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選自2018中國書壇年度觀察 作者:劉壽堂
2018年4月28日,沃興華的一封致歉信掀起了書壇的浪潮,信的內容如下:"沃興華書法展"原定於5月5日在四川成都開幕,聽說有許多相識和不相識的朋友屆時要前往觀看,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由於各種原因,展覽不能舉辦了,我很無奈,只能向大家表示歉意,望相互轉告!沃興華寫“醜書”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唯獨在2018年掀起了書法江湖的波瀾。這是為什麼?主要原因還在於叫停沃展的是代表官方機構的省級書協。這就涉及到了一個古今歷史上都有的審美觀念的衝突大問題,這個矛盾在2018年達到了臨界點。我們看唐朝,李世民提倡王羲之書法,按道理王獻之是他兒子,應該可以容忍吧?但是作為官方機構的審美倡導當然不行,乃至孫過庭也跟著在審美方面出現了偏差“子敬之不及逸少,無惑疑焉。”
(沃興華書法作品)
率先聲援“醜書”的當為《中國書法全集》主編劉正成先生,他以著名學者、書法家、《中國書法》雜誌前主編的的身份發聲:“是哪根筋給扭了?四川書法界無文化、無骨頭,何至於此也?”他對雅昌藝術網談到本次事件的看法:“我聽見沃興華先生成都展覽取消的消息,我首先感到吃驚。就個人來說,沃興華是最近三十年來,我們國家的代表性書法家之一,學術研究都是當代書壇的骨幹力量,做出了貢獻。所以他的書法創作也是一個標誌,是一個實在的書法家樣本。創造就需要有一批敢於創新的人,繼承傳統,堅持創新。”對於沃興華的藝術創作,劉正成抱有欣賞的態度。劉正成的發聲,註定了“醜書”事件將成為2018書壇的焦點事件。這個導火索其實是劉正成幫助點燃的。
沃興華書法作品
堵肯定是堵不住的。這不?沃興華還有一大幫追隨者呢!緊接著,網友們又翻出了被譽為“醜書”之源的沈鵬先生、被譽為“俗書”之祖的劉炳森先生兩位雙料導師的弟子——曾翔的吼書。曾翔於2016年5月27日被石金成譽為“用生命書寫”的吼書,可是把“抹、擦、揉、搓、砸、拖、戳、抵、翻、滾、絞、繞、撲”等動作都用上了,毛筆有的動作,吼書有;毛筆沒有的,吼書照樣有!曾翔當然不甘沃老師受委屈,據說他怒了,含淚刻了100方“沃展叫停”的陶刻,以此來聲援沃興華。
(曾翔書法作品)
然後,“書法文獻”微信公眾號於2018年6月9日相繼推出《沃展叫停之後·當代名家臨沃興華書法微展》,居然一共推出了二十位書家臨摹沃興華“醜書”展覽。憑著這股“狠勁”,你不服“醜書”可不行啊!
請看著名書法評論家、廣東省書法評論家協會主席、《中國書法家》的作者王世國先生是如何看待沃興華的“醜書”創作:“(沃興華《李白一首》)作品表現出來的基調彷彿是一個初學者的笨拙、粗野、破敗。這的確是數千年傳統中從沒有過的狀貌。沃興華身為復旦大學教授,有著很高文化素養和傳統書法功力,卻是一心想把字寫‘壞’,想要以醜拙謀得意趣。……那些荒率破敗的筆畫、扭曲變形的字形,都是為了他理想中的審美秩序(章法、關係)所做的精心擺設,導致筆畫之間氣脈斷絕,全篇空有一個筆墨與空白精心安排的皮相,沒了內在生命的氣息。”
(沃興華書法作品)
緊接著,邵巖又推出了他的“射書”, 網上這麼評價:他的一段“射墨”書法的視頻,引起大家關注,大家之所以如此關注,不是書法本身,可能更是因為他的標新立異,他的離經叛道,想象一下,一位長鬚飄飄,仙風道骨的書法家,手拿護士的大針管,邁著太極八卦步,身影飄過,射出一道黑影,而幫助拉宣紙的則是背後一排美女們。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畫風。邵巖自信地說,“射書”高於書法!有人好奇,邵巖好好的毛筆不用,為啥用注射器?他自己解釋,毛筆老得“添墨”——寫幾筆就得停下來捋順一下筆鋒,注射器一次注滿墨汁後中間不用停頓,這樣可以“一氣呵成”,“氣韻不斷”。網友戲稱:你是清華池的教授吧!美術批評家劉驍純曾評說:“就邵巖而言,20餘年歷經數變,萬變所不離者是線——迅雷閃電的線,瞬間爆發的線,筆斷意連、首尾相顧、綿延相續、自在延伸、一揮而就的線,落筆如出拳,射墨如運劍。
(邵巖在作“射墨”書)
在《中國書法》雜誌社社長助理、編輯部主任朱中原看來,關於“射墨”,作為藝術家的個人藝術行為無可厚非,但對於整個藝術或者說書法來說,並不值得效仿。“而且邵巖自己也沒有明確說他的‘射墨’就是書法。中國書法要具備所需要的最基本的筆墨紙的元素,而且必須是以漢字作為書寫載體,而‘射墨’使用的是注射器,呈現出的也並非漢字。”因此,如果大眾是以書法的視角去評價邵巖的“射墨”,則有失偏頗。不過,大眾之所以對邵巖提出批評,首先是將他作為書法家來對待的,那麼大眾的批評又可以理解。當然,邵巖是一個書法家,但他同時還是一個藝術家。邵巖如果以這種方式來表現書法,我認為很不妥,但如果作為藝術家,則無可厚非。朱中原先生的觀點可謂理性而中肯。
(邵巖書法作品)
很快,四川美術學院的張強教授又刷新了“醜書”記錄,只見他手持毛筆扭過頭來,屏蔽自己的視線,任憑筆墨在一張被美女扯動的宣紙上肆意流淌;另一些畫面上,他更是直接在穿著白絹的女性身上揮毫潑墨,一頓操作下來,美女臉上、身上沾滿了墨汁。張強自命為“天才”,他說:“一個天才的東西是不能教的,學生學會了就沒有意義了,很容易,誰都會學,但是這個作品的難度在於,在我之前沒有人這樣做,是思想的難度。”於是乎有書友評價到:總有一些跳樑小醜自命不凡,自鳴得意,夜郎自大,井蛙觀天,過去之世自然不乏此等鼠輩,而今有過之無不及。再於是乎有網友給“醜書”進行了分類:1、大喊跺腳型。2、倒立型。3、矇眼型。4、頭髮作筆型。
(張強在創作)
王冬齡教授書界更不陌生,他老人家早就將“報紙、街頭、美女、廣場”等作為書法創作的媒材。於是乎,“亂書”便橫空出世了。網名為丹青飛狐的公眾號曾以重複三次:“王冬齡瘋啦!”為標題抨擊“大學教授、書協領導王冬齡”玩“瘋書”,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丹青飛狐這麼形容王冬齡:為了博人眼球,王教授真是費盡了心思,幾乎是三月一小炒,五月一大炒;三日以小招,五日一大招。各種套路,各種招數無所不用其極。王冬齡能在地上“舞”,也能在牆上“舞”;王冬齡能“跳”得很高,也能“坐得很穩”;王冬齡可以坐在厚厚的“竹書”上,也能坐在薄薄的“紙書”上;王冬齡“玩”女裸書法,也“玩”男裸書法;王冬齡“玩”裸跑書法,也“玩”裸睡書法;王冬齡的書法既有“陰陽平衡”,還有“一腚朝天”;王冬齡會“寫實”,也會“寫意”;王冬齡自己跳來跳去,也讓少男少女跳來跳去;王冬齡的書法時而一堆黑蟲子,時而是一堆黃蟲子;王冬齡的“線蟲”時而出現在太廟,時而出現在展廳。王世國先生對王冬齡教授的創作是這麼說的:“‘唯今是尚’的王冬齡與‘與古為徒’的眾多欣賞者,不在同一頻道上,彼與此缺乏共同的審美標準和文化語境,結果只能是‘雞同鴨講’。這很容易引起人們書法欣賞的混亂和焦慮。”王世國先生對王冬齡教授的草書斗方《粵西民歌》更有具體賞評,姑且摘錄一小段:“這幅作品的四周沒有留出明顯的空白,而是滿幅‘出血’……顯然,這種心齊獨特的章法形式完全不同於傳統書法,的確帶來了很強的視覺衝擊力,達到了預期效果。王冬齡不僅要在章法形式上而且在書寫內容上,也要突破傳統書法的文雅,不避‘淫詞豔語’,就是要使書法世俗化。”中國美術學院院長許江對自己家門的教授倒是欣賞有加:這個亂不是雜亂的亂,而是對我們一般書法的一個超越,一種新的內在的自由,我們仍然在這種書法當中可以感覺到中國書寫的很多內在精神的東西,所以我稱他,他實際創造了當代藝術的一種新的樣式,實現了書法在我們這個時代的一個超越性的覺醒和獨創。”筆者旅居杭城時,曾聽過王冬齡教授的課,亦常看到其常穿一件藍色夾克出現於美院之小徑,感覺到其在生活中十分平常隨和,今日之“亂書”,想必實在是“藝出有因”也!
王冬齡在創作
(王冬齡書法作品)
當然,網友們可是有自己評價的自由:隨著自媒體的到來,眼球經濟佔據主流,內容越低俗,舉動越怪異,越能吸晴一片,一些不甘寂寞者紛紛出場,一次次的刷新人們的眼球,挑戰愛好書法的人的承受極限。於是乎,曾翔亮出“獅子吼”,王冬齡揮帚到處走;年富力強如跳蚤,老當益壯似小丑;古靈精怪耍一遍,賽過猴子翻筋斗。
面對2018年“醜書、吼書、射書、盲書、亂書”等現象,中國書協主席蘇士澍有話說。他指出:“在中國書法家協會行業建設委員會這個新的平臺上,為切實提高書法工作者職業道德素質,為營造書法界昂揚向上,風清齊整的健康發展環境,努力工作”。開班儀式上,中國書協還發布了《新時代書法工作者“講品位、講格調、講責任,抵制低俗、庸俗、媚俗”倡議書》。是啊,時代審美風尚總是要在不斷螺旋的選擇中向前發展的。蘇主席憑書協第一把交椅的寶座,縱然是在2018年留下了穩健型“描書”的尷尬,也要對冒進型“醜書”的蠻橫說不!
(蘇士澍書法作品)
如何評價“醜書”?諸君可讀一讀楚默先生出版的《中國書法醜書論》,可以看看姜壽田先生對“醜書”的觀點,還可以閱讀王世國先生的“八公山人”微信公眾號關於諸多“醜書”家的書法評論文章。姜壽田先生認為:歷史上所謂的“醜書”如明末部分書家,是國家出現問題,分崩離析時才走向“醜書”,醜首先是一種真情流露,是邊緣化,不是主流;二是奇而不是俗;三是醜必須有道德關懷,甚至和崇高聯繫在一起。當代所謂的醜書,離這個標準還太遠,根本配不上“醜書”的美名。王世國先生直言:“當代醜書背離時代精神。這些(醜書)作品單個看似尚險弄奇,新鮮刺激,很有個性,而一旦把它們擺到一起來看,你會發現它們都有鮮明的共性:一派斷壁殘垣、荒壞破敗的模樣,彷彿‘集體無意識’,千人一面。”為此,王世國先生也為“醜書”點出了方向:“一個時代的書法家應當以自己的筆墨傳達和表現出時代精神。但是,要做到這一點,關鍵在於書法家能否準確地把握時代脈搏,跟上時代的步伐,做到‘酌奇而不失其真,玩華而不墜其實(劉勰)’創作出給人以美感、讓人看了心情愉悅而不是令人作嘔的書法作品。”
(姜壽田書法作品)
(王世國書法作品)
朱中原先生對於大眾對“醜書”的審美偏差給予了恰如其分的分析:“即使是專業書法圈人士對於書法的理解和認知都會有不同和偏差,並不是成為專家之後你的審美判斷就沒有任何問題了,更何況對於並不太懂書法的普通大眾,出現差異性的認知實屬正常。不要說沒有多少傳統文化積澱的社會大眾,就是有很深國學功底的大學中文系教授和博導,科學家,也很多都不懂書法。所以,對於社會大眾不懂書法,不必苛求。”關於如何更好地提升大眾的審美水平,朱中原先生給出瞭如下建議:“其實提高書法審美沒有那麼複雜,就是按照古人的私塾教育方式學習,必須要先入門,先摹後臨,掌握基本的書法筆法,不管是大眾還是專業人士,都要打好書法的基本功,所謂的基本功,就是掌握筆法。筆法不對,書法等於零。如果說有捷徑的話,以古人為師,就是最好的捷徑。除此以外,別無他途!不過,這裡所說的以古人為師,並不單純是我們通常說的臨帖,更重要是最大程度還原古人的書寫方式。”
(朱中原書法作品)
中國書法家協會黨組書記陳洪武也注意到了大眾輿論對書法現象的種種評價。他認為:“書協對於書法審美與大眾書法的普及需要自我反省,應該建立有效的宣傳通道。”
(陳洪武書法作品)
什麼是“醜書”?如何評價“醜書”?普通大眾眼中的“醜書”無疑包含著“江湖雜耍”和具有藝術創新的“醜書”,而書法圈內眼中的“醜書”無疑是剔除了“江湖雜耍”。只不過,如何分清“江湖雜耍”和“藝術醜書”,恐怕書法圈內也還是沒有形成共識的標準。不管怎樣,2018年的“醜書”橫闖江湖已成定格,沃興華自己說“醜書是俗書的天敵”。看來,對“醜書”更深入確切的評價恐怕還得留給未來。
(本文作者劉壽堂書法作品)
(劉壽堂,江西贛州人,現居東莞。現為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廣東省書法評論家協會理事兼副秘書長、友聲書社社員、嶺南書法研修學院副院長、東莞市書法家協會學術委員、黃品功書法藝術工作室導師、《書法界》《嶺南書法通訊》特約編輯和撰稿人。師從著名書法家、理論家、批評家鄭榮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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