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大多數女性一開始不像西方人有使用香水的習慣，消費者身上的味道絕大多數來自於自己使用的日化品。而氣味，在某種程度上，也體現著一個人的審美、氣質與格局。
這段中國女性香味的變遷歷史，是從一塊香皂開始的，而隨後出現的花露水，沐浴露以及洗衣凝珠等日化品，不斷延續與改變著她們身上的味道。這些香味所承載的不僅僅是一種集體回憶，也是日化品牌開拓中國市場的過程。
香皂：中國人浴室裡最初的芬芳
香皂進入中國前，中國人習慣用硫磺皂和硼酸皂來洗澡，功能性肥皂在當時是大勢。如今的上海人回憶起硫磺皂歲月，還是會蹦出“臭皮皂”（臭肥皂）來。
上海硫磺皂。圖片來源：天貓旗艦店
直到1986年，聯合利華重新進入中國，並在上海成立了第一家合資公司——上海利華有限公司——才推出了真正意義上的香皂，力士純白香皂。
張維是瑞士香精香料公司芬美意北亞創意開發中心高級總監，她在日用品香精行業已有二十多年從業經驗。張維對界面新聞解釋道，三十年前人們一週洗一次澡，而現在每天洗澡的大有人在，力士白皂的香氣正是醛香型，醛香型的經典案例就是香奈兒5號香水。
力士香皂。圖片來源：天貓旗艦店
醛香的性價比極高，它的香氣爆發力特別強，一塊香皂就能讓整個浴室飄香，和如今的香氛功效類似。當時的中國市場，還沒有出現沐浴露，而一塊香皂所帶來的氣味，就是那個物資不甚豐富的時代，女性對於香氣的造夢。
陸毅主演的飄影廣告截圖。
後來沐浴露成為中國浴室裡的常見日化品之後，香皂的地位不斷式微。1999年，廣東飄影推出了法國香水皂，第一次將香水概念引到了香皂上，算是香皂領域的一次創新嘗試。飄影香水皂在市場上沒有掀起太多波瀾，因為當時沐浴露時代已悄然而至。
六神花露水：中國人的古龍香水
在上海家化從業30年的調香師嚴敏的眼中，六神花露水的迭代正好是國民香氣變更史。
1990年以前，家化的初代花露水早就誕生了。當時玫瑰和麝香是主調，彼時的弄潮兒把這款花露水撒在手帕上，當作香水來使用。不過更多人熟悉的六神花露水，不是玫瑰味道的。
1990年的第一代六神。圖片來源：上海家化
1990年後的六神花露水，在此初代的基礎上加了薄荷，打出了“提神醒腦、祛痱止癢”的口號。六神這一動作的目的，或許是用來擴大自己的目標消費群體，不想讓這款花露水僅僅作為一款“香水”，而是賦予更多的功能性。
六神花露水上市後一時間供不應求。
從全國各地趕來拉貨的車在家化廠門口排起長龍，生產線24 小時不停，沒日沒夜連軸趕工，生產出來的花露水來不及進倉，就直接被搬上了貨車。此後六神花露水融入了老上海人的生活，“有點花露水”、“花露水蠻足的”，在滬語中用來夸人有“花頭”有“腔調”。
而在嚴敏眼裡，仍把功能性加身的花露水看作是一款古龍水，調香不可怠慢。
家化在1989年出了一款百愛神香水，走的是迪奧毒藥（Poison）的香型，百愛神香水在上海灘熱銷，六神第一代噴霧花露水也採用了該香型，考慮到六神的定位是全家共享，男性對於濃郁的香氣接受度有限，過了一年後，六神跟著雅詩蘭黛的歡沁女士香水（Pleasures），走起了清花香型。
最左邊是第一代噴霧花露水。圖片來源：上海家化
1995年前，出於操作便捷性，六神出了噴霧花露水。隨著市場競爭對手湧現，六神因既有產品差異性不強，市佔率曾一度從70%降低到過50%，隆力奇蛇膽花露水系列就從六神手中搶走了不少市場份額。
此後六神花露水著重在細分功效上下功夫，其中大眾最熟悉的是六神噴霧止癢花露水和六神噴霧驅蚊花露水，另外六神還推出了勁涼提神花露水和六神清爽祛味花露水。
漸漸地，六神花露水從國民古龍水走到了夏日消暑必備單品的位置。
沐浴露：香水的“平價替代”
“僅僅十年之間，中國人就已經接受沐浴露了，這個速度簡直不可思議，在國外大概要花30年。” 張維對界面新聞感嘆道。
1986年以後，外資品牌的沐浴露開始湧入中國市場。其中，影響力最大的還是醛香型沐浴露，這種香型成了香皂和沐浴露的連接點，也為中國人的香氣認知打了底，而最有名的產品就是力士的白瓶和舒膚佳白瓶。
舒膚佳白瓶。圖片來源：天貓旗艦店
儘管人們開始習慣使用沐浴露了，品牌在產品瓶身仍不會主推香氣類型，最多標註果香或者花香二字，產品的宣傳點還是集中在滋潤、醒膚等功效上。洗髮水亦然，人們對洗髮水香氣的認知起初只有濃或淡，品牌也不會刻意強調它的味道。
但是中國女性敏銳的嗅覺不會放過任何誘人的香味。
美加淨青苹香波。圖片來源：上海家化
1988年，美加淨推出了青苹香波，張維至今還記得自己大學時代第一次接觸青蘋果味洗髮水，“當時覺得怎麼會有這麼好聞的洗髮水，實在是高級，我們一個寢室的女生都為之瘋狂，大家群起而買之”。當時，嚴敏就在上海家化工作，他也還記得這款轟動的青苹香波，它的“高級”之處在於，採用了蘋果芯的味道，而非熟透的蘋果。
直到1996年，第一款主打香氣的洗髮水進入中國市場。這個叫做伊卡璐的品牌，賣點是天然成分和水果香氣，它的洗髮水廣告中滿屏的水果元素都在強調洗髮水的果香味，不像飄柔、海飛絲等更關注洗髮水的順滑程度和去屑效果。
2007年伊卡璐洗髮水廣告截圖。
嚴敏、劉榮明和張維三位採訪對象都認為，2000年以後，消費者開始逐漸把目光轉移到香氣上了。
千禧年後，中國GDP增速保持長期快速的增長，中產階層隨之成長起來，這群新中產也對必需品消費提出了新的需求，比如品類升級和奢侈化。而中國人有跨境旅遊熱以後，旅遊渠道也成了認識香水、香氛類產品的途徑。
最早把沐浴露往香水與香氛上靠的是力士。
2010年，力士的藍瓶“恣情晚香”與紫瓶“幽蓮魅膚”沐浴露進入中國市場，瓶身上打出了前調、中調和後調香型的說明，“8小時留香”和“國際調香師”也是其賣點。
直到今天，小紅書裡還有人分享經驗帖“12元的力士藍瓶沐浴露和YSL黑鴉片香水竟然聞起來一樣”，可見，沐浴露也有了香水的“平價替代”屬性。
新包裝的力士香氛系列。圖片來源：天貓旗艦店
不少人將力士香氛系列沐浴露稱作“平價祖瑪龍”，兩瓶550ml的沐浴露在屈臣氏促銷活動時售價為79.9元，而30ml祖瑪瓏本尊在天貓售價為600元。評論區的留言多數是在詢問“留香時間夠不夠久”，“40塊就能每天擁有祖瑪瓏的香味入睡還挺值的”成了熱門評論。
無疑，祖瑪瓏的香型成了各色香氛沐浴露調香的頭號模仿對象。有人稱植觀小白罐沐浴露有祖瑪瓏橙花香水的氣味。此外，在諸多經驗帖中，有人稱Soap glory沐浴露的香氣類似於迪奧小姐香水，氣味圖書館的大白兔沐浴露有Lait Concentre牛奶香水的甜香神韻。
這兩年，香氛沐浴露品類在商超貨架上的比重愈發大了。
遇見香芬櫻花沐浴露
這款這幾年很火，我自己也在用，日本進口櫻花香，純正日本櫻花香味，持久留香，洗後留香很持久清新。氨基酸表活APG復配，泡沫比較豐富，霍爾巴巴顆粒，磨砂去角質，給身體卸妝，日本八重晚櫻柔珠，包含豐富維生素ABE，修護肌膚屏障，細膩細緻毛孔，洗後皮膚軟軟的有保溼性，裡面含13種氨基酸補水因子和美白成分煙酰胺。
在芬美意中國區總裁安保羅（Paul Andersson）看來，中國消費者的香氣選擇很有包容性。中國人最初沒有使用香水的習慣，是西方文化把香水潮流帶過來的，因此沒有自己頑固的用香偏好，這反而催生了中國日化用香的“多樣化”。
你在本土日化企業的產品中，可以找到這樣的“多樣性”。
華南地區先鋒的日化廠推出了複雜香型的日化用品，比如廣東珍妮絲還有海馬，出了東方香型的沐浴露。現任芬美意首席調香師的劉榮明解釋道，香味總的來說可以分兩類，一類是大自然中可以找到參照物的，比如花香果香辛香等，另一類不可以，大自然中找不到的，比如東方香、馥奇香、素心蘭香及古龍香。
當時，中草藥味也被引入日化品中，重慶奧妮早在霸王防脫洗髮水之前就推出了中草藥洗髮水，美加淨第一代護手霜就是中草藥味。
在張維看來，當中國消費者洗澡不再僅寄希望於沐浴露的功效性，而開始追求洗澡時的體驗，各類細分香型的沐浴產品就就湧現出來了。這類產品的基本的目標客群是“常常工作繁忙，每天想要有片刻快樂的35歲以下的女性”。
人們使用不同香型沐浴露受各種因素影響。
比如，人們洗澡時間分流，早上洗澡的可能會用比如小蒼蘭香型的，一些比較清新的香型，而晚上洗澡的可能會選擇留香時間更久的，比如力士紫瓶。
力士紫瓶雖然味道很重，且沐浴露膏體顏色有些不常規，是紫色的，可銷量已經超過經典白瓶，在所有力士沐浴露中賣得最好，說明消費者對於留香有越來越高的要求。
從沐浴露到洗滌劑，如今日化品的香氣追隨著香水
香味從香水往日化用品下沉的順序是沐浴露、洗髮水、洗滌劑。
在洗滌劑品類中，立白出了洗衣凝珠，為的只是單純增添香氣，像是一種衣物留香劑。寶潔旗下的當妮也出了護衣留香珠，產品介紹包括“吃完火鍋，居然還是香香的”。在社交平臺上，當妮的每個香型都被細細評析，其中“草本花香”的綠瓶子成了愛馬仕尼羅河花園的平價替代。
當妮產品。圖片來源：天貓旗艦店
今年25歲生活在上海的李然，是當妮產品的核心消費者。“上海曬不幹衣服，當妮的香氣可以遮蓋一下黴味”。
奧妙的水蓮清香型洗衣液是李然買洗衣液的首選：“洗衣液到底能洗得多幹淨，我無法評判，我只在乎香氣，聞到衣服上的香味我就覺得這衣服我洗乾淨了。”
事實上，所有調香師的共識是日化品的香氣就是跟著香水的風尚走。
因為配方沒有秘密，調香師可以輕易還原90%，沒有專利這一說，都是君子協議。這意味著，中國日化用品中的香氣都是“外國的月亮”。
在鄭敏調香室的牆上，掛著兩大面所有香型的圖紙，每款香型對應了國外代表性的香水。市面上主要的日化產品，香味都是可以追溯到某款經典香香水，比如這兩年風頭正盛的阿道夫洗髮水，就是香奈兒Coco小姐香水的香型。
日化用品的香氣跟著香水走，這一點消費者們實在很難察覺。
調香師在為日化用品調香時，要考慮產品特性、成本還有穩定性，因此最終的成品可能很難讓人聯想到最初的參照物。
有業內人士透露，已經有洗衣液走的是祖瑪龍藍風鈴的香型了，只是消費者可能察覺不到，洗滌劑的含香量只有百分之零點幾，廚房洗碗用的洗潔精倘若留香久反而會給消費者“沒洗乾淨”的心理暗示，但若是灶臺或油煙機去油汙的洗滌劑，消費者對此確有留香要求。
儘管中國香精市場還是外國意見佔主導，但中國消費者以及中國香精公司也在影響整個市場走向。
一方面，外國前十大的香精公司的確在80年代均入駐中國，迅速包圓大型日化企業的調香業務；另外，國內還是有一些中小型香精企業，比如天津雙馬、廣州百花，還有波頓都有不斷壯大之勢，藍月亮洗衣液標誌性的香氣就來自於波頓。
無論是沐浴露還是洗滌液，眼下一個共同的趨勢是，人們的香味體驗很私人化，這也使得市場也在層層細分。
張維認為爆款香味沐浴露的打造要依靠共同記憶，就像當初醛香型沐浴露的風靡，是依託皂香做好了市場教育。然而現在集體記憶難尋，品牌只能努力打造場景。
在張維看來，受眾很難想象“調香”思路，用香水舉例，比如羅意威的“事後香”系列，就是場景化的。人們也會好奇事前香是什麼，這是有話題度的，日化產品的邏輯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