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位對面一棟商住兩用的大樓——佳境天城，在望京高樓平地起的日新月異裡，它顯得頗不起眼。神州租車巨大的品牌logo牌子懸掛在三樓正中。雖然每天進出抬頭都能看見，但和這家企業並無多大交集。一個沒有駕照的人，租車做什麼呢？
後來神州專車名聲漸響，我們仍然是“熟悉的陌生人”。在我的印象裡，神州專車的競爭對手，像滴滴、Uber這樣的互聯網新貴是很高大上的，尤其是辦公環境，雖然不一定如網上流傳的Google、Facebook的辦公場所那樣靚麗科幻、未來感爆棚，起碼也得逼格滿滿、調調十足。所以當得知神州專車的總部就在對面那棟木訥呆滯的大樓裡時，我是震驚的。
這種感覺就像你認識很久的同事，每天穿著淘寶爆款，吃著煎餅果子，喝著營養在線，忽然有人告訴你他是世界五百強老總的獨子，在北二環有兩百套帶院子的房子一樣。你很難將對面那棟灰頭土臉的商住兩用房，跟兩家上市企業的神經中樞系統聯繫在一起，裡面每天決策著數億資金的流向，數萬員工的調動，和當下最炙手可熱的互聯網企業們掰著手腕叫著勁，在未來最有潛力的市場之中擺棋落子。更或許，在樓前花家地街旁山西面館裡，吃著15塊錢套餐，看上去平淡無奇的中年男子，都揣著價值上億的期權股票呢！
住得不遠，公交地鐵也都很方便，所以用車需求並不強烈，不過去年一波充百返百，還是沒能忍住剁手的衝動，為神州專車貢獻了五千大洋的營業額。不過坐了幾次以後，發現自己終究還不到“中產階級”的層次，價格比當時的滴滴快車要高出不少，每次下車後收到結賬的短信，都會引發心絞痛腸梗阻。後來學了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打開他家的APP。遇到颳風下雨、酒後大醉、深夜加班、同學聚會……類似產生“對自己好一點兒”“面子很重要”這樣的場合時，才會點開那個不受寵的標識，讓自己放縱一回。
如今，多半年過去，賬上還有五千的餘額。
大年初五，匆匆從家鄉回來加班。寂靜的辦公室只有一人敲擊鍵盤的聲響，腦子裡還回放著一家人圍桌談笑的畫面，深夜從中科院園區出來，又一次點開了神州專車。
在神州專車總部附近上班的一大好處就是，很多神州專車的司機師傅們，看見單子的出發地點，都會下意識地認為你是“自己人”，而且是職位很高的“自己人”。服務水準會盡量同廣告中的看齊。提前打電話溝通上車地點，告知到達的大概時間，為你開關車門，問你選擇什麼路線，車內溫度是否合適……雖然一般情況下，這種標準化的服務會讓人覺得物有所值，不過當你心情煩躁、著急趕路的時候，某些流程化的服務甚至會讓你感到多餘。
初五的北京依然是座空城，望京燈火仍然通明，但路上的車輛稀稀拉拉的讓人有經濟崩盤的感覺。受益於此，司機師傅兩分鐘就到了面前。
四十多歲，寸發圓臉，中等偏矮的身材，聽上去是北京口音，一身西服穿在他結實厚重的身上略顯滑稽。雖然我再三向他表示不用麻煩，他還是執拗地繞過來為我打開了車門。確認目的地後，他再無話。
在大山子路口等紅燈時，國風上觀小區裡燃起了煙花。我忽又想起是春節，就隨後說了一句：師傅給您拜個晚年啊！這句話像是一個開關，開啟了我們的對話。
“您是神州的吧？”他問道。
這個問題，我被問過好幾次。唯獨這次，鬼使神差嗯了一聲。
“您是自己人，我也就不跟您見外了。”
我心虛的又“嗯”了一聲。
“我在神州工作一年多了，我A1的駕照，評分一直沒下過4.9。今年春節響應公司號召，沒有歇班。奉獻精神有點兒拔高，說實在的，就是想多掙點兒錢。每天中午十二點，司機端更新司機評分，我連著兩天掉啊，現在4.67分。獎勵就拿不到了啊。”他的語氣中帶著焦急。
“那評分為什麼會掉呢？！”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只能順著他往下問。
“司機評分端太偏向乘客了。我想了想，前天有一單，乘客在趕廟會，我跟他解釋說進去太堵，建議他往外走幾百米上車，他不走，最後我趕過去，比預估的晚了二十分鐘，乘客打電話的時候怒氣很重，後來取消了估計給了我差評。昨天一個小孩兒，上車後罵罵咧咧，滿嘴髒字，我問他哪一年的，他說96的。我跟你講我練散打練了好幾年，擱二十年前他不知道死多少回了。我快五十歲的人了被小孩兒罵得那麼難聽，我就說了一句：“先生，請注意您的用語，咱不能罵人”，這小子應該是也給了一個差評！”
“這小孩子的確不應該。”我附和道。
“咱們乘客大部分都是好的，我在這兒幹這麼長時間，也是覺得平臺靠譜。可這大過年的，我不回家，給大家提供方便，最後還得差評，收入還受影響，擱誰誰不委屈啊！你能不能反映一下這個問題，這樣評分，司機們多心寒啊！”
話題已經上升解決問題，遠不是我能左右的了。好在路程本來就短，我已到家門口。
“師傅，您說的問題的確存在，但我現在的職位，很難幫您解決，有機會我會替您反映的。”下車後，司機師傅又繞過來開車門，“再給您拜個晚年，我一會兒給您打個五星。”
師傅忽然伸出了手，我握了上去。“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也給您拜個晚年。”
後記：
下車後，給司機師傅打了個五星，留言裡寫了句：神州專車，珍惜這樣的好司機吧。今天回看行程，那位師傅的評分已經回到了4.7分。寫這位師傅的故事，是想起那位在電梯裡哭泣的外賣小哥，是想起春節期間黑龍江那位因公殉職的民警曲玉權，央視新聞評論說：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只不過有人替你負重前行。在我們身邊，還有無數這樣負重前行的人，他們為了我們回家，自己不能回家，為了我們吃飯，自己來不及吃飯，為了我們打扮，自己沒時間打扮……願新的一年裡，大家多一份諒解，多一絲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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