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部好電影:《與神同行:罪與罰》

基本信息

《與神同行:罪與罰》是金容華執導,河正宇、車太賢、朱智勳、金香奇 、金東旭、都暻秀主演的奇幻片,於2017年12月20日在韓國上映 。

該片根據韓國同名漫畫改編,講述了金子洪在死亡後的49天裡與陰間使者共同接受7關審判的故事 。2018年5月3日,金容華憑《與神同行:罪與罰》獲得韓國百想藝術大賞最佳導演獎。

劇情簡介

陰間有法,所有亡者在死後的49天內都要經過七次審判——分別在殺人獄、懶惰獄、欺騙獄、不義獄、背叛獄、暴力獄、天倫獄中進行,只有通過了七次審判宣告無罪的亡者,才有獲得新生的機會。

“金子洪先生,今天順利死亡”,消防員金子洪在一場火災當中為了救一名孩子而不幸犧牲。地獄使者解怨脈和李德春出現在了金子洪的面前。儘管金子洪無法相信自己的死亡,卻被李德春一臉嚴肅地告知自己既是亡者、又是貴人。在通往地獄的入口,金子洪遇到了在初軍門等著自己的另一位使者江林。他掌管著解怨脈和李德春兩位使者,同時也將在金子洪即將接受的七次審判中為其進行辯護。

原來倘若閻羅大王在1000年內令49位亡者得以往生,三位使者也可以重新投胎至凡間。他們相信第48位亡者——19年來出現的這位貴人金子洪是可以順利重獲新生的。然而在各地獄裡,金子洪的過去接二連三地出現,原來這位貴人也依然有“不能說的秘密” 。

《與神同行》改編自同名漫畫系列的電影,花了六年的時間製作、拍攝,斥資更是超過400億韓元,金容華導演除了在特效上的超高預算、演員的華麗陣容外,實際觀影正片後,更覺得無論結構、象徵、轉折與社會省思都做得相當出眾。

近年韓國電影除了資源豐沛,在題材、製作上更逐漸有許多先步亞洲的大膽嘗試。

而在公開的幕後製作中更可以看到以水、火、鐵、冰、鏡、空氣、沙等自然元素,所呈現的七種地獄樣貌,加上令人歎為觀止的視覺特效,大大滿足大眾對於地獄的想象。

轉世前的七場審判:地獄宇宙觀

全片的宇宙觀本源於佛經寫道,人死後要經歷殺人、懶惰、說謊、不義、背叛、暴力、天倫的七道審判,才能再度轉世。

身為消防員的金自鴻,因為一次救災的意外於火場殉職,在他死亡的同時,出現了三位地獄使者,要幫助他同行,通過七場審判。

整部片一大高明之處,在於同時形塑「陰間」與現實的距離與親密感。地獄審判的規則簡易分為宣讀罪狀的判官,辯護的地獄使者和宣佈判決的大王,遙遙對應了現代法庭檢察官、律師、法官的三角色。

同樣巧妙的設計,把地獄的各種器物時空設定在距離現代約莫數十年前,新舊不一,同樣有山車、纜車、舊式計算機交織在壯闊的山河雪地荒漠中,人物的服裝亦古今夾雜,製造出有別於傳統地獄陰溼驚悚的形象,給觀者一種新的,時空不定的紛亂感與玄妙感。

另要以畫面去形塑陰間的工作是相當困難的,大量運用亙古不變的、廣闊的自然景觀,將生死邊界染上自然的雄偉、浩大與不可測。同時在後期與人間幾次接壤的橋段,也能連接得無有違和感。

所謂「貴人」:高貴的死亡

金自鴻在剛被帶到陰間同時,就被使者扣上了「貴人」的光環。

貴人意味著高貴的死亡,說明一名消防員的殉職似乎再懇切不過,但正當三位使者以為可以輕易地度過所有審判同時,越來越多問題,伴隨著對金自鴻生命的疑問一一化成惡鬼浮現。

就劇情的結構來說,這樣的設定是相當工整的、典型的關卡、英雄電影。主角是與眾不同的被選中者,而關卡非常明確(甚至在開影前就已經宣告的),要順利通過七級審判。

在每一個地獄審判的連接,片中都用了非常敏捷、緊湊的節奏,並以不同的步調變化減少一層層事件的重複感;而因為身為「貴人」的身份,金自鴻直接被免除了冰凍之刑的不義地獄審判,以及破碎之刑的背叛地獄,對於全片的節奏來說,也是一個相當機敏的選擇:

讓其餘的審判擴增在兩小時片長的佔比篇幅,增加其情節的深度與前後粘結伏筆,同時也沒有遺落向七七四十九天審判致敬的形式美。

冤死鬼現身:弟弟金秀鴻之死

原先平順的劍樹林橫越,忽然因為冤死鬼的出現,擾亂了陰間萬千惡獸,帶來一場大風暴。

同樣驚呆的三位使者,也逐漸對金自鴻單純良善的身世產生了困惑,因為冤死鬼的出現代表死者家人遭遇不測,同時承受了不白之冤。

這件事也使得使者之首江林,不得不暫回人間調查,以應付接下來大王的審判。冤死鬼的復仇之怒會使陰陽界大亂,也會讓金自鴻的轉世之路難行。

經歷喬裝推敲之後,江林驚訝地發現冤死的,竟是金自鴻尚未退伍的弟弟。支線的展開,並無可避免地穿梭原本七審判的架構。

而展開的金秀鴻的一生其實體現了《與》全片第一個重要的概念:人的善惡是脈絡的,與他人不可分的。另弟弟金秀鴻死於同隊關懷兵元東延的擦槍走火,而元東延因為怯懦的個性,是隊伍上長期被霸凌、貼標籤的弱兵。

中尉在趕到意外現場後,卻因為貪婪之心,害怕影響自己的升官之路而選擇湮滅證據,怎知金秀鴻被掩埋的時候並未死透,活活受了一天活埋的凌遲,而變成充滿恨意的冤魂。

暴力與天倫地獄:家庭的悲劇

按照使者啟程前的說明,七場審判的順序,是按照罪行由小到大而排列的。

隨著貴人金自鴻的審判進入最後兩關,他未知的、最深層的罪行指控也即將被揭露。

判官讀出了他在中學的一個夜半,曾經毆打營養不良,嬌弱的弟弟。金自鴻無從辯解。

而在德春試圖默讀最後一場天倫審判的內容同時,竟不可置信地發現金自鴻在中學那年,曾意圖殺害瘖啞的母親與弟弟再自殺,於未遂後因罪惡展開了離家十五年,寄錢回家無顏面對家庭的生活。

陰間審判律法第一條,在生前取得當事人原諒之罪,無罪。金自鴻竟就這麼通過了所有的審判,轉世為人。

三位地獄使者在旅程中的定位

身為三位地獄使者,江林、解怨脈、李德春在角色的設計上,各有各重要的劇情推動位置,以及媒介的溝通功能。

李德春具有默讀訴狀的能力,代表著使者的溫柔與堅強。解怨脈明快,對生死有絕對理性的乾脆,而身為使者之首的江林,反而時時受著陽間情感的誘惑,一次一次禁不住陰陽兩界人的情感,去幹預生死,甚至執意馴服並復活了原本應該被消滅的冤鬼金秀鴻。

而江林跟解怨脈不曾停息過的內部爭執,也正反映對於生死,宇宙觀(理性)與觀眾方(感性)的不停碰撞。在江林一次一次違例,只想幫生死人進行和解、償願的過程中,給予的同時也令觀眾省思,感性的生死觀使在世者增添了什麼?抑或是去了什麼?

惡的重量:金秀鴻的怨恨風暴

當自鴻在進行岌岌可危天倫審判的另一邊,金秀鴻的靈魂正看著母親為了自己的冤枉,以隻身走進軍營抗議的畫面。

而當親眼見到自私的中尉在羞憤下推倒母親的畫面之後,原先,作為交換條件所放下的復仇怨恨,全在那一刻失控爆發了。

電影最美的是詮釋怨恨的具象化。以龐大風暴演繹一個人在盛怒的絕望之下,砸毀一切的本能,摧毀陰陽兩界一切戒律,使所有碎片胡亂碰爛。

回顧金秀鴻的一生,只有無盡的苦與恨,生來接受困窘殘缺的家庭,瘖啞的母親,罪惡逃走的哥哥,軍旅作為他實踐法官夢想的基石,卻在幽閉的環境裡因為種種失誤與私利枉送性命。

這種一生壓抑奮力,終是功虧一簣的毒怨爆裂開來,成為毀天滅地的力量。而隱喻上,真實世界裡的我們,比起平板的金自鴻,大多數人更像是生在世代悲劇裡,生來就只能面對無數逆變,奮力仍一再被擊潰的金秀鴻。

金秀鴻毀天地的怨怒另一方面也像是全片編者對於當代青年的憐憫,在貧富歪斜、集體主義、封建陳規的韓國社會里,人們一生下來註定是承擔無數惡意的逆襲。

愛的重量:母親的最終諒解

天倫地獄的辯護無疑功敗垂成,德春急於阻擋欲使金自鴻陷入無邊流沙的判決宣佈,情急下對閻王吼出:你什麼都不懂。

但閻王反駁以無人知曉,最殘酷的真相:當晚母親是清醒,知曉也接受自己將以這樣子死去。這是金自鴻永遠無法抹平的遺憾,對母親的歉意,也使他自願沉降於無底的刑罰。

卻是,託夢裡,母親說話了,無邊的愛包覆了這些大惡、小惡,母親早原諒了親生孩子的錯,母親把錯都往自己的殘缺背攬,悲傷獨自收束。

以陰喻陽,對當代法的省思

探究全片帶來的旨意,陰間審判被設定為一個純道德的、理想中的一種審判形式。

但隨著劇情推展,大王跟判官也各有自己的私慾與怠惰,是相當牴觸的。好的虛構文本,所反映的問題該與真實社會連結,在此轉折,或許這趟地獄之旅,編者意在言外想點出現世法庭判決的種種困境。

對照劇中提出的兩種困境:各個當事人的善意因果層層相連,世代的悲劇難以擺脫;放到現代,也正是法的判決,在根本上難以企及的兩個層次。

除了在地獄象徵性使用的「業鏡」,不同舉證所會引起的迥異判決,各種事件因果相連所產生的偵查、審判的困難,以及判得了當下要素,無法透過判決解決一整個社會的困境,這種種,不也正是被一般民眾期待為「理想」的現代司法形式,難以解套的缺陷?

而在這種種的缺陷之下,或許一切善惡都會被模糊以及失誤,但唯有原諒,可以彌平一場愛、恨與罪惡拉扯出的裂痕。

東方文化自古都有地獄之說,據傳中國自從周朝以前就有陰曹地府之說,只是無論在哪一個文化體系底下,都認為掌管陰間的閻羅王能一眼識破亡者功過,予之公正判決。

《與神同行》的陰間概念基本上是我們東方人熟知的「因果業報」和「轉世輪迴」理論,但卻結合了現代司法訴訟體系的「檢、辯、審」三大機制,加上陰間世界不但有神話色彩的景像,亦有科技特色的設備融合其中,因此共構成一幅「現代與傳統交織的奇觀」,頗帶點後現代的創意風格。

若深入體會《與神同行》的主題,會有罪與罰背後的愛與救贖的強烈感受。以片頭揭示的《佛說壽生經》角度來看,亡者在陰間的審判可視為「因(罪)果(罰)報應」的天地定律。

然而,罪有「形式和實質要件」之分,男主角行為上雖有程度不一的「形式要件該當性」,但絕無構成實質要件的具體內涵,所以這就形成了《與神同行》劇情衝突點最大的來源。

因為這種「形式與實質」的對立帶出了「公平正義的真正內涵到底為何」的辯證(「動機、手段和目的」之間的價值競合),但人生誰能無過?有過是否等於有罪?有罪是否等於一定違反公義法則?有心之過是否值得獲取原諒?無心之過需不需要兩造之間的互為理解與接納?

以上都是《與神同行》大加著墨之處,不但強化了劇情張力,加上法律與情理之間的衝撞火花極強,所以也給予了觀眾有別於「法庭冰冷」和「陰間絕望」的溫暖氛圍。

此外,正反雙方辯論的過程更觸及了「令人動容的真相」,所以每一關「罪與罰」的審判所揭露的事實都是感人的獨立事件(別有隱情的兄弟鬩牆、同袍間的信任與背叛、母子對彼此的犧牲付出),其共同點都是「愛中有悲、因悲犧牲、生命救贖」的特色,最後再統整於「家庭親情」的劇情架構之下,不但產生了極大的情感渲染力,也加強了劇情的厚度。

「貴人」的死亡最終仍換來了轉世成功,卻如此悲哀,歸因於親情犧牲的愛,劇情設計上,為原本只有是與非的結局做了一個極為悽美的歧出:一個名實不相符的勝利,弟弟與哥哥在夢中與母親和解,但無邊的遺憾仍難填滿,生命已逝。

《西遊記》現多被視為奇幻鉅著,但故事情節實為作者吳承恩對時政的巧妙針砭。而《與神同行》卻有如現代韓國版的《西遊記》。

好比劇中判官,一搭一唱,不求事實真相,只見自身仕途。掌管說謊地獄的泰山大王行事魯莽,草率下令以極刑懲治被告。說實在的,陪伴著金自鴻的三位使者,也顯然不是天生樂於助人者,而是深知護送貴人轉世,能為自己爭取到投胎機緣,才會如此奮不顧身。

更值得令人玩味的是,解怨脈還曾說道,如果自己要投胎轉世,也得挑個富二代,否則不如留在陰間快活,也呼應了金自鴻死時表明不願投胎的相同感受。顯然,韓國嚴重的階級問題連死人都有共鳴,寧死也不願回去受罪。

這也更直白顯示了其故事核心精神絕非怪力亂神,而是諷喻韓國當下時局。 2010 年曾爆發一起韓國第三大集團 SK 集團創始人之侄因為僱傭問題而舉棍暴打油罐車司機十幾下,邊打邊喊價,如「這一棍 300 萬韓元」。

在四年後,大韓航空社長之女以乘客身分搭乘自家飛機,只因為空服員在未請示她的情況下提供了她夏威夷果仁,且沒有拆開包裝倒在碟子上,便要求飛機折返,並當場趕出座艙長。

連串事件皆引發全國憤慨,使得韓國財閥世襲問題一再被擺上檯面。不只財閥。2016 年,韓國更爆發時任總統朴槿惠的一連醜聞,其親密友人崔順實之女得以走後門進入名校。

反觀,像是金自鴻這般為了撫養年邁母親、栽培弟弟當法官不惜燃燒生命的平民百姓,哪怕再辛勤努力,也只能維持生活所需。

事實上,金自鴻其實就是一個完人,綜觀全片劇情,發現如此全然良善之人在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存在,但編導如此編排的理由,不難理解,無非是想要供多數觀者心理投射,彷佛在提醒大家:你我都是金自鴻。

另有關軍中霸凌問題,在電影裡處理得較為隱晦,但一樣放大了長官為免影響升官,而不惜遮掩罪行的劇情。這段情節同樣也呼應了韓國部隊當中的種種黑幕,依據過往的一項統計,從 2012 年至 2016 年,軍中每四天便會折損一人,六成是自殺,且真相未明。

一如《英語:A Taxi Driver,我只是個出租車司機》等多部韓國商業電影,《與神同行》不僅僅是大規模的商業製作,更對社會議題多有指涉。

先是引人入勝,接著耐人尋味。至於為何身兼本片編導的金容華要將平凡上班族改為消防員孝子,又有暗渡陳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