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后台:规则、忌讳与所供祖师

​后台规则


 后台规则綦严,无论何角,倘有犯之者,即由管事招集各行代表组织一临时法廷,公议罪名,认真处罚。审判时例以打鼓老为审判官,伙夫任执刑者,各行代表则列席旁听。倘判断有不公之处,若辈亦得起立发言,故营私舞弊之事,在梨园中甚不多见也。兹将其规则列后:

 (1)丑角未开面前,他角均不得抹彩或勾脸。

 (2)旦角既上装后,不许赤身露体。

 (3)各项角色在未上彩、抹脸、勾面以前,均不得试戴网巾、口面及盔头诸物。

 (4)财神及加官之面具,禁止朝天安放,已取手中,不得复与他人交谈。

 (5)妇女不许上台或入后台。

 (6)后台各角概不许掀帘向台下窥视,尤不许与熟人暗打招呼。

 (7)后台不许顿足骂人。

 (8)未开锣前,场面上各种音乐响器,一概不准敲碰。

 (9)打鼓老所坐之处,名为九龙口,无论何人均不得擅坐。

 (10)未开锣前,花旦不许上台。

 (11)青龙刀、开门刀,不许擅动或玩弄;青龙刀不用时,须用布包裹。

 (12)在后台不得拍掌喝彩。

 (13)后台不许跨坐两箱之间。

 (14)后台不许抱膝而坐。

 (15)后台不许拉弓,枪柄不许捣地。

 (16)后台各角,不许随意玩笑。

 (17)堂板(即公堂责人之大板子)在后台不许搬动。

 (18)后台不准将玉带反上。

 (19)韦陀杵不许朝天握持。

 (20)各角一入后台,即先向祖师前行礼。


戏曲演出后台照片


 上列二十条规则,今日伶人能完全遵守奉行者,已不多见。惟时代不同,有数条已不适用于近代。如第(5)(6)两项,在今日男女合演、社交公开之际,当然已无形取消矣。

后台忌讳


 (1)后台最忌将雨伞撑开,亦不许直呼为伞。因“伞”、“散”同音,意恐全班解散也。故另以“雨淋子”三字代之。

 (2)后台忌吹叫子。因北人土语,凡事不成者谓之“吹啦”。

 (3)后台忌讳下棋,因下棋时例有“你走、我走”之语。

 (4)后台忌讳说梦。因梦话全属空虚之事,又以“梦”、“孟”同音,优孟乃伶人所供之祖师(有谓系明皇者,其说详后),故均避讳此字。而另以“黄粱子”三字代之,因俗有“黄粱一梦”之说也。最奇者如班中人有名“孟某某”者,亦必改呼曰“黄粱子某某”,可笑殊甚,惟今多无此忌讳矣。

 (5)后台管盔箱者,忌将唐帽与草王盔并列。因唐帽为帝王所戴,草王盔则反寇所用。王寇相逢,定起战争,恐后台有争执吵闹等事也。

 (6)场面与检场诸人,最忌各角引眸回顾。因回顾即有不满之意,双方必以此大起误会。

 忌讳多含迷信之意,上述数条,除第(4)(6)两项。尚有相当意义外,余则皆如妇女熟读之奶奶经中语矣。今日伶人学识渐广,对此亦不甚重视焉。



戏曲演出后台照片


后台所供之祖师


 中国各种艺人,自古皆有其本行中所供奉之神祇。此种神祇,非为最初之发明家,即系大有功益于某行之伟人奇士。后人设位奉祀,用志不忘,并尊称之为祖师而不名。近世手工艺人之供鲁班,医家之祀华佗,皆同此理也。业梨园者亦有祖师数人,深受若辈之推戴及崇敬。兹数人者,盖即优孟、胡亥、唐玄宗、后唐庄宗、翼宿星君及老郎神是也。一切伶人所供奉者,只有祖师一人。今余共列举为六人者,不将为识者所讥乎?然余亦有其理由在焉,特逐一解述如下:

 (一)古今时间之不同,(二)剧曲类别之各异。譬如秦腔剧较早于昆、高、徽、汉,且二世胡亥,又耽嗜剧曲,提倡颇力,故梆子班中多奉二世胡亥,此即秦腔剧之祖师也。唐玄宗(明皇)辟梨园,设教坊,广延博士乐工,教授梨园子弟,如李龟年、李彭年、张野狐、雷海青等,俱为宫中供奉。明皇贵妃不时饮宴后宫,辄招诸子弟歌舞筵前,有时且自取乐器,身披舞衣,教诸子弟以歌舞。唐代戏剧之盛,明皇宠遇优伶之隆,古今罕有其匹矣。其应受伶人之推戴与供奉者宜也。是故昆、高、徽、汉,以及皮黄等班,莫不尽奉玄宗为梨园祖师也。至有传为后唐庄宗者,亦有其理由在焉。缘庄宗名李存勗(即《珠帘寨》剧中李克用之子),性亦嗜剧,精于音律,宠幸俳优李天下,时与联袂歌舞。在位仅四年,而伶人郭从谦谋反,竟中流矢以死。后世优人悲之,因为设像奉祀,藉代郭伶表示忏悔之意焉。优孟为俳优之祖,远在两千五百年前,尝为孙叔敖衣冠以悟楚王,此为优孟衣冠之始。虽其前尚有晋之优施,惟施为人卑劣,尝通骊姬以杀太子,人格较孟相去远甚,故后世伶人亦多言优孟为若辈之祖师者。


后台所供祖师像


 数年前余尝为此事,专赴北平前门外珠市口南之精忠庙,作一确切之考察。大殿中央设一塑像,红袍、金冠、白面、黑须,状类帝王之装束,若云系明皇或庄宗则甚近似,倘谓此为优孟,则孟本侏儒,绝不应具此华贵气象,而服饰有类帝王也。且横额所书又为翼宿星君四字,更觉茫然。说部中时有某大将、某帝王系天上某某星君转世之神话,当时颇疑此或即隐示明皇之意。迨询诸守庙之道士何某,则彼亦莫明究竟。该庙本有两碑,历叙建庙缘起,及年月日与创建人之姓名等。惟今已由管庙人将碑砌在二门之左右壁间,碑上字迹,皆涂凿净尽,无一字可辨。并为易于使人遗忘计,复于大门前开设一磁器店,将全部庙迹,完全遮起。相沿日久,平人已不知此历史悠久之精忠庙位于何地矣。据今犹健在之一二老供奉云,清季自四大徽班入京,一时戏剧鼎盛,时值太平无事,王公府邸歌舞无虚夕,伶人收入极丰,遂集资建庙。

 除供奉伶界祖师,一年数次举行盛会外,并公举一德高硕望者充任庙首。凡属梨园界人,皆须缴纳奉祀费。故至程长庚任庙首时,庙基已十余亩,除建配殿、花厅、戏台等外,尚购地若干顷,以每年所得之子粮,提出若干赈济贫苦同业,组织异常完备也。

 殊意革命后,局势一变。内廷供奉诸伶工,逐渐物故;梨园规章,亦多更改,精忠庙事多无人过问。时有伶界雇用守庙之焦老道,及其徒某,遂狼狈为奸,勾串地痞流氓,狐假虎威。焦系清帮前辈,曾借此广收门徒,如著名须生某,亦系其义子。一面暗嘱其二弟子加入小报界,多作捧角文字,既讨好于各大角,复使二三路角色,归附于己。实则其徒某仅能略识之无,好在庙产富饶,每月只费十数番佛,即请得一老学究,代为捉刀。自此而后,师徒之名,日益显著。官场中走动尤勤,每值达官贵人筹办盛大堂会,或梅、余、杨、王(瑶卿)诸大角家庆吊嫁娶,老道师徒,无不先到后去,张罗一切。伶人素无团结,而同行者又多互相倾轧,彼师徒二人即利用此点,日夕周旋于若辈之间。念余年来,偌大一笔庙产,竟于无形中悉被看庙之香火道占有矣,宁不可叹耶。

 闻庙中关于古今梨园史剩之材料收藏甚多,只以有关上述种种秘密,故庙中人无不讳莫如深。其大殿楼上所放置之祖师像及嘉道咸同年间诸名伶所献之匾额,均堆积满地。若辈尚不敢公然毁弃者,徒以犹有三五老伶工在也。恐再数年后,老道必将庙中所藏切有关梨园各物,完全毁灭。伶界损失,固极重大,惟关于梨园祖师一事,乃成一永久之疑问,更无法查考矣。故翼宿星君之塑像,虽为余所目睹,然究不敢断其即为明皇与庄宗也。

 伶人习惯,最厌人揭视其祖师神像,平时悉以红幔遮盖。虽属知交,亦不许启视。因此遂又有谓若辈所供者,实非优孟明皇与庄宗诸人,塑像亦非人形,故均畏人揭示耳。证以伶界于每年六月及十一月十一日所举行之老郎会,仪式甚为隆重,故内外行人又有以老郎神为梨园祖师者。复有人谓老郎即唐明皇也。但若一询“老郎”两字之出典,则又皆瞠目无以对焉。

 数年前,余在津沽偶遇一七旬以外之老顾曲家。彼幼年曾习闻长庚、小香诸人之剧,所识之伶工尤众,因遂得悉“老郎”之一段神话焉。据谓玄宗于后宫集子弟,设教坊,一日与贵妃幸兴庆宫沈香亭。会芍药初开,梨园弟子奏乐。上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曲?”乃宣李青莲进《清平调》三章(即云想衣裳……等是)。及命诸乐工谱之久久不能成佳调。玄宗意颇不怿。翌日甫步入梨园,俄闻清歌婉啭,诧为仙乐。稍前行,忽睹一赤衣童子,头挽双髻,方坐桌上指挥诸子弟及乐工等,按谱度曲。玄宗甫欲询问此童何来,而童子已一跃奔去。迨询众乐工等,亦不悉其所自来也。玄宗命人追之,及抵假山前,突见童子钻入洞中。玄宗命人呼之,久不应,因传谕堆干柴于洞口而焚之。方忙乱间,忽见一通身灰白之老狼,跪于洞口,眼中流泪,对玄宗频点其首作哀怜之状。众始恍然,盖先之赤衣童子,即此老狼之化身也。再命诸子弟度曲,而使乐工随和,竟与适间所闻者毫无二致。于是玄宗大喜,厚赐诸人,众子弟因感老狼指导之德,遂均奉之为梨园祖师云。按“狼”、“郎”同音,而书法稍异,复证以武行中人多祀“(犭武)猖”而有““(犭武)猖会”之设者,又焉知今日之“郎”非昔年“狼”字之误欤?某君所述,虽属神话,然尚言之成理。恐内行人亦多不详老神三字之出典也,因并录之,以公诸世人焉。

(《中国戏剧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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