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2 暗黑版女儿国国王——冯梦龙《情史》中的《鬼国母》

在冯梦龙辑评的作品《情史》中收录有《鬼国母》一文(取自《夷坚志》),讲述了巨商杨二郎漂流海外遇到鬼国母被迫与岛上女子结婚,后得以回家与妻子团聚的故事。有学者认为《鬼国母》讲述的是古代“海上女儿国”的“岛人繁殖”故事(倪浓水)。

女儿国故事常见于中国传统文学,最为人熟知的应为《西游记》中的西梁女国。《西游记》中第五十四回“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中写到唐三藏一行途径西梁女国时,唐僧被形式所迫与女儿国国王成亲。在《西游记》的女儿国故事中,女儿国国王貌美心善,对唐僧情真意切,甚至愿意退位为后,只愿与唐僧携手此生:“那女主喜孜孜欲配夫妻,这长老忧惶惶只思拜佛。一个要洞房花烛交鸳侣,一个要西宇灵山见世尊。女帝真情,圣僧假意。女帝真情,指望和谐同到老;圣僧假意,牢藏情意养元神。一个喜见男身,恨不得白昼并头谐伉俪;一个怕逢女色,只思量即时脱网上雷音。”

《西游记》之外,另有《镜花缘》一书中写到女儿国一事。在《镜花缘》第三十二回“观艳妆闲步女儿乡”中,李汝珍写道唐敖等人海外游历遇到了一处“女儿国”。与西梁女国不同的是,《镜花缘》中的女儿国有男有女,但是“女治外事,男治内事。”而且与西梁女国国主的温柔不同,此处女儿国的国王十分霸道。当她看中林之洋的美貌后,便直接将他扣为王妃,命宫中婢女为其穿耳裹脚,使得林之洋疼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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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西游记》和《镜花缘》中对女儿国和女儿国国王的描写,可以看出不同的文学作品对女儿国国王的描写是截然不同的。女儿国国主不仅仅是美丽柔情的,也有可能是美丽却冷酷的。更有甚者,甚至将女儿国国主描写为暴虐老妇。正如冯梦龙《情史》中收录的《鬼国母》一文中所描写。

《鬼国母》这篇短文讲建康巨商杨二郎有次去南海贩运,途中遇到海贼,全船的人都死了,只有杨二郎落水后幸免于难。落水后他抱着一根木头在海上漂浮,直到漂到一个小岛上。杨二郎登岛后信步走入一个洞穴,发现其中有人群聚集生活。洞中的人们都赤裸着身体,好奇地看着外来的杨二郎:“男女多裸形,杂沓聚观。”这时洞中一位尊贵老妇,也就是鬼国母(“一最尊者,称为鬼国母”),开口问道:“汝愿住此否?” 杨二郎无法逃生,只得说:“愿住。” 随即鬼国母就吩咐一位女子整理一间屋子给杨二郎,并吩咐他们二人结为夫妇。

在岛上的生活一如既往,直到某次杨二郎请求和鬼国母同行赴宴,却在宴席中听到了杨家人的哭泣声:“移时,庭中焚楮,哭声齐发,审听之,即杨之家人声也。” 杨二郎随即钻出来,见到了家人,可是杨家人却以为他是鬼魂:“家人皆以为鬼。” 他妻子更是哭着问他到底是人是鬼:“人耶?鬼耶?” 鬼国母见此便在外面招呼杨二郎,看他一直不去,便大声怒骂,但却不敢接近杨二郎和家人们。过了一会儿便没有了声息:“鬼母在外招呼,继以怒骂,然终不能相近。少顷寂然。”

《夷坚志》中还记载了一则与鬼国相关的故事:《鬼国续记》。这篇故事开篇写道:“支王载鬼国母之异。复得一事,颇相类,而实不同。” 点明了这件故事虽然和鬼国母的故事有些相似,但实际上并不相同。《鬼国续记》中讲福州清海商杨氏父子三人一同掉入海中,三人抱着一块木头漂到了鬼国中。鬼国同人世并无差别,“烟火聚落,悉如人世,”但是那里的人们都形容枯槁,生活穷困,“但其人形躯枯悴,生理穷窭。”杨氏父子三人每日靠着一点剩余的食物存活在鬼国数年。但“不堪鬼气薰蒸,父兄皆死,唯幼子存”,只留下了最小的儿子还活在鬼国里。此后一日飞符使者来见杨氏幼子,使得幼子得以离开鬼国回到母亲身旁。

除了《夷坚志》和《情史》中关于鬼国的记载,《镜花缘》中也提及了这诡谲阴暗的鬼国。《镜花缘》第十五回中写唐敖问多九公在犬封国旁边的鬼国,其国人是否有形像?多九公回答说:“《易》有“伐鬼方’之说,若无形像,岂能空伐?”这里《易》即为《易经》,“伐鬼方”则是出自既济卦第三爻的爻辞:“高宗伐鬼方 ,三年克之。”意思是殷高宗武丁征伐地处西北的鬼方国,经过三年的连续战斗才获得胜利。这句话中提到了鬼方国,并非是指阴间的鬼魂,而是指是商周时期定居我国西北方的外族部落。林之洋追问道:“他既有形,为甚把他叫鬼?”多九公道:“只因他终夜不眠,以夜作昼,阴阳颠倒,行为似鬼,故有鬼国之称。”

关于鬼国的记载,自《山海经》起早已有之。《山海经·海内北经》载: “鬼国在贰负之尸北,为物人面而一目。一日贰负神在其东,为物人面蛇身。”意思是:贰负尸的北边有个鬼国,鬼国的人都长着一副人的面孔,只有一只眼睛。也有说鬼国在贰负神的西边,鬼国人面孔似人,身形却像蛇。关于鬼国人“以夜作昼,阴阳颠倒”的记载见《文献通考》卷三四八《四裔考》“鬼国”:“鬼国在驳马国西六十日行。其国人夜游昼隐,身著浑剥鹿皮衣,眼鼻耳与中国人相同,口在项上,食用瓦器。土无米粟,啖鹿豕及蛇。”而关于鬼国母(即鬼国女王)的记载则见于《三国志·魏志·倭人传》(又称魏书·东夷传》):“自女王国以北,其户数道里可得略载,其馀旁国远绝,不可得详。… 次有鬼国,…此女王境界所尽。”

正如前文所提,《鬼国母》是与传统女儿国叙事不同的海上女儿国叙事。关于海上女儿国的记载,自《山海经》起早已有之。《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三国志·魏书·东夷传》记载“有一国亦在海中,纯妇无男。” 后汉书·东夷传》记载“海中有女国,无男人。或传其国有神井,窥之辄生子云。” 其中,《《异域志》中关于女人国的记载与《鬼国母》中所描述的情节颇为类似。《异域志·女人国》记载女人国在东南海上,“若有船舟漂落其国,群妇携以归,无不死者。” 此外,《大唐西域记》中也记载了类似的故事:“昔此宝洲大铁城中,五百罗刹女之所居也。城楼之上,竖二高幢,表吉凶之相。有吉事吉幢动,有凶事凶幢动。恒伺商人至宝洲者,便变为美女。持香华,奏音乐,出迎慰问,诱入铁城。乐燕会已,而置铁牢中,渐取食之。”

由此可见,《鬼国母》中描写的女儿国国主形象虽然与大众熟知的《西游记》中美貌温柔的西梁女国国王大相径庭,却在传统文学艺术中也有其渊源。对女性国主的描写不仅反映了作者的审美观和女性观,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看法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