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賦是你的籌碼,但生活是一場暗算

天賦是你的籌碼,但生活是一場暗算

什麼樣的人可以被稱之為天才呢?

在我們傳統的觀念裡,天才不就是天賦異稟嘛——像霍金、愛因斯坦那樣憑藉超高智商走在科研前列的是天才;像王希孟那樣18歲便畫出鴻篇傑作《千里江山圖》的是天才;像博爾特、菲爾普斯那樣擁有超強體能的運動健將也是天才。

與天才對立的,不是蠢人,而是千千萬萬的庸眾。後者仰望天才,一次又一次地將這些擁有偉大頭腦的人們捧上神壇。

但當天才出現在文學作品中,他們往往又不再是我們刻板印象裡的那個樣子:

在埃萊娜·費蘭特的小說《我的天才女友》中,特立獨行的莉拉是天才,但她卻放棄了“永遠不會為別人寫詩”的驕傲,嫁給了肉店老闆的兒子;

《月亮與六便士》裡的思特里克蘭德是天才,但同時他又是個“什麼都不在乎”的惡棍,是捨棄妻兒的“渣男”;

天賦是你的籌碼,但生活是一場暗算

電影《海上鋼琴師》劇照

電影《海上鋼琴師》中的1900也是天才,他在音樂的海洋裡徜徉,然而他又是孤獨的,或者說是固步自封的。

當作家用筆尖輕輕撩開神壇的紗帳時,天才展示了他的另外一面,總會跟悲劇、毀滅、孤獨連在一起。

能把這一點寫得最通透的,當屬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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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家常被稱為“諜戰小說家”,但事實上,在他的創作中“諜戰”只是一層最表面的皮,但往內裡看,他對天才角色的執著似乎是前所未有的:《解密》裡有數學天才容金珍,《暗算》中有能同時360度監聽多臺儀器的阿炳,在《風聲》裡,也有心算和邏輯推理能力極強的李寧玉。

天賦是你的籌碼,但生活是一場暗算

△ 《暗算新版書封

可以說,天才是麥家一生創作的母題,而若論刻畫天才的孤獨,沒有哪本書比他的《暗算》更為極致了。

《暗算》寫的是國家神秘機構701中的神秘故事,這裡住著那個時代最聰明的頭腦,卻做著最孤獨的事情:情報工作。

麥家筆下的情報工作者,不是詹姆斯·邦德式的浪漫,而都是一群為了理想和高貴的目標而甘願隱姓埋名的天才。

情報如風,稍縱即逝,但他們的工作正是捕捉風的訊息,是聆聽死人的心跳,是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聽風者阿炳,有著驚人的聽力,能從密密麻麻的噪音中捕捉到敵人的蛛絲馬跡。

但這位擁有順風耳一般的奇人,在故事中剛出場時,就已經瀰漫開了孤獨的氣息:

“我看到的他,既像個孩子,又像個瘋子,既可笑,又可憐,既蠻橫,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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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暗算》劇照

看風者黃依依,擁有強大的計算和推理能力,從一絲微風中便看出明日的風暴。

她是數學家馮·諾依曼的前助手,聰慧伶俐,天賦凜然,但天生熱愛自由,在那個保守年代,她是“有問題的天使”,揹負著種種風言風語。

另一位看風者,叫陳二湖。

他眼裡似乎除了密碼,便沒有別人。在退休後,陳二湖終於回到了家人的懷抱,卻變得悶悶不樂,不是發呆,就是發狂——只有讓他回到謎題中,回到密碼裡,他才像個正常人。

他們都天賦異稟,卻無法用智慧化解孤獨。

2

單單是對這些天才的刻畫就夠引人入勝了,然而麥家卻大筆一揮,灑出了《暗算》真正的亮點:多視角敘述。

《暗算》一開始,就是“我”——即麥家——跟一個叫安院長的人相對而坐,倆人開始聊天,聊著聊著,安院長就講起了故事。

於是乎,小說中的“我”便成了安院長。等到安院長的故事講完,麥家又出來過場了。不一會兒,給他講故事的錢院長又變成了下個章節裡的“我”……

小說就這樣再三轉換敘述者,卻始終運用著第一人稱視角,完成了前後一共四個故事。而這四個故事裡總共出現了6個第一人稱的敘述視角。

這些人用不同的身份和情緒狀態講故事,這是一種高超的“復調”。

天賦是你的籌碼,但生活是一場暗算

電影《美麗心靈》劇照

所謂復調,即是作品中有眾多各自獨立而不融合的聲音和意識,每個聲音和意識都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和價值,這些多音調並不在作者的統一意識下層層展開,而是平等地各抒己見。

這種“多聲部”的復調敘事,較之傳統敘事方式似乎更能展示人物內心世界的複雜性和豐富性。

麥家運用這種技法,使得小說中本就個性十足的天才更加鮮活飽滿,同時,敘述者的適時變換,還給了讀者一種“層層揭秘”的快感。

最令人拍案叫絕的是,小說的最後一章,麥家竟然直接讓一個靈魂來做敘述者。

這也是為什麼一部諜戰小說,能擺脫類型文學的束縛,達到了嚴肅文學的高度。也正因為如此,麥家憑藉《暗算》獲得了第七屆茅盾文學獎——“構思獨特精巧,詭異多變”,這個頒獎理由真是說到點子上了。

有人說,麥家只寫天才卻不寫普通人,太不貼近生活了。事實絕非如此。說這話的人,要不就沒讀過麥家,要不就沒讀透麥家。

讀小說,讀者和作者之間就像象棋高手過招,只有水平相當,才能知道對手的每一步之意義所在。

3

《暗算》最後一章中的這個靈魂,就是麥家的一著“怪棋”。

故事裡,韋夫是個前線士兵,沒有天才的大腦,也沒有神乎其神的絕技。他,就是個如你我一般的普通人。

如果用上帝視角來看,這個普通人生前過著極為樸素的士兵生活,死後竟連一塊屬於自己的墓碑都沒有,甚至永遠失去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和姓名。

但在麥家筆下,“庸人”的靈魂吶喊了數遍“我不是胡海洋”後,終於將故事的真相娓娓道來。原來,這個在90%時間裡都沒有大顯身手的“庸人”,竟用他的屍體幫助行動局的情報人員完成了一次重要的行動。

天賦是你的籌碼,但生活是一場暗算

電影《模仿遊戲》劇照

當他死後出現在海灘的那一刻,他便是史上最偉大的屍體之一。

麥家崇拜天才,也讚美平凡。

在他的心裡,天才甚至“算計”不過平凡。人生在世有時需要靠運氣,這與你是不是天才無關。

縱使天賦異稟如阿炳、如黃依依、如陳二湖,也仍舊沒有逃過生活的那計“暗算”。

他們不約而同地如煙火一般,綻放,燃盡,最後隕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而恰恰是韋夫這樣的“庸人”,卻在死後獲得了用靈魂自證的機會。

而麥家也借這位“庸人”之口問出了那句從自己接觸到情報工作者的故事以來就一直想問的話:“上帝啊,什麼時候人類才能聽到我說的這些?”

從這個角度講,麥家自己便是一個如韋夫似的“庸人”。

他畢業於中國人民解放軍工程技術學院無線電系,曾在軍隊呆過,更是在建前線的一個情報部隊工作過,但最終被這個神秘的行業給“淘汰”了。然而,他目睹或聽聞情報工作的種種故事,最終將這些不能公開的秘密,以“魔術”的方式再現了出來。

什麼是天才,什麼是庸人?

以麥家的例子來說,他在情報界中也許平庸,但在文學界,卻又轉身變為了天才。

也許,天賦不過是上天賦予我們的第一把鑰匙,而餘下的禮物都要經由這把鑰匙,開啟一個,再開啟下一個……

重要的不是第一把鑰匙的材質,而是我們如何運用這把鑰匙,決定打開哪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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