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年前，在東安縣某村，有一個叫席方平的青年人，他和父親在半耕半讀，安分度日，村裡有個羊大戶，祖祖輩輩有做官的，門口掛著皇上賜的千頃堂，石階下豎著大旗杆，真是橫行鄉里，無人敢惹。一天，羊大戶把席方平的老爹叫去，要用一塊山地換席家的果樹園，席老漢性子很倔，不受欺負，說什麼也不肯換，因此得罪了羊大戶，過了幾天，城裡的縣太爺派來了衙役，竟把席老漢鎖拿到縣。
縣太爺不由分說，竟把果園白白地判給了羊大戶，並且不分青紅皂白，把席老漢關進監獄，席方平求了村裡幾個父老，到縣裡遞了保結，才算把席老漢從獄裡保了出來，席老漢氣不過，回到家裡就吐了血。羊家還打發人來逼著要果樹園的文書，席老漢又氣又急，不幾天的工夫，竟把這個倔巴老漢活活地氣死了，席方平一見老爹被氣死，再也忍不住了，抄起條木槓，就要找羊大戶去拼命，街坊鄰居怕他吃了大虧，忙把他拉回家來，勸他先裝殮老爹的屍首要緊。
羊大戶自得了席家的果園，滿心歡喜，正打點一份厚禮，要給縣太爺送去，忽然一跤摔倒在地，口吐白沫死了過去，羊家人一見慌做一團，羊家人急忙請來巫婆、大夫，救了半日，羊大戶這才緩醒過來，他忙叫兒子們給他預備後事，說是席老漢在陰曹地府把他告下來了，說完，羊大戶竟也蹬蹬腿死了，羊家的兒子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就連夜僱人扎糊了幾十座金山、銀庫，擺在莊頭，燒得滿天通紅，羊大戶被鬼活捉了去的事，嚷遍了全村，都說遭了報應，席方平聽了，也是納悶，報仇的事也只有壓一壓了。一天夜裡，席方平正在睡覺，夢見老爹披枷帶鎖，哭哭啼啼地對席方平說，羊大戶在陰間照樣有錢有勢，買通了城隍，天天折磨他，叫兒子趕快設法去救他。
席方平正要細問情由，只見一個惡鬼，一抖鋼叉，押了席老漢就走。席方平氣得大嚷一聲，醒來才知道是一個夢，家裡人問他也不理，只是怒氣衝衝地發愣，從此他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只是大睜著兩眼，傻呵呵地躺著，原來他的靈魂已經離了竅。席方平只覺得飄飄蕩蕩地離開了家門，他心裡惦記著老爹，就一直往前走去，走了好久，遠遠望見一座黑暗暗、陰森森的城池，席方平心裡明白，大概是到了陰曹地府了，進了城，找到了城隍衙門，只見他老爹正跪在衙前被示眾，兩名鬼卒拿著鞭子，站在旁邊看守著，仇家羊大戶卻穿了員外的衣服，坐在裡面，和師爺、衙役們又說又笑。
席老漢見兒子來了，不禁失聲痛哭，這時那兩名鬼卒掄起蟒鞭，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席方平一見氣往上撞，趕上前去，抓住鬼卒們的鞭子破口大罵。席方平安慰了老爹兩句，壓不住心中怒火，就奔上堂來，用力地擂動堂鼓，城隍老爺正在後堂和姨太太們飲酒取樂，忽見驚堂鼓被擂得山響，不覺大吃一驚，他抓起紗帽扣在頭上，急忙跑到外面，傳話升堂。城隍坐在堂上，席方平毫不畏懼地站在堂口，城隍伸手抓籤，就要將他痛打一頓，白毛師爺見席方平不是怕事的，忙湊到城隍耳邊嘀咕了兩句，勸他不要魯莽。
城隍因為有虧心事，就免了席老漢的示眾，暫時收到監獄裡，然後對席方平打官腔，席方平大冤為申，站著不走，城隍就叫鬼役們把他趕出堂去，席方平見城隍貪贓枉法，憤憤不平，心想還有黃泉府管他，於是就奔向了黃泉府，羊大戶一見席方平又要去上告，急忙拉了一車金銀，帶了城隍密信，趕到黃泉府裡，先把上上下下打點好了，席方平到了黃泉府，買了紙筆，就在府前的上馬石上寫好了呈子，遞了上去，控告羊大戶欺善作惡，太守老奸巨猾，一堂未過，就叫差人把席方平連同伸冤狀子一併押回城隍那裡處理，自己落個心靜，這回城隍心裡有了底，把席方平提上堂來，一言不問，就把他重打了四十大板，城隍又差了兩名鬼卒，將席方平押解還陽。
鬼卒把席方平押到他家門口，就匆匆地走了，席方平怨氣不出，又奔向了豐都城，要去告御狀。到了豐都城，席方平直奔報冤司去告狀，這一回不但告羊大戶，連城隍、太守一塊兒都告進去，報冤司的判官叫席方平暫時住在店裡候審，並且告訴他，已經去調被告人等來京對質。席方平住在店裡，一連十幾日，竟沒有過堂的消息，一天在路上，遇見了城隍手下那位白毛師爺，這傢伙一臉假笑，好說歹說拖他進茶館去坐坐，進了茶館，師爺竟拿出一大包黃金，勸席方平回家，不要再告狀，席方平狠狠打了白毛師爺一個嘴巴子，一言未發，扭身就走了。
晚上，席方平正在燈下又寫狀子，忽見店裡的老掌櫃，偷偷摸摸地溜進房來，老掌櫃好心地勸席方平別再告狀了，官司打下去沒有他的好處。席方平很堅決地告訴老掌櫃，他是不見黃河心不死，老掌櫃見勸不動他，只好嘆了口氣走了。席方平豁出去了，第二天一早，他竟闖到森羅殿前去大聲喊冤，這下可驚了閻王的聖駕，牛頭馬面們，立時把席方平拿住，席方平此時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反而大搖大擺地走上殿去，閻王看見席方平，勃然大怒，立時叫牛頭馬面先打他五十殺威棍。打完了，閻王問席方平：“可知道為什麼要打你嗎？”席方平氣憤地說：“知道，誰叫我沒有錢呢！”氣得閻王把鬍子都豎起來了。
閻王立時叫牛頭馬面把席方平拖到了廊下，去受炮烙酷刑，席方平被烙得遍體鱗傷，仍然堅強不屈，閻王以為這回準把他治服了，問他還敢不敢告狀了，席方平厲聲大呼：“大冤為申，死也要告！”席方平依然是毫不畏懼，鬧得閻王也下不了臺了，兩旁的判官忙來打圓場，勸席方平不要再硬下去了，席方平怕自己不能脫身，便假意應允，不再告狀了。閻王信以為真，就叫黑白無常送席方平回人間去。黑白無常把席方平領出了北門，指明瞭道路，就徑自回城去了，等無常鬼走遠，席方平站在大路口不禁發了愣，他沒想到陰曹地府也這樣黑暗，究竟誰能主持公道？他忽然想起了威名遠震的二郎神是個公正無私，不畏權威的神宰，他立即折回頭來，直奔灌口，去找二郎神告狀。
席方平剛剛繞過豐都城，忽然有人用鎖鏈套住了他的脖子，回頭一看，原來是無常鬼追來了，無常鬼又把他捉回了森羅殿，席方平心想：這回可糟了，沒想到閻王真怕了他了，便對席方平換了一副笑臉，勸他不要再告了，還許給他富貴終身，活到九十九歲。席方平假裝不信，閻王忙叫判官給他寫在生死簿上，還當面蓋上大印，席方平怕壞了大事，假意向閻王謝了恩，仍舊跟隨無常鬼下殿而去。這回無常鬼再也不讓他一個人走了，一路上罵罵咧咧跟在席方平後面，非逼他回家不可。席方平哪裡肯受這份氣，立時停住腳不肯走了，非要和這倆鬼頭鬥鬥不可，無常鬼看是唬不住他，只好賠罪認錯，說些好話，勸席方平好好回家。
走了半日，路過一個小村，席方平就坐在一家門口石階上歇息，無常鬼也不敢催促他，只好隨他的便，原來這家子正忙著生孩子，收生婆正在忙忙亂亂地燒開水、找木盆，倆無常鬼一見有這個機會，竟偷偷地咬著耳朵，商量著一個壞主意。他們趁席方平沒注意，把席方平用力一推，推進了產房，席方平吃了一驚，立時覺得渾身不得勁，用力一掙扎，竟變成了剛生下的嬰兒，席方平才明白自己遭了小鬼們的暗算，於是不肯吃奶，只是捶胸嘶耳地晝夜啼哭，一直折騰了三天，席方平這才算把這個小皮囊交代了，這家子好不容易盼了個孩子，竟然無故死了，只惹得全家痛哭。
席方平逃出了圈套，心裡還是不忘伸冤告狀，晝夜不息地直奔灌口而來，正走著，忽見旌旗蔽日，儀仗如雲，一隊人馬蜂擁著一員神將，直撲對面而來，到了臨近，正是二郎神出巡回來，席方平一見喜出望外，急忙跪在道旁，大聲喊冤，二郎神問明原委，就叫席方平隨在馬後，一直到灌口，走了不久，來到一座巍峨壯麗的官衙，二郎神下馬進去，軍校們叫席方平在衙外候審，等席方平被叫進去的時候，一眼望見堂下排著兩列木籠囚車，那閻王、太守、城隍、師爺以及無常鬼等俱已被關在籠內，席方平見這些害民賊，一個個垂頭喪氣，真覺得有說不出的痛快。
到了堂上，見二郎神已換了文官穿戴，又見他老爹，正與羊大戶在堂上辯理，二郎神命席方平與閻王、城隍等人當堂對質，席方平就把自己所受的千辛萬苦，一起控訴出來，二郎神聽了，氣得大聲責罵，只嚇得閻王等人戰戰兢兢，面無人色。二郎神當堂下了判決，羊大戶與那些昏王、貪官，一律處以極刑，判官、師爺、小鬼等也都受了應得的懲罰。席方平父子不但昭雪了冤枉，二郎神還派人套了馬車，送席方平父子還陽到人間。
本文摘錄與《聊齋志異—席方平》。
閱讀更多 秋風清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