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倖存者的轉移執行比陳小晨設想得還要容易，因為正是這種天塌地陷的時候，人們才會對子弟兵滿存信任。
有宣傳單在前，小郭他們開著裝甲車，掃清了市內的主要線路，分期分批、井然有序地轉移出了全市的兩百多位倖存者。
但對於監獄的接手則完全可以說是超越了陳小晨的想象，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指導員對監獄的放棄，完全出乎陳小晨的意料。甚至——
“我們人手有限，主要任務是保障疾控中心，並沒有能力承擔護衛更多幸存者的責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指導員主動找她解釋說。
“還有，你也沒有軍銜，我也不能要求你繼續參與我們的任務。
市內倖存者轉移到監獄後，你可以選擇和其他倖存者生活在一起，也可以選擇和我們呆在軍營裡，我當然希望你留下，但還是要看你自己的選擇。”
“咱們不接手監獄嗎？”陳小晨已經非常本能地選擇了“咱們”這個第一人稱，話出了口，她才反應過來，在指導員前面的話語裡，他們二人之間存在著清晰而本質的界線。
“我已經請求了支援，總部之後可能會派人過來，咱們這幾個人真的不夠，如果保障監獄，就不能保障疾控中心。”
指導員接過“咱們”二字，耐心地解釋。
“我已經跟梁曉麗同志瞭解過情況了，之後，我會去監獄和正在養傷的鐘大哥聊一下，他的管理有問題，又受了傷，應該好好休息養傷。我可以給監獄的管理提建議，但不會插手具體執行。”這段話指導員說得很慢，聲音也不大，但是非常明確。
“我留下。”陳小晨看著指導員的眼睛，返回他剛才的問題，也非常明確地回答。
指導員想了想，“段大姐覺得很愧疚，所以已經決定帶孩子回去協助監獄的管理，並且照顧鍾大哥。你確定不回去？”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留下，我就留下。”陳小晨回答。
“你幫了我們很大的忙，還跟小郭學了那麼多東西，即使沒有編制，也已經成為了一個具有戰鬥力的戰士，我們當然希望你能留下，”指導員說。“協助我們完成任務。”
任務！任務！任務！陳小晨心裡想。“那我就留下。”她口裡說。
“我代表組織，向你表示感謝，”指導員點點頭。“那你準備下，下午我們一起去監獄，送段大姐母女和梁曉麗回去，見見鍾大哥，跟他聊聊。”指導員說完就轉動輪椅出去了。
陳小晨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看著輪子轉動漸遠。
02
正如指導員所料，拄著拐獨自守在監獄裡的鐘大哥毫無反抗地就繳械投降了，談話只進行了半個小時，腰裡彆著槍的段大姐就接手了監獄的管理。
陳小晨看著段大姐和梁曉麗來來回回地察看監獄的房間、盤點物資，忙得不可開交，卻沒有動力伸手幫忙。
老鍾大哥一臉愁苦地坐在她旁邊，也只是仰頭張望著，他黯淡無光的臉上，皺紋越發深重。
“後悔嗎？”半晌，陳小晨問他。
“我盡力了，能力有限，遇人不淑，又變成這樣，”鍾大哥拿起拐，在地上重重地墩一墩，激起一小煙的灰塵，“成王敗寇，願賭服輸。”
陳小晨不願接茬他的怨天尤人，撂下眼睛沒有再搭話。
“好了，房間都準備好了。明天我們從綠山區開始集合倖存者，送他們到這裡來。嫂子，就麻煩你了。”小郭說。
段大姐樸實有力地拍一拍褲子上的塵土，“哪兒的話，應該的。”
“你們轉移倖存者的時候也留意一下，應該會有有領導力的人在中間，到時候，嫂子就可以把他們選出來幫忙。”指導員對陳小晨和小郭說。
鍾大哥把臉扭到了另一邊，陳小晨和小郭一起點點頭。
城市按照行政區域劃分為五個部分，設置了十二個集合地點。
無人機、防空警報和其他一切能用上的廣播工具都用上了。甚至有幾個個沒有公共廣播系統的位置，小郭在高處放置了幾臺電視和舊DVD機，哇啦哇啦地唱著歌，將喪屍彙集起來，留出供倖存者轉移的路線。
整個轉移過程只用了兩週，五個區的二百三十七名倖存者都轉移到了市監獄，分別住在五個獄區裡。
在指導員的幫助下，段大姐選出了每個區來的兩名代表，組成了一個臨時管理委員會，儘可能不偏不倚地分配資源，輪流管理，還制定了分工規定和作息時間。
剛剛抵達的倖存者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疲倦與興奮交織著，眼中還有釋然的光芒閃爍。
03
他們很快就在不同獄區間展開了各種豐富多彩的社交活動。
甚至轉移還沒結束，就已經有幾個原本陌生的年輕男女開始眉來眼去了。
陳小晨把自己封閉起來，默默地從旁觀測著這些人群。
小郭還在監獄高處架設了通訊設備，讓監獄與軍營之間用上了電話。
“和北寧疾控中心也聯繫上了嗎？”陳小晨得空揶揄他。
小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早好了。”
年輕就是好啊，陳小晨心裡想。
最後返回營地的裝甲車裡顯得很空曠，小郭在前面開車，陳小晨、指導員和兩個小兵幾乎是各自坐在車廂的一個角落裡，想著各自的心事。
“鹹蛋！”小郭突然在前面喊，然後他按動電鈕，打開了車頂的防護罩。
夕陽就在前頭，橙黃橙黃地，鹹蛋黃一樣幽幽掛在天上。配合著大氣的昏暗，天色由上至下呈現出藍色、灰色、黃色和紅色。
不為人間的浩劫所動——陳小晨忽然覺得，太陽的運行絲毫不為人間的浩劫所動，真是一種幸運。
她不禁伸手摸摸身上的槍和刀，從一個軟弱而幸運的旁觀者，到參與到殺戮中的戰士，她幾乎沒有時間消化自身的轉折。
路小雨的臉在陳小晨的腦海中浮現出來，她在海邊，明眸皓齒地微笑，臉頰豐滿紅潤，赤腳踏著浪花，裙角迎風飛揚。
陳小晨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想到這麼一個畫面，如果有機會，要去看看海吧，她想。
腦袋裡突然鑽進來另一個畫面：陳小晨自己穿著裙子在海邊，赤腳踏著浪花，推著指導員和他的輪椅……
她的臉刷地就紅了，下意識地看了指導員一眼。
指導員低著頭，眉間緊鎖，神色裡都是交織複雜的管理、任務、執行、組織、領導、分配……
他的板寸鬢角有點發白，小郭笑說是最近剛剛白的，因為疲倦的坐著，肩膀也有點塌縮，讓明明四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像個老大爺，
陳小晨看他看得入神，他想事情想得入神，在車上顛簸著，一行人就這麼回到了營地。
04
大家剛下車，留守的炊事員小黎就跑過來，“指導員，總部有新指示。”
指導員的眉頭鎖得更緊，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揮揮手。
小郭推著他進了作戰指揮室。
總部參謀的臉出現在大屏幕上，“倖存者都轉移完了？”
“轉移完了，很成功。”
“雖然現在沒有別的方式，但還是要給你們單位口頭表揚一下，做得很好！你們那裡是目前為止倖存者安頓得最好的地區。”參謀說。
“應該的，”指導員頓了一下。“給他們的支援武裝什麼時候到呢？”
“這個……我們這邊暫時也是資源有限，希望你們能理解，跟倖存者做好溝通，幫助他們做好自我防衛。”參謀回答。
指導員的眼睛垂了一下。“我們有新任務嗎？”
“嗯，你身後這位是？”參謀忽然問。
指導員回頭看了一眼陳小晨，“她是本地民兵，訓練有素，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幫我們執行任務，她很有辦法。”
“訓練”和“執行”的順序雖然有混淆，但陳小晨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回答的回答。
“你們的移動通訊設備怎麼樣？能不能……”參謀臉上呈現出一種為難的表情，“遠程、移動地與市監獄保持聯絡？”
指導員的聲音忽然低了一下，“請說的具體一點。”
“你們如果人轉移到北寧市，有沒有辦法繼續保持與市監獄的平穩溝通，保持倖存者的情緒穩定？”
“你是說，我們離開本地，但通過通訊，假裝人還在本地？”小郭問。
參謀輕輕點頭。
05
屋裡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氣。
指導員停頓了一會兒，“技術上可以實現嗎？”他問小郭。
“理論上應該可以，但我需要調整設備，還要測試。”小郭說。
“不，你們明天就要出發。”參謀說。“如果來不及，就中斷與市監獄的聯繫。”
“到底要我們去北寧市做什麼呢？”指導員問。
參謀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去關閉北寧市郊的藍月谷核電站，我們接受到核電站的運行指數有些波動，存在洩漏的風險。”
“但我們單位並沒有防輻射的設備。”
指導員說。“我們這些人員也不具備相應的專業知識。”
“我們知道，但你們是距離最近的單位。”
陳小晨和小郭面面相覷。
“關閉核電站，周圍的很多設備設施的供電都會受到影響，包括你們你們那裡的市監獄，倖存者也會察覺，所以希望你們能保持溝通，安撫他們。”
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陳小晨幾乎喊出來！
“關閉核電站，有專家遠程指導嗎？”指導員問。
“有。”參謀飛快回答。
“好吧。”指導員輕聲回答，聲音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憋出來的。
參謀又提供了很多詳情，陳小晨卻一句都沒聽進去。
天色黑透了，指示才下達完畢。小黎把涼飯又熱了，幾個人圍在桌邊默默地胡亂吃著，幾乎無法察覺自己究竟吃下去了什麼。
“這個，”指導員忽然從輪椅下摸出一個瓶子，“是我私藏的一瓶紅酒，每個人都喝點吧。”
每個人都拿茶缸子到了一點。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你們跟著我，都受累了，我竟你們一杯，也祝願明天任務成功。”說完，指導員先自己悶了。
陳小晨端著酒緩了半天，才慢慢放到嘴邊嚥下去。
宇宙星辰的運行絲毫不為人間的浩劫所動，真是一種幸運，她想。
格物邦 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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