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能借我三十两银子么？”
“怎么，出了什么事？”他看着小厮袖口处的补丁不由起疑，这小厮向来俭省，居然跑来问自己借这么大笔钱，难道被府上那些赌徒给教坏了？
“我、准备娶个媳妇儿。”小厮挠挠头，神情腼腆。
“呵，好事啊，不过三十两能娶到好的吗。”他笑着，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小厮：“既然要娶，就娶个好的。”
“谢过少爷！”小厮连作了好几个揖，兴奋地跑走了，跑了十几步又回过头淳厚地笑：“少爷，她很好，很漂亮。”
此后，小厮几日不见踪影，他还以为是新婚燕尔，开心地忘乎所以了。谁知几日后的黄昏，小厮颓丧地来书房打扫，脸色暗沉得像才办完丧事。
“心情不好？别是被媒人骗了，娶了个丑媳妇吧。”他一向玩笑惯了，但看小厮如此反常，也觉笑不出来。
小厮低着头，掏出银票还给他，声音暗哑如呻吟：“她爹娘把她给卖了。”
“卖到哪了，对方出多少银两？”
“反正是不可能了。”小厮摇摇头，推开窗子透气，偏院的后廊有几个家丁，正忙着挂红灯笼。
“也不知我爹怎么想的，听说要进门的九姨太才十六岁，简直是仗着自己有钱强抢民女。”他一脸鄙夷，从前小厮都会劝他息怒，然后努力为老爷说上几句好话，此时却是一阵难堪的静默。他也没太在意，想着这家伙正伤着心，过段时间给他挑个更漂亮的，应该就能缓过来了。
谁知小厮竟一伤到底，从此再也不提自己的亲事，而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不再和同伴们玩闹打趣，一闲下来就往书房后边的旧楼上攀，坐在那里大半天，也不知在看什么。
“怪了，总是朝西看。”
“西边？流莺巷是在西边吧。”
“他喜欢的女人别是被卖到了烟花之地？”
……
众人窃窃私语，猜测纷纭，但小厮却依旧只字未提。
“若实在放不下，我出银两帮她赎身吧。”他有些感慨，自己那群风流潇洒的哥们处处寻花问柳，没听过一个长情的故事。
“少爷心真善，但我这事已经完了，您千万别再提了。”
他见小厮面色担忧，似乎怕自己公子脾气上来，将那姑娘后来的遭遇查得一清二楚，连最后的回忆也被抹杀了，心下不觉惘然，遂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远处的长廊走过一群人，抬着红色的礼盒，他不由皱眉：“爹最近捧一个花旦，还以为玩玩罢了，谁知又要纳进来。”
“十姨太？那九姨太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了。”小厮手中拿着一条布手绢，淡青的色泽已经褪成浅灰，如同他的心。
“哦、我喜欢的姑娘也是贫寒人家，也是被卖给别人做妾……日子想必不好过。”
“别这么想，也许她运气会好，毕竟像我爹那样的人应该不太多吧，不是谁都能倒霉碰到的。”他无奈地摇头，突然瞥见西院的阁楼上立着一个身影，天色渐暗，看不分明，只觉得有双忧伤凄怨的眼，都是寂寞的人呵。
十姨太进门不到两个月，九姨太就病了，原以为只是脸上起红疹，没想到大夫看过之后却神色慌张：“这病只怕不好……先隔开吧，别染给其它人。”
九姨太出生贫寒，在府中本就备受排挤，大夫这话简直比军令还厉害，丫鬟仆人顿时跑得一个不剩。十姨太更是危言耸听，直嚷不好，非要让老爷叫九姨太搬到旧院的柴房去。老爷不愿得罪新宠，犹豫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了。
没人敢去给九姨太送饭，大家说起柴房都心惊色变，仿佛是无间地狱。
“柴房好像没什么声音了。”
“再挨几日，就是不病死也会被饿死吧。”丫鬟仆从们悄声议论。
他皱起眉头，心生疑虑，总觉得十姨太太过心急，应该再找几个大夫来看诊才好，他正想着怎么跟父亲提议，一个仆从却急急奔来。
“少爷，不好了！也不知小厮怎么想的，居然去柴房给九姨太送饭，被十姨太的丫鬟看见了，正毒打呢，说他居心不良，想染上病，祸害整个府。”
他匆匆赶往柴房，却被远远地栏在外面。
“少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倘若染上了可怎么好。”十姨太娇声开口，一双秋波（媚）意盈盈。
“都给我住手！”他推开十姨太，却还有一群人极力阻拦，透过人群，他看见小厮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
“少爷还是别过来了，万一……”小厮喃喃开口：“能不能再请别的大夫来看看，九姨太有些花粉不能碰的，也许是在花园不小心沾到了，十姨太近日买了许多花、”
“闭嘴！你这该死的奴才，还想推到我身上来不成，她自己人穷命贱，死到临头还要祸害人！”十姨太正骂得起劲，见老爷从后院赶来，便挤出眼泪扑了过去。
“真是胡闹，还不快回房去。老太太还病着呢，你敢让她担心。”老爷斥道。
他只得郁郁地回了书房，想着明日再差人去请大夫。谁知半夜里人声吵杂，说九姨太在柴房燃火自尽了。
“她也不是傻的，怎么死不好，偏要把自己活活烧死。”
“哎呀，那小厮是不是也在柴房里？”
“他被打得起不来身，就躺在柴房外头，应该烧不到吧。”
众人虽然断定九姨太不是自尽，却依旧不敢去救火，他乘下人不备，悄悄溜出房门。
“小蝶、小蝶，别害怕，我马上来救你！”
他赶到的时候，小厮已经挣扎着起身，将柴门推开，冲了进去，可是他抱出来的女子早已没了声息。
“死了也好，活着也是受罪……”一阵死寂之后，小厮颤声开口。
“阿聪、”他心下痛悯，但所有安慰的话都是那般苍白，他恍然想起那天傍晚，夜风甚凉，西院阁楼上清瘦单薄的倩影，一双眼睛凄楚满溢。这两个被命运隔开的恋人，就是在这片灰暗的天空下，两两相望。
“那年，她搀着年迈的祖母出门晒太阳，温暖又乖巧的模样，我好想娶她；后来，她被迫卖到府上做了小妾，成日被那些姨奶奶欺凌，欲哭无泪，我真想救她。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葬了她……”
一颗眼泪在女子苍白的脸颊流淌，缓缓没入尘埃。
閱讀更多 青銅引小說館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