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金瓶梅》,看曾在江浙一帶流行的抱孫葬!

“西門慶在墳上,叫徐先生畫了穴,把官哥就埋在先頭陳氏娘懷中,抱孫葬了。”——《金瓶梅》第59回

抱孫葬:將夭折的男孩葬於祖母墳前。《金瓶梅》中講的是李瓶兒的兒子官哥兒死後葬在了大母墳前。

透過《金瓶梅》,看曾在江浙一帶流行的抱孫葬!

在具體分析“抱孫葬”這種葬制之前,我們先來看一段考古材料:

“在長江下游的太湖平原和杭州灣地區的新石器時代考古工作中,考古工作者對江浙地區的喪葬情況有了重要發現和認識。

從墓葬方面而言,主要在馬家浜、草鞋山共清理出200多座屬於母系氏族階段的新石器時代文化一一馬家浜類型文化。

這裡的公共墓地埋葬的人骨都較密集,成年人和兒童埋在同一個墓地。進入父系氏族社會的崧澤類型是由馬家浜類型直接發展來的。

在崧澤墓地先後清理了97座墓葬,其中發現了兩座合葬墓,都是成年女性和幼兒兩具人骨在一起合葬。

顯然,崧澤類型文化的成年女性和幼兒的合葬,可能包孕著“抱孫葬”這種葬制的最古老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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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這種葬制與中國古代的宗法制度及族墓制又有什麼關係呢?

有人或許會提到昭穆制度。

昭穆,即把始祖以下的同族男子按照世輩依一昭一穆的次序進行排列。如始祖之子為昭,始祖之孫即為穆,始祖之曾孫又為昭,始祖之玄孫又為穆。隔代的昭穆字輩相同。

昭穆制是為了用昭穆字樣來區別父子兩代,同時也便於祭祀時神主位置的排列。宗廟中始祖的位置居中,以下祖先的神主便依左昭右穆的次序進行排列。在葬制上亦是如此。

周代設有專管墓地的機構和職官。貴族的墓地稱為公墓,由“家人”管理平民墓地稱為邦墓,由“墓大夫”管理。各類墓地均經過嚴格的規劃設計。在貴族墓地裡,“先王之葬居中,以昭穆為左右”。這就形成了古人所說的“抱孫不抱子”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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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這種具有昭穆制度的葬制與小說《金瓶梅》所指稱的“抱孫葬”又是什麼關係呢?

首先,應該指出的是,這種族墓制度嚴格來講只歷春秋、戰國而沿襲至西漢武帝時期。

例如,從武帝之前的西漢諸陵來看,只有高帝長陵、惠帝安陵、景帝陽陵尚保存昭穆制度,這三人的關係為祖、父、孫輩。長陵居中,安陵居右西、陽陵居左東,正是父為昭,子為穆,孫復為昭的序列。

而武帝的茂陵遠離祖陵,武帝以後的諸陵雜亂地建立在茂陵以東和安陵以西的區域之間,不再按照“左昭右穆”的傳統禮制,這標誌著重視宗族關係的族墓制的破壞和以皇帝為中心的墓制的建立,是社會政治制度的變革在喪葬領域裡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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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這種變革和影響歷經漢唐以後各代直至明清。如位於北京昌平天壽山的明十三陵雖以長陵為中心,但左右各陵仍是雜亂無章的,無明顯昭穆可言。

由於明清兩代的官修喪禮《大明會典》和《清通典》在民間不易推行,故較為俗化的《朱子家禮》得以推崇並頒行天下。

它在民間甚至在上層貴族之間普遍流行,反倒繼承了中國喪禮的大傳統,而官禮只剩下一個別官品的空架子。這就是說,僅明代而言,上至帝王、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在喪制中己經早就沒有了古代昭穆制度的影響了。

所以,產生於明代的小說《金瓶梅》中所述“抱孫葬”這種葬制不可能存在這種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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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應該指出的是,昭穆制度是一種以父系血緣為核心的宗法制度,即抱孫者必為祖父,而非祖母。

但從《金瓶梅》中的“抱孫葬”來看,其所抱官哥者為西門慶先頭陳娘子西門大姐之母,其實屬西門慶之正妻也。

故作為西門慶之妾李瓶兒之子官哥正應呼之為“大母”,我們注意到有些方言亦稱祖母為大母,而非實際上的祖母。

並且,也不論夭折之男是否可入祖墳,如按昭穆制度,官哥也應葬在西門慶之父西門達的腳下而非陳娘子懷中。

也就是說,應在官哥之祖父西側,而不是在陳娘子和西門慶一側夫妻合葬一處,西門慶之穴暫虛。

透過《金瓶梅》,看曾在江浙一帶流行的抱孫葬!

從以上分析來看,小說中的“抱孫葬”這種葬制與古代的族墓制並沒有多少關聯,至少看不出它對“抱孫葬”有什麼直接影響。

因此,這種葬制的獨特性需要我們從具有地域色彩的民俗中去對比分析和探究。

再來看下一組葬俗材料:

“嬰兒一生下來就夭折,通常不埋葬,只用穀草捲住屍體,仍到野外或亂葬崗上。稍大一點的幼兒夭折,一般也是用穀草裹住屍體,找個地方埋掉,不留墳頭。兒童夭折可留墳頭,但不能進入祖塋,一般埋葬在地邊或亂葬崗上。童葬不舉行任何儀式,葬後也不專門祭祀。”

與上述北方地區夭折之男迥異的是,小說中官哥的死後葬埋可謂獨特。“只活了一年零四個月”的官哥死後,“一面使人去請陰陽生來批書”又令人“快抬了一付平頭杉板,令匠人打造小棺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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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尋出幾件小道衣,道髻,鞋襪之類,安放於棺撐內”。次日,有人弔喪,有和尚誦經,晚夕有人伴宿。出殯時動清樂“有八名青衣白帽小童,大紅銷金棺,與雪蓋、玉梅、雪柳相隨”,且有“大紅銘族”,葬地有其墓位並有日後的祭祀。

總之,聯繫上述諸多考古發現和古今喪葬材料,我們有理由相信,“抱孫葬”這種葬俗的產生和延續是有其鮮明的地域性的。

這種古老葬制文化因子就包孕於長江下游太湖平原和杭州灣地區的新石器文化之中。小說中“抱孫葬”正是該文化中成年女性和幼兒合葬這種葬制在江浙這塊特定地域中的自然延續。

從這一葬制中,我們體會到的是濃郁的地域色彩及濃厚的民俗文化氛圍。

來稿/貴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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