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美,我見到她的第一印象是這樣的感覺,二十年後再見到她的時候,仍然是這樣的感覺。
她已經幹了二十年的小學老師,我無法想像在一個崗位孜孜不倦、無怨無悔地幹二十年,我承認我做不到,自從到深圳以後,我在近十年的時間裡就換了十二個單位,聽說新的單位裡有的老員工已經為公司奉獻了八年的青春年華,我心底不禁為她們嘖嘖稱奇。
她教的是語文,雖然我沒有教過書,但是從現在的孩子的表現來看,小學的書不好教,尤其是語文,往小裡說是一個很平常的科目,往大里說,是在塑造孩子的文化品質,不只是簡單的識幾個字、背幾篇作文,而是在培養一個有情商、講道德、重休養的人。我見過很多的孩子不重視語文,長大之後情商的確偏低。
因為有不俗的教養,她比我們更有才華,記得在一次國慶的文藝表演中,她給我們朗誦了一首詩歌,舒婷的《致橡樹》: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痴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
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裡。
每一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
像刀,像劍,
也像戟,
我有我的紅碩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彷彿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裡: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腳下的土地。
原諒我將這首詩全部抄錄在這裡,因為自從聽到她朗誦這首詩之後,我無法不記住這首詩,她站在舞臺中間,素白的連衣裙,長長的、淡淡的劉海,雲纏霧繞的眼睛,清脆但卻深情的聲音,無不讓我為之感動,散場之後,我立即衝到閱覽室,瘋子似的狂找舒婷的詩集,我真的後悔以前沒有看這本書。
一直到畢業,我們都很少說話,只是有一次,老同學告訴我:“大才子,她說你太內向了。”
是的,我是自卑狂,我無法摘下這朵聖潔的白玉蘭。
歲月是無情的,她的人生軌跡也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地向前飛奔,畢業之後,她分配到城關小學,開始了她長達二十年的教書生涯。我也註定和她沒有交點,很快就南下深圳,匯入了滾滾的打工人流中。
每天都是瘋狂的工作,偶爾在假日的時候也發表一兩篇散文。
她經常在報紙上、網絡上發表文章和詩歌,我基本上一篇不落地抄錄在我的日記裡:
我
一個在寒風中高歌的飛雁
執著著一個方向
那裡有花綻放的味道和
溫暖的空氣流動的聲音......
摘自《飛雁》
回去後,我迫不及待地翻看她的相冊,裡面完全是和孩子們在一起的照片,偶爾也會有一段小詩,我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感嘆。我在所有的文章下都按了一個贊,她也熱情地回給我一個燦爛的笑臉。
一天,正在開項目例會的時候,一個電話打進來,是老同學的,他大喘氣地說:“她住院了......”
我知道她是誰,雖然我有一種預感,但是還是不敢相信,難道有什麼不祥的事情要發生??
“最近在忙什麼?”
“你怎麼還是那麼不愛說話?呵呵”
“我一個熟人去你們那,他說也認識你,你要是有時間,幫我招呼一下”
“我們學校要升為重點了”
“我們班又是全市最高分”
“我看了你發表的文章了,怎麼好長時間不發了?”
“最近太忙了。我也沒時間寫文章了。”
我感到非常抱歉,一陣陣揪心的感覺碾壓著我,我急忙問道:“你怎麼了?什麼病?”
很快她回話了:“沒有什麼,不是什麼大病,醫生讓休息幾天就好了。”
我相信了她,於是我趕緊將欠下的贊都給她補上了。
我仍然每天在緊張地忙碌著項目,跑單位、跑廠家,開無數的證明,簽訂無數的合同,請無數的領導吃飯,請無數的專家現場指導並塞錢,每天回到家,腳臉不顧地呼呼大睡了。
突然,在一個狂風怒號的傍晚,我正在工地上檢查施工進度,刺耳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我的工作,我打開一看,是老同學的,一種不祥的預感悄悄地襲上心頭,我急忙問:“怎麼了?”
“她走了......”他有氣無力地說。
巨大的茫然和痛苦猶如決堤的洪水瞬間崩潰了我,我的眼淚衝出眼眶,我呆呆地問:“為什麼?到底是怎麼了?”
“癌.....症”
這麼簡單的名詞無法讓我同她聯繫起來,她不是說她沒事嗎?這才幾天的功夫?
我找到她的消息,最後一次的消息是半個月前,根據老同學的描述,這個時間應該是她那次出院的那一段,醒目的寫著
“你還欠我一個贊......”後面還跟著一個燦爛的笑臉
我的心抽搐著,被室外的風不停地抽打著,如果世上有後悔藥,我真的想全部吃掉,我朦朧著雙眼,顫抖的手指在那顆心上鄭重的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