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2 《紅樓夢》寶玉:我那林妹妹好可憐。寶釵:其實,我比她更可憐

黛玉彌留之際,卻正是賈寶玉的成婚之時,笙管笛簫之聲隱約傳至瀟湘館,紫鵑心如刀絞,生怕這追魂催命的聲樂被黛玉聽見,亦發要惹得黛玉肝腸寸斷了。

紫鵑急忙關了門窗,試圖將“瀟湘館”與世隔絕開來。然,這鼓樂之聲豈是幾扇門窗可以擋得住的?竟是愈怕越刺耳了。

林黛玉魂不守舍,芳魂豔魄幾次三番出入軀體,難捨難離,膠著纏綿。人亦顯得渾渾噩噩,半痴半迷起來。此刻的黛玉,再無眼淚可流,欠命的,命已還,還淚的,淚已盡,只一心求死。

前世,那神瑛侍者在靈河岸邊,見她乾旱缺水,株黃苗弱,奄奄一息,眼看命將不保,因心生惻隱,日日以甘露澆灌滋養。她無以為報,今生只得以淚償還。如今,恩已報、淚已幹,活著還有何意義?

黛玉魂歸離恨天前,寶玉曾恍惚看見黛玉一身新娘盛裝前來辭行,說道:“今兒我要回去了,這次是真的要回去了。”說罷,忽見她嫁衣自行脫落,內現一身青白素衣,如霧如紗,飄然離去——

寶玉痴痴望著身著新娘衣裝的寶釵,問道:“林妹妹,你又說要回去,這是要回哪裡去?你身體還虛著,如何能走的路,又怎禁得車船勞頓?”襲人見寶玉又魔怔起來,急忙把寶釵攙扶到內室避開。

洞房花燭不見喜,空對紅燭心淚滴,縱有心事難啟齒,咫尺天涯何相依?

夜入三更,襲人復把寶玉攙扶進洞房,意欲離去,成人之美,又恐寶玉再說出什麼瘋話來惹寶姑娘傷心,便猶疑再三,踟躕不定。

寶玉哭道:“襲人,你們也不必騙我,我知道,林妹妹已經去了。剛才妹妹來向我辭行,我問她要到哪裡去。她說她要走了,就像晴雯一樣,這一去,就再也不回來了。”

襲人大驚,忙說道:“二爺,這是哪裡的話?林姑娘在瀟湘館養病呢,哪裡就去了?她能去哪裡呢?”

寶釵說道:“襲人,你先去睡吧,我跟他說。”襲人遲疑了一陣,又不好違命的,只得退出去。

寶玉自言自語哽咽道:“我那林妹妹好可憐,可憐她無依無靠,如今去了,竟連個送她的人都不見。”

寶釵端坐在床邊,聽罷此話潸然淚下,說道:“我倒是羨慕林妹妹,好歹,她是有人疼的,老祖宗生前那樣疼她,又有你日夜記掛著。臨了,還有人真心為她哭一場,也算值得了。林妹妹這一世,總還有個真心疼她的人。這一去,竟是一身輕了。”

寶玉冷冷說道:“是啊,妹妹早就說過‘早知你來,她就不來了。’這回你留下了,她卻走了。太太與姨媽安排的這樁“金玉良緣”,你可稱心?罷了,好在,我的心也死了,橫豎我是要隨她一起去的。”

寶釵道:“不曾想,你竟怨恨我到這般田地,硬生生把妹妹的死因記在我的頭上。你若非要與她一起去,我也自知攔不住。只是,有幾句心裡話,想要跟你說明白。”

寶玉冷冷地道:“你想說什麼,只管說你的便罷。”

寶釵低頭捧起胸前的金鎖,不由潸然淚下,未語便先哽咽起來。寶釵不比黛玉,素日裡是極少動悲的。寶玉見她這般,竟有些不忍,意欲勸慰,又覺心中憤然怨氣未除,不由又按捺住心性,原地坐定。

寶釵哭泣道:“你只道林妹妹可憐,我又何嘗不是一樣的人?萬事不由己,風刀霜劍嚴相逼;亦如這把金鎖,原非我所願,戴著它如枷鎖一般,重如千斤,桎梏自身。這是母親所賜,亦非我所喜,亦非我所選。”

寶玉聽罷這話,似覺有理,無言以對,只冷冷地坐著不說話。

一把金鎖重千斤,誤人誤己誤終身,弱女欲強撐家業,事與願違難隨心

寶釵繼續哭道:“若非父親早逝,若非哥哥是那樣不省事的,母親也不會帶著我兄妹投奔到這裡。我豈不知你與林妹妹是心意相通,兩情相悅的?又豈不知我們一住這些年,是被人多嫌著的?這把金鎖,終是誤人誤己了。

方才你說,你橫豎要隨妹妹一起死的,我倒又羨慕起你來。你與林妹妹只為彼此活,只為彼此生,寧可不顧及老爺太太,也捨得下眾兄弟姐妹,且生死都能由著自己的性子。而我卻不能,不能有你們那樣的超逸與‘福分’。倘或我死了,母親依靠何人、如何自處?比起死,活著才是更難的。”

寶玉聽罷這話,一腔悲涼怨憤無的放矢,亦有些羞慚負疚;既不忍再言語刻薄,又不甘屈從就範,便靜默不語,怔怔地呆坐著。

洞房花燭夜,一對新婚小夫妻,就這樣如天涯路人般,各自默默坐了一夜,如同兩具提線木偶。

聲明:本文乃A君自續的一篇,一家之言而已。在不影響原著的基礎上,“節外生枝、無傷大雅”。看客們若有歧義,望請海涵。有道是:一千個人眼裡,便有一千種“紅樓”。碼字不易,A君願與您共享心得,共享文學名著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