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來源:拾遺(ID:shiyi201633)
很多人都喜歡說一句話:“我還不懂孩子嗎,我就是由孩子長大的。”
嘿,你還真的未必懂得。
《小王子》中有一句話很經典:“所有大人都曾經是孩子,只是他們後來都忘記了。”
1
網上有一個問題:
關於童年,你能聯想到什麼詞語?
大部分網友這樣回答:
“無憂無慮。”
“天真無邪。”
“單純可愛。”
“多姿多彩。”
網上還有一個問題:
請用一個詞語形容(回憶)幼兒園生活。
大部分網友這樣回答:
“美好。”
“幸福。”
“快樂。”
“單純。”
我們的童年和幼兒園生活真的是這樣的嗎?
我想起了《小王子》中的一句話:
“所有大人都曾經是孩子,只是他們後來都忘記了。”
2
紀錄片導演張以慶也一直這麼以為,
“孩子們是快樂的、美好的,
幼兒園生活是快樂的、美好的。”
所以他決定拍一部關於幼兒園的紀錄片,
“在我設想中,
幼兒園應該是一面鏡子,
純淨的、美好的、單純的,
能讓成人照見自己時感覺到羞愧。”
張以慶本想用幼兒園的單純,
來映照成人社會的醜陋,
但拍著拍著他才發現:
“拍攝結果出乎我的預想,
讓我有一種深深的失望和痛苦。
我以為幼兒園是單純的,
但後來我在拍攝中發現,
幼兒園其實跟成人社會是重合的,
它不用折射,它就是。
說童年是單純的,
這只是我們的一廂情願。”
張以慶的這個發現,
讓他拍攝的《幼兒園》拿下多項大獎:
中國橫店杯紀錄片大獎金獎;
廣州國際紀錄片大會大獎;
中國電視紀錄片學術大獎;
上海國際電視節最佳人文紀錄片創意獎。
國際評委這樣評價:
“看完紀錄片我們才發現,原來我們並不瞭解孩子。”
現實生活中的幼兒園,
跟我們成人想象或者記憶中的幼兒園,
其實完全是兩個樣子。
3
幼兒園孩子們的日子,
其實比我們想象中難多了。
第一難——生活之難。
紀錄片以小班入園第一天作為開始,
這是他們第一次踏入“社會”,
這也是他們第一次和爸爸媽媽分離。
鏡頭所到之處,
無不充斥著孩子們的哭喊聲。
有的孩子腳還沒落地,
就開始撕心裂肺哭喊:“爸爸抱我一下。”
有的孩子緊緊拽著媽媽的衣服,
無論老師怎麼勸說,
她就是不願意撒手。
有的孩子悲傷來得比較遲緩,
本來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發呆,
忽然間就開始嚎啕大哭。
當被爸媽和老師強行留下後,
很多孩子一個勁地哀求老師:
“讓我回去吧,讓我回去吧。”
第一次獨自一人面對“社會”,
他們既孤獨、又緊張,既焦慮、又恐懼。
接下來,
他們將面對人生的很多個第一次:
第一次獨自吃飯;
第一次獨自睡覺;
第一次獨自上課;
第一次獨自穿衣;
…………
入園後的第一頓飯,
很多孩子都是流著眼淚吃完的。
有的孩子吃一口飯,
就說一句:“吃完回家。”
有的孩子一邊吃一邊哭,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讓人看了既想笑又心疼。
有的孩子雖然努力憋著不哭,
但眼淚卻一直在眼眶裡打轉。
有的孩子還不會自己吃飯,
所以將飯潑了一身,
她愣著,不知道怎麼辦,
好一會才求助:“老師,潑了。”
進入幼兒園的第一次,
什麼都是很難的。
第一次繫鞋帶,
怎麼系也系不好,
孩子急得想把鞋子扔了。
帶扣的鞋,孩子不會穿,
穿著穿著就無助地哭了。
穿衣服就更難了,
怎麼穿也穿不上,
孩子氣急敗壞地把衣服摔了,
站在床邊跺腳大哭。
可一看周圍沒有人在,
他只好抹一抹眼淚,
把衣服理理,繼續嘗試。
第一次收納凳子也超級難。
孩子不停地把凳子抬起、放下,
然後又抬起、又放下,
他試了很多很多次,
但就是搞不懂,
為什麼這把椅子就是放不好?
我們以為孩子的幼兒園生活是輕鬆的,
但其實孩子的生活是艱難的,
跟我們成人一樣艱難。
孩子氣急敗壞地摔衣服時,
不正是我們成人生活的寫照嗎:
我們也常常因為幹不好某件事,
就把事情一推,大喊“我不幹了”。
孩子因疊不好凳子而深深焦慮時,
不正是我們初入職場時的情景嗎:
再怎麼努力也不能把事情做好,
而急得抓耳撓腮、猛揪頭髮。
成人踏入社會尚且如此難,何況孩子呢!
4
第二難——社交之難。
我們以為孩子的世界是單純的天真的,
其實孩子的世界比我們想象中複雜多了,
幼兒園就是一個小社會。
在這個小社會里,有“破壞”。
高個孩子把矮個孩子的玩具弄壞了,
矮個孩子不幹了,
氣得在那裡猛掀桌子。
在這個小社會里,有“爭奪”。
幼兒園裡,
沒有了萬千寵愛集一身,
也沒有了誰一定就得讓著你,
所以孩子們經常會為爭奪東西而大打出手,
這一次,他們是爭奪空氣。
在這個小社會里,有“欺凌”。
一桌人圍坐在一起,
一男孩突然用手指著女孩,一臉嫌棄地說:
“你莫挨著我坐聽到沒有?”
另一個男孩立即有樣學樣:
“你莫跟我挨著坐聽到沒有啊?
“我不喜歡跟你對著坐聽到沒有啊?”
小女孩趴在桌上哽咽不語。
在這個小社會里,有“暴力”。
一個孩子好端端地坐著,
另一個孩子突然就站起來,
就開始猛捶他的腦袋。
在這個小社會里,有“見義勇為”。
一個孩子毆打另一個孩子,
引起了一群孩子的公憤,
大家衝上來開始圍毆他。
兩個人之間的矛盾,
瞬間升級為一群人的戰爭。
在這個小社會里,也有“憐惜”。
在“見義勇為”的圍毆中,
一個小男孩被對方一記重拳打出鼻血。
在當天吃午飯時,
一個小女孩特別心疼他,
把自己碗的肉丸子分給了他。
在這個小社會里,也有“孤立”。
這個把別人打出鼻血的小孩,
不僅受到了同學的孤立,
還被老師強制送回小班思過,
“他太壞了,我們再也不要他回來了。”
幼兒園真的就是一個小社會,
我們在成人世界遇到的種種問題,
孩子們也會在幼兒園遇到。
孩子們之間的社交和相處,
從某種程度上說,還比成人難得多。
前幾天,一個在幼兒園當老師的朋友,
給我聊起了一件事情:
“有一天,小班戶外活動,
有個女孩突然哭了起來,
我跑過去問她怎麼了。
她也不說,就一直哭。
後來我才瞭解到,
是因為她抹了粉色指甲油,
而別的女孩都沒有這個顏色的指甲油,
所以就開始圍攻這個女孩,
說什麼老師不讓染啊,
說什麼你的指甲油醜死了啊,
孩子們的世界其實跟我們成人一模一樣。”
導演張以慶還講過一個沒有剪入視頻的故事:
有一天,茜茜帶來了叔叔結婚的喜糖,
有硬也有軟,想分給小朋友吃,
但只有7顆,不知道怎麼分。
於是老師提議,
想吃糖的同學就上來表演。
等分到最後一顆糖時競爭到了白熱化。
劉老師舉著最後一塊糖說:
“最後一顆給老師吃好不好?”
教室裡爆發出兩種聲音——“好。”“不好。”
說好的全是已經拿到了糖的孩子,
沒得到糖的孩子都憤怒地喊不好。
老師又問:“有哪個小朋友願意讓老師吃這塊糖?”
其他孩子都不吭聲,
只有一個男孩站起來說:“我願意。”
劉老師詫異地問:‘為什麼呢?’
孩子說:“他們把軟糖都挑走了,我不喜歡吃硬糖,就給你吃吧。”
孩子們的世界和心理,
從來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麼單純。
所以,不要以為只是我們上班難,
其實孩子們“上班”比我們更加難。
我們以為孩子的幼兒園生活是美好的快樂的,
但大部分孩子其實並不這麼認為,
他們其實並不想上幼兒園,
所以他們最期盼的就是“星期五的到來”。
每個孩子記得最牢的知識,
就是在心中默唸一週七天的名稱,
從星期一掰著手指一直數到星期五。
每個孩子最開心的那一刻,
就是見到爸媽進園來接自己的那一刻。
無論這一天這一週受過什麼委屈,
在見到爸媽的這一刻都會拋在腦後。
所以孩子們有一種攀比心理,
如果爸媽是第一個衝進班裡接自己的,
他們就會特別得意特別開心。
而最後被接走的孩子,
在等待過程中就會無比失落。
在大人的世界裡,
或許有太多比接孩子回家更要緊的事,
可對孩子而言,
爸媽什麼時候來接他,是最重要的事。
陳志鵬通常都是最後被接走的。
每次他都早早收拾好了行李,
就等著媽媽衝進來接他,
可媽媽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讓他失望。
他坐在教室裡生媽媽的氣,
用手拍著桌子,大聲哭喊:
“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為什麼還不來接我?”
活動室一共有兩個門,一前一後,
他不確定媽媽會從哪扇門來接他,
只能在兩個門之間不停地徘徊著:
前面看看,沒人;
後面看看,沒人;
來回張望,卻一次又一次失望……
人們都說童年是快樂的,
長大後最懷念的就是童年生活。
那不過是成年之後的我們,
給童年加上了許多美好的標籤,
使記憶失去了真實性而已。
正如《小王子》中所說:
“每一個大人,
其實都是孩子變過來的,
遺憾的是,只有少部分人記得。”
5
第三難——馴化之難。
幼兒園的第一堂課是這樣開始的。
老師說:“請你們像我這樣做。”
孩子們回答:“我就像你這樣做。”
在接下來的三年裡,
這句話成了孩子們每天的主題曲。
吃飯前要洗手,
打飯時要排隊,
喝完水要掛好杯子,
…………
老師們開始了對孩子的馴化。
在長達三年的馴化中,
孩子們被改變了很多。
這個叫馬玉蘭的女孩,
因為比較活潑好動,
所以總是被老師點名。
“馬玉蘭又用手沾著吃,不講衛生。”
“馬玉蘭又在害人。”
“馬玉蘭你又玩水。”
“馬玉蘭搞什麼呀?”
只一個“又”字,
就能體會老師的“恨鐵不成鋼”。
因為老師太喜歡說“馬玉蘭又在害人”這句話了,
所以同學們也被傳染了,
只要馬玉蘭稍微有點風吹草動,
同學們就會說:“馬玉蘭又在害人。”
在老師和同學的嘲笑下,
馬玉蘭漸漸懂得了守規矩。
馬玉蘭畢業的時候,
老師說:“馬玉蘭總算被教好了,成了一個乖孩子。”
是的,馬玉蘭變成了乖孩子,
但那個率真活潑的馬玉蘭沒了,
湮沒在了所有孩子之中。
在一個不注重個性的社會里面,
孩子的稜角就這樣被不斷磨平,
直到泯然眾人。
從這部紀錄片可以看出,
老師認為孩子好的標準就是——有沒有服從老師訂立的規範。
如果服從了,那就是好孩子。
如果不服從,那就是壞孩子。
在這樣單一標準的馴化下,
在老師和家長的共同馴化下,
很多孩子不僅失去了獨特個性,
還失去了獨立思考的精神。
孩子們漸漸變成什麼樣子了呢?
我們來看看紀錄片中的一些問答。
問:你怎麼會長這麼高呢?
孩子答:我是在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幫助下長這麼高的。
這個回答,
太像我們成人的成功感言了。
孩子還這麼小,
就學會了成人那套“遊戲規則”。
問:你長大了想做什麼?
孩子答:警察。
問:警察是幹什麼的。
孩子答:交警也可以收蠻多錢。
問:你看見他收錢了嗎?
孩子答:看見了,我的乾爹就是交警,他收那個車子……
問:那這個錢你要交給領導還是自己拿回家?
孩子答:交給領導也分一點,都分一點。
問:不分直接拿回家行不行?
孩子答:不行,那我的領導沒錢怎麼辦…
當孩子說出“交警可以收蠻多錢”的時候,
完完全全就是一種成人思維。
孩子說:我長大了想當科學家。
問:什麼樣的科學家啊?
孩子答:就是做坦克什麼的。
問:為什麼要研究武器?
孩子答:研究武器打日本人。
問:什麼是日本人呢?
孩子答:就是日本鬼子。
問:你恨他們嗎?
孩子答:恨,不管好人壞人我都恨。
孩子們都沒見過日本人,
就已經恨上了日本人,
毫無疑問,這樣的思維都“遺傳”自成人。
問:愛是什麼意思呀?
孩子答:就是我把你抱著。
問:那你有沒有想抱誰?
孩子答:沒有。
問:會對什麼人說我愛你?
孩子答:我覺得,那不好說。
問:是不好說還是不好意思?
孩子答:我不好意思說。
問:為什麼?
孩子答:因為,因為那個噁心。
當孩子扭著身子說出“噁心”一詞時,
你就知道,
他已經被中國成人的“內斂”同化了。
看完這些問答後,
我非常非常震驚。
震驚於幼兒園孩子的價值觀、社會觀、情感觀、世界觀,
已經跟成人的價值觀、社會觀、情感觀、世界觀沒了差別。
有一條評論說:
“這個世界沒有幼兒園,有的只是成人圈養幼兒的模式化生產線。”
這句話讓我心裡一驚。
6
紀錄片有兩個場景讓我非常感觸。
第一個場景是:
一群孩子在那高聲吆喝:
“開飛機,丟炸彈,炸死美國王八蛋。”
第二個場景是:
孩子們去參觀可口可樂公司,
紛紛打開美國易拉罐,
情不自禁地開懷暢飲。
這兩個場景,簡直就是我們成人的翻版:
我們常常也是嘴上說一套,
然後實際做的是另外一套。
所以導演張以慶說:
“幼兒園其實跟成人社會是重合的,它不用折射,它就是。”
在紀錄片的開頭,
張以慶寫下了這麼一句話:
“或許是我們的孩子,或許是我們自己。”
幼兒園是孩子接受啟蒙教育、樹立人生觀的地方。
在幼兒園這個階段,
孩子們沒有思辨意識,
家長和老師說“一是二”,
對孩子而言,
可能這輩子就是“一是二”了。
所以這個階段家長和老師的言行特別重要,
假如在這個期間灌輸了錯誤的價值觀,
那給孩子帶來的影響是不可想象的,
而這些,通常是被人們所忽略的。
“或許是我們的孩子,或許是我們自己。”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第一層:我們的孩子正接受著這樣的教育。
第二層: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塑造的。
當所有孩子都說恨日本人時,
都說日本人是日本鬼子時,
只有一個小女孩回答說:
“日本人並不全都是日本鬼子。”
毋庸置疑,這個孩子一定有著不一樣的家長。
一位記者問張以慶:
“西方一些幼兒園,
入園的第一天,
老師會讓孩子們各自講一個故事,
然後幫他們記錄下來並裝訂成書。
老師告訴孩子,
這是他們人生的第一堂課。
張老師,你覺得人生第一堂課應該怎麼上?”
張以慶這樣回答說:
“我想說,老師、家長,
其實每時每刻都在上著課。
比如,你自己做人的規範,
你的做派,你的舉止,你的言語,
你的好奇心以及對孩子好奇心的尊重,
你對孩子的情感的體貼……
真的不用逼著孩子‘請你像我這樣做’,
因為每時每刻,他都會像你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