就是她做不到高層的原因。擅長辦公室政治,卻不真正為公司為客戶分憂。

這回時間充裕。做了一週。我們仨幾次外出調研,幾次加班。東西做出來了。交給艾米麗,基本滿意。再往上交,到梅麗莎那,又不行了。秘書室傳出消息說,梅麗莎「很生氣」。

我辭職!我把領帶拽開,丟在桌子上,差點撞翻咖啡杯。

索菲亞息事寧人,連忙過來幫我按肩膀,「沒那麼嚴重,不至於不至於。」

「這不存心找茬麼!」我氣得肚子都過勞肥了,「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你也永遠別想伺候好一個故意找茬的人!」

我義憤填膺。一屁股坐在到旋轉椅上,穩定住,開始打辭職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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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站在總監辦公室。冷氣從頭頂吹下來,皮縮緊了。

梅麗莎面前擺著我的辭職報告。面對面,她微笑,我不打算跟她客氣。「想好了?」梅麗莎把辭職報告放進抽屜。

「想好了。」好漢做事好漢當。

「不要因為意氣用事,或者對某個人的成見,毀了個人前途。」

「我知道你心裡有氣,你針對我,好了,現在滿意了,這裡是你的,我退出。」

梅麗莎拿出報告書,「你總認為有些人在針對你,其實大家針對的只是這份報告,哈爾濱的項目,你們小組想方設法避過汙染處理這一塊,可以迴避了環境保護的方案,你們認為是在為客戶省錢,實際上是為客戶的項目埋下隱患,做我們這個行業,不用你自己提,僅憑這一點 manger 就理由把你 fire 掉,因為你們沒有眼光,只看眼前一點點,在基層就不需要考慮大問題?

「錯,這是胸懷,公司也始終在大問題研究上下成本,每年我們都會花大價錢研究對經濟和商業產生深刻和巨大影響的問題。比如城市化和環境保護之間的關係,近幾年在中國耳熟能詳,而公司在五年前就開始研究了,你們卻視而不見。你以為會做 ppt 會填 excel 就能做好諮詢?至於天津的 case,我認為你們缺少細節,你們抱著差不多的態度,完成就好,可內行人一眼就看出了問題,別說客戶都滿意了你為什麼不滿意,我可以告訴你,如果僅僅以客戶的意見為標準,我們公司早都不能在這個行業立足了。

「追求完美,是自己對自己的要求,你們小組太容易達成一致,或許因為關係太好,這在工作中不存在的,obligation to dissent 是一條準則,你們每個人都有義務把不同意見說出來,做這份工作是要有內在動力的,去年一天的 value 會你們都沒參加?雖然你們現在是初級諮詢師,但同樣需要挖掘你的 deep intent,說白了就是如何定義你的人生價值。」

梅麗莎停頓了一下,重新拿出報告書,「你再回去看一看,另一份先收著,這個艾米麗怎麼回事,辭職報告怎麼會先到我這?艾米麗!艾米麗!」

梅麗莎恢復原狀,她又變成那個刁鑽的女魔頭。

我呆立原地,醍醐灌頂。一瞬間,我似乎靈魂出竅,那靈魂就站在旁邊看曾經的自己。自私、可笑、缺乏奉獻精神。我為自己感到羞愧。

梅麗莎的聲音在耳邊迴盪,「我還要見客人。」她給了我一記白眼。

我魔魔怔怔,公共辦公區,一片赤白。艾瑞克和索菲亞跑過來,忙叨叨問我怎麼樣了。遠遠地,我看到艾米麗也站了起來。耳朵聽不清,眼前一黑,我倒了下去。

「真難過,你以這種方式離開公司。」我坐起來,問自己是不是被開除了。索菲亞說你不是已經提交辭職報告了麼。「我沒有,」我立刻否認,「我還要工作的,我可以加班。」也不知哪來的勁頭。我必須有個嶄新的姿態。

加班一個禮拜,隨時隨地,沒一個細節都苛求,索菲亞和艾瑞克都叫苦不迭求放過。不行,死磕。投入,真正的投入。再出報告,客戶反饋很不錯,哈爾濱的項目拿下來。

午間聚餐,我端著盤子,梅麗莎打我旁邊經過。我朝她笑了笑,她點頭。這就算認可了。不知為什麼,我竟前所未有的滿足,只是因為她的認可?一個在網上發假照片的人?我好奇的是,像梅麗莎這種人,怎麼用社交軟件勾人。

不,人有很多面。她或許只是單純地喜歡勞動型男人。我不也是嗎?偶爾也會想要換個身份,重新開始。在虛擬的世界裡,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躺在床上,身旁留一盞燈,我拿著手機,一不小心點開探探,那個該死的社交軟件。梅麗莎早被我刪了。

大拇指停在半空,落不下去。內心交戰如風暴。

要不要恢復好友?過十二點。我在翻了不知多少個身之後,手落了下去。

恢復好友。十分鐘後。好友恢復。梅麗莎通過了我。她換了個頭像。不是本人,變成一隻咖啡杯。是她辦公桌上那隻。

通過了就通過了。我很想說聲對不起。為自己的粗魯。字打出來又退回去。我有什麼錯?在頭像本人這件事上,她是錯誤的一方。不敢相信,梅麗莎也有不自信的時候。

鍵入欄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等了好久,還是沒文字發過來。

梅麗莎發了條個性簽名:交易和人生一樣,欲速則不達。

向我發聲?我也改一條簽名:不帶劍契約只不過是一紙空文。

就算是回答了。我和梅麗莎再也沒有在深夜聊過天,至少直接聊天沒有。

當陌生人的時候,我們可以放浪形骸,肆無忌憚,現在相識了,都只能規規矩矩做人。

恢復好友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用發個性簽名的方式「喊話」。通常是一些煞有介事、飽含深意的句子。比如她發:年紀大了,才發現,朋友,不在遠近,只在真心。

我回:年紀大了,才發現,別總把最好的,留到最後。

她發:人生的最高境界是發現和定義你自己的原則。

我則發:聖人之道,為而不爭,走你自己的路。

她發:禮拜六的晚上,一個人坐在北京亮,蒼茫。

我發:孤獨是一種智慧,成全自己。

工作一切順利,只是艾米麗還夾在中間,屢屢想要發揮作用。有傳言稱,艾米麗很可能成為總監助理。歷練幾年,為升總監做準備。她還是對我頤指氣使。

只是半年後,梅麗莎忽然宣佈晉升我為經理——正當索菲亞和艾瑞克嚷嚷著要為我慶祝時,人資部又宣佈了另一個消息,艾米麗加入我的團隊,向我彙報工作。

明面上,艾米麗職級不變,實際上,她等於降了一級成為我的下屬。這可炸開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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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又加班。辦公室只剩艾米麗和我。她叫了一份外賣,問我酸辣粉要不要加辣。

「不要辣。」我說。一會,外賣送到,艾米麗把酸辣粉提過來。自從做了我的「手下」之後,出乎意料,即便外頭風言風語,艾米麗本人卻從未在公眾場合表現出過任何不滿。

她成熟了。職場如戰場。任何任性都會造成嚴重後果。

我仍舊盯著電腦屏幕,眼睛有點發花,揉揉眼。酸辣粉舉到我面前。我看著艾米麗。難得的溫柔。「嗯?」艾米麗示意我吃。我吸了一口,從頭到尾,吸溜一下。「挺好,不辣。」我笑著說。

「其實……」艾米麗說話突然吞吞吐吐,「我們可以繼續做朋友。」

「是,我們是朋友。」我繼續吃酸辣粉。

「不是那個意思。」艾米麗有點為難。我理解了。是複合,重新做男女朋友。這對我來說有點困難。「還是做朋友吧。」我笑著說。事實上,在遇到梅麗莎之後,我對艾米麗已經沒有了此前的感覺。「別以為別人不知道。」艾米麗憤憤然。

「知道什麼?」我很詫異。

「你和梅麗莎的事情!」艾米麗情緒有點激動,「她來到公司第一天就看中了你,你是靠著老女人上位的狼狗!」她似乎被激怒了。或者已經想好破釜沉舟。「你總是把別人想骯髒是因為你自己思想骯髒。」我反擊。「你不能進步只是因為你不夠努力或者沒有天分,我的努力和進步是有目共睹的有 case 做支撐的,如果你收回你剛才的話,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得了吧。」艾米麗哼了一聲,「下個禮拜青島海帆集團的 case 她只帶你一個人去,呵呵,好心勸你一句,準備好傢伙吧!」我剛準備回擊,艾米麗胳膊一掃,酸辣粉灑在地上,她走了。事實上,在她口中所謂的「下個禮拜」到來之前,艾米麗就辦了離職跳了槽,去另一家諮詢公司,她依舊做 manager。沒有發離職告別郵件。不過索菲亞和艾瑞克還是站我這邊。但他們也提醒,青島的 case 沒那麼容易,海帆中心戰略設計,一方面涉及政府關係,另一方面,海帆同時又是個家族企業,情況很特殊。

「我同事江潮。」梅麗莎介紹我。

我有點懵。但還是維持狀態,點點頭,坐下。我忽然意識到梅麗莎本科是在青島讀的。「芳,就沒啦?」一個事精問。

「沒了。」梅麗莎穩住。

「看著不像同事。」有人打趣。有孩子嚷嚷著要吃東西,中年婦女訓斥他,那孩子瞬間哭了。婦女只好拉到一邊哄。我大概明白幾分,到梅麗莎這個年紀,同學多半已經結婚生子,像那個大的,都小學好幾年級了。聚會,始料未及。梅麗莎拉我來擋槍。

擋吧。「其實我對芳姐很傾慕,只是她太優秀,我們這些後輩都望塵莫及不敢行動。」我用開玩笑的口氣。婦女們瞬間燃了,紛紛羨慕,說我們班混得最好的是芳了吧。人家還在享受男人的追求,我們就只能等男人回家了。小孩子又嚷嚷著要吃。婦女同學只好去打理。

飯局結束,打車回酒店。我坐副駕駛。梅麗莎坐後座。都不說話。到酒店,上電梯,我和梅麗莎並排站著。8 樓到了,她先下,小聲說一句,「謝謝你啊今天。」說不上來什麼口氣。我連忙嘿嘿笑說沒事沒事,也是工作。口不擇言。

晚上沒有交流。我看社交軟件的狀態,她沒有更新,也沒在線。估計是太累了。只是從這個小切口,我驚奇地發現梅麗莎也是個人,女人,有同學圈子,有面子上下不來的苦惱。我更新了一條狀態:等待,是一種藝術。

第二天跟甲方的會一起頭就不太順利。艾米麗沒說錯。海帆這個項目尤為複雜,青島是二線城市,當地的政商關係甚至比一線城市還要盤根錯節。進會議室前,梅麗莎就提醒我,「不要說錯話。」我當然明白其中利害。作為諮詢公司,我們在這個 case 中能夠騰挪的空間主要是流程管理。是中層和高層溝通的橋樑。說實話,像海帆這樣由第一代打拼起來的民企,肯請諮詢公司,說明多半已經有了財務困難,這個 case 很可能無利可圖。但我也理解梅麗莎要拿下這個 case 的決心。總監只是她的跳板,她的目標起碼是合夥人。公司茶水間的大媽們每次都會「新人」做出評估。評估他們能走多遠。她們中只有一成認為梅麗莎能上到合夥人的位置。「那些老傢伙們不會願意跟女人合夥。」資深大媽如是說。

已經發了三輪言。

海帆董事長鬍海帆老先生依舊閉目不語,好像睡著了。梅麗莎還在闡釋她的觀點。「奧運之後海帆集團的戰略方向必須有所轉移,建設整個新街區項目,就是要在保證和政府合作的基礎上擴大客戶群體……」胡海帆站起來,秘書扶著他,說要去洗手間。梅麗莎尷尬暫停。給我使了個眼色。我連忙去扶胡董。

小便池前,許久,解決了,老頭叼著煙,慢悠悠系皮帶。「小夥子,今年多大了?」我連忙報年紀。老頭眼看天花板,「那比我孫子大不了幾歲。青島這個地方,我比你們瞭解。」老頭笑著咳嗽兩聲。

江山是他打下來的。他怎會願意任憑孫子輩指手畫腳。

我為梅麗莎擔憂。海帆集團請我們多半也只是為了借公司的名頭打廣告。

「照骗」网友竟然是我的顶头上司?!|戏剧时刻

6

一起做材料做到半夜。我的意見是,分頭做工作,海帆這邊由我出面找老頭子的孫子輩先溝通,梅麗莎和政府那邊的主管碰面。「你有沒有把握?」梅麗莎合上電腦,問我。我說只能試一試,民企早晚要接班,胡家二代沒人能頂起來,只有第三代裡留學歸來的長孫有可能擔當大任,他的話,或許老爺子會聽。

「那明天分頭辦。」梅麗莎眼睛裡都是血絲。事多人少,她深夜打電話叫索菲亞過來,海帆集團那邊讓我們倆打配合。電話那頭,索菲亞於朦朧睡意中臨危受命。

「下去吃點東西?」梅麗莎提議。我欣然應允。該吃頓大餐。

靠海吃海。海鮮一桌子。敞開式餐廳,聞得到海風,聽得到海浪。我從未想過和梅麗莎,不,社交軟件上的芳芳女士,還有能有這一幕。過去都不提。盡在不言中。

那屬於我們的小秘密。

「你……」我和梅麗莎幾乎同時。我說 ladys first。梅麗莎笑笑,有沒有想過進修一下。我笑說,哪有時間。

「擠一擠,」梅麗莎說,「我們這一行是有門檻的,你當時怎麼進來的?」我說是直接投的,糊里糊塗就進來了。

「那真幸運,」梅麗莎端著紅酒,「現在初級諮詢師都必須海外名校了,國內頂尖的幾所,實習表現好才有留任機會,公司的簡歷系統是自動篩選的,如果學校名字不在範圍,自動 pass。」我說那未免也太歧視。梅麗莎糾正,「不是歧視,是工作需要,你要知道你面對的諮詢對象通常是大公司大企業的總監甚至總經理級別的人,這些身經百戰的人為什麼要聽你這個門外漢的建議。那麼你的 Big Name 的學校其實就是一種背書。能夠從某些層面證明你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是同輩中的佼佼者。」

「可是這是在中國。」我強調。

「有什麼不同?」

「任何外來的東西到了中國都需要本土化,我們需要有中國本土經驗的諮詢師,比如行業龍頭麥肯錫,雖然說他們始終標榜廉價航空的概念是他們提出來的,還有平安集團,也靠他們的戰略設計,但是同時也要看到,王府井百貨這樣的集團差點被他們的戰略設計坑死。因為諮詢這件事情在中國和國外是不同的。國外的企業有董事會,CEO 基本就是打工的,為了避免相互不信任和利益衝突,才會有個第三方來介入,大的諮詢公司能夠取得董事會的信任,因此有騰挪的空間,但是在中國,民企才走過三四十年,很多都是創始人或者二代掌權,他們都是大風大浪過來的,未必會聽諮詢公司的。國企更難辦,因為對政府負責。」

「那你這麼說,諮詢行業在中國就沒有展開的空間了?」

「空間一定是有的,只是應當中國化,積累本土經驗。」很少有機會談這些,我一吐為快。手機響了,梅麗莎接了個電話。臉色大變。她拿起衣服,交代我海帆集團的諮詢繼續,政府那邊她來協調。我還沒問清楚情況,梅麗莎就消失了。去哪?做什麼?一概不知。第二天索菲亞到了。跟著就是開會,做海帆集團第三代接班人的工作。連續三天,無休止的溝通,核准,索菲亞累到打吊瓶。「你休息幾天。」我站在急診室裡對索菲亞說。「沒事,我能行。」索菲亞說,「梅麗莎比我還堅強。」

堅強?梅麗莎?有幾天沒動靜了。我沒敢再跟她通話。我知道她的脾氣,不用問,不能問。可我擔心她。「梅麗莎怎麼了?」我問索菲亞。

「你還不知道?她爸爸去世了。」索菲亞說,「董事會已經派人去弔唁。」我好奇,跟董事會什麼關係。索菲亞說看來你對梅麗莎還不夠了解。我很想了解,我坐下來,把熱水倒給索菲亞,今夜無眠。「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以為這是公開的秘密。」索菲亞委屈,「而且這是禁忌,你發誓保密。」我不假思索對天發誓。

「她離過一次婚。」索菲亞說。

哦,尋常,這事不稀奇。不應當歧視。「據說是在美國留學時候的事情,」索菲亞說,「艾瑞克在西雅圖的路子最廣,沒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就是知道是艾瑞克爆料。

「沒了?」我攤手。索菲亞說:「她前夫當時對她的事業有不小的幫助。」可想而知。三十五歲進化到這個程度,不只是學歷加持。「不過好像他老公後來跟一個男的跑了。」

瞠目結舌。這種事聽過。但在身邊的人身上遇到過。

「確認?」

「說是這麼說。」

「還有誰知道這事?」我為梅麗莎擔憂。索菲亞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艾瑞克,當然還有艾瑞克的同學……哎呀社交媒體時代哪有秘密,你擔心什麼人家本人都不在乎。

我怔怔地。索菲亞卻喋喋不休著,說我跟你說,梅麗莎現在也玩探探。我頭腦過電,看著索菲亞卻說不出話。

「探探。」索菲亞的病似乎全好了,八卦是補藥,「探探,明白?交友,括號,約炮軟件,說是中午在辦公室裡刷呢。」

「無根無據不好亂講的。」

「這有什麼,正常,我跟你說梅麗莎這種年紀如狼似虎,但是她又恨男人,生理問題怎麼解決……梅麗莎絕對戀愛了,她下班還約了面部微雕,就是把臉按小那種,還約了健身。」一說起來沒邊。我用礦泉水瓶打了索菲亞一下。「要死!」她尖叫起來,針頭歪了,手背起包,我連忙叫護士。好容易調整好了。「你這麼維護她幹嗎!」索菲亞大叫。

深究?不行。我連忙說死者為大,她爸去世。還是留點口德。索菲亞閉嘴了。一會,又喃喃說:「其實梅麗莎還好了,嚴是嚴點,不過沒那麼作,艾米麗可能要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什麼情況?」

「她跟董事們關係不錯,」索菲亞說,「出走,本來就是緩兵之計,她是不想在你手下幹,你以為海帆這個項目是梅麗莎點名找你?其實多半是幾個合夥人的決定。誰都知道,這是燙手的山芋,我來之前一夜沒睡著。」索菲亞把我當自己人。難得。

我一時看不清局面。

7

推開酒店門。燈光昏黃,梅麗莎盤坐在沙發上,她回來有三天,連續加班了三天。素顏,頭髮披散著,半遮著臉,反倒跟最初那種假照片差不多。短T恤袖子上還彆著黑布孝。戴著近視鏡,眼睛是腫的。應該沒少哭。不是為工作。政府那邊的策劃已經通過,幾乎是梅麗莎一出現就拿下了。海帆這邊的三代突然提出一個假設,原計劃推翻,梅麗莎不得不加三個通宵的班。索菲亞病還沒好透,又去打吊瓶了。只有我陪著。

我站在玄關處,看著她。心情複雜。她父親剛去世。三代這邊出問題,我無法替她分憂。

「對不起。」我靠近一點說。

「有時間說對不起,」梅麗莎咳嗽一聲,嗓子啞了,「還不如多想想對策。」

我不說話。她又補充,「男人都是這麼不靠譜麼?」跟著苦笑。吸了一下鼻子。「最關鍵的時候,你最需要的時候,男人總是指靠不上的。」

聽說了她的故事。我明白這句話內涵太深。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梅麗莎攤了攤手,忽然口氣輕鬆,「不過這就是人生,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諮詢這份工作嗎?就是因為它跟人生差不多,客戶等於上帝,他隨時都可能給你一堆數,一張圖,描述一個 business model,你就必須應答,說出一段既有深度,又不能太透,既有鮮明觀點,又不能非此即彼顯得自己很了不起,讓顧客看上起來很蠢,絕不能錯,也決不百分百確定,非常切中肯綮的話。諮詢和人生一樣,都是要見招拆招,你永遠不知道老天爺下一分鐘會對你提什麼問題。」

「這個項目……」我想提醒她真相。

「去把明天的材料再複印兩份,我休息會。」梅麗莎趕在我前頭說。暴風驟雨般的三天。終於解決了。索菲亞在第四天痊癒。我們回到北京。又是加班。艾瑞克訂了外賣。索菲亞的胃再度健壯,可吃中辣。她講述著她的職場進階理論:「年薪 100 萬!聽說艾米麗回來要拿年薪一百萬,這在我們這可是副總裁級別的工資,這到底是怎麼了,公司不是任人唯賢嗎?她值 100 萬?」又對我,「克瑞斯你別生氣啊。」索菲亞嘿嘿一笑。我聳了一下肩,表示這個人跟我沒關係。索菲亞繼續,「那我就值 101 萬!比她多一萬,到底有沒有天理,從 C,SC,M,SM,D 到 VP,基本要混十年以上,這怎麼服眾。」艾瑞克說早都中國化啦,還服眾,我們都算進步晚的了,碩士畢業進公司做 Analyst,兩三年之後一定要去讀個MBA,然後再回來做兩三年才能坐穩 Consultant,所以說像克瑞斯這種破格提拔的不多,艾米麗那種就更是坐火箭了,到 Consultant 你如果吃得了苦不犯大錯誤,基本上是都可以 promote 到 EM 的。索菲亞道:「不行不行,我得進步,去讀個 MBA,怎麼也得長江商學院,認識個大佬,直接飛昇了。」索菲亞伸了個懶腰。「艾米麗空降,梅麗莎怎麼辦?總不能做慈禧太后,沒這個位子。」索菲亞怪笑,「那幫老頭子不跟女人做合夥人。」

躺在床上,我抱著手機。社交軟件打開。梅麗莎的賬號靜悄悄地,她在線。哦,也許只是聯了 wifi。驚濤駭浪中,我似乎對梅麗莎的頭像是否是本人已經不在乎。

Hello。我打了個招呼。一會,她回了個笑臉。

「可能有人會空降過來,小心。」我說。

依舊回了個笑臉。沒再多說,頭像灰了,她下線了。

上班就是開會。艾米麗果然來了。不過不跟我們開大會,她開小會,進出梅麗莎的辦公室多次。索菲亞小聲,「什麼情況,兩宮太后和解了?」我們並排坐著,聽一個老頭宣講公司的價值觀。 每年的一天的 value 洗腦。一會,梅麗莎出來了,坐在我和索菲亞前頭。副總裁坐在梅麗莎旁邊,手放在她大腿上。

什麼鬼?!這是公共場合。然後是擁抱,手蠱住梅麗莎的胸,特別緊。潛規則?!我腦子發懵。可惡!女人想往上走總要忍受這些?!副總裁要上臺了。我默默伸出腿,總裁一抬腳。正好攔截,摔了出去。全場人盯著我那條腿。我嘿嘿傻笑,收回武器,裝傻。「出去!」副總裁朝我喊。不能再笑了。該死的色鬼!我二話沒說,在眾人的目送下走出會議室。該梅麗莎上臺了。我站在門口。側耳傾聽。「我在這個行業已經做了十年了,今天是我非常榮幸的日子,我要宣佈三個消息,第一,艾米麗將回歸我們的大家庭,做政府事務部的總監。」鼓掌。哦,故事是這樣發展。「第二,我將做為集團合夥人,去香港分部工作,我很不捨,我記得每一次討論,跟大家共同奮鬥的日子,沒有你們我未來的路必將更難,但我充滿信心。」哦,她走了。終於還是走了。「第三,諮詢總監暫時由索菲亞兼任。」又是大消息。我站在門邊。看到索菲亞不知所措又驚喜難捱的臉。她跟同事們擁抱。幾乎落淚,這是她該得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索菲亞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有這個運氣。

我轉身離開,下了電梯,在咖啡店坐著,發呆。

莫名失落。

是因為她要離開?我前所未有的意識到梅麗莎對我的重要性。就算她再老再醜跟頭像判若兩人,我也願意吃下這口菜。然而一切已經太晚。難道要唱一首離別的車站?太不男人。再過幾個小時我三十歲。是時候認識到自己徹底失敗了。咖啡只能讓人更清醒。我要喝酒。該死,這 CBD 區域,只有超市賣酒。我來了兩瓶白酒。平時看不上的。現在只求速醉。晚間,大樓十八層的燈還亮著。我頭髮暈,可能怎麼也無法徹底喝醉。我打電話到總監辦公室。梅麗莎接。「等著!」我說。街邊花店我隨手買了一支香檳玫瑰。

辦公室黑黝黝的。只有總監那有光。

我跌跌撞撞朝梅麗莎的門走過去。她剛好出來,揹著包。

我衝上去,拿出玫瑰,「給你!」

「這是什麼?」梅麗莎帶著笑說。

「給你的,拿著!」我現在膽子比天大。什麼都做得出來。

她接了。偏著頭,微笑著看著我。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我幾乎快哭了。我意識到我將失去這個人。

梅麗莎上前抱住我。許久。

「謝謝你。」她說,「其實不用擔心,林總對女人不感興趣。」我嘿嘿笑,帶著淚。酒勁這才上來,我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一年後,我申請去港大讀 MBA。索菲亞她們為我送行,喝了不少。下飛機到宿舍宿醉仍未解。叮咚。手機響了一下。還是那款社交軟件。有人加我。我點開,通過。

「頭像本人。」對方說。

點開小圖,放大,我看到梅麗莎的笑臉出現在我的手機屏幕上。

「照骗」网友竟然是我的顶头上司?!|戏剧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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