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快遞才到河北。”這是卡車司機“輝哥”在兩個月前發佈的一段短視頻，輝哥給這段視頻配了一段DJ版的音樂：
“你拼命賺錢的樣子，雖然有些狼狽，但是你自己靠自己的樣子，真的很美。”
1月9日，輝哥輝嫂回家了，但家裡的老人和兩個孩子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兩位好心的司機經過36個小時，把輝哥輝嫂的大卡車開回了他們的家鄉——河北邢臺臨西縣。輝哥是一位卡車司機，他們在快手上發佈的最後一條視頻中，是夫妻二人坐在卡車裡吸著氧氣的畫面，配文：這才叫兩口子。
評論中有輝哥的一句話：青藏線不易跑啊，晚安。
那是他們和這個世界說的最後一句話。
提到卡車司機，很多人腦海中都會浮現一些刻板的印象：他們是馬路殺手、他們駕駛著大卡車瘋狂行駛、他們也被稱為大禍車……
少有人注意到這個群體，他們踏遍千山萬水、嚐盡人間百味。他們把變態的生活硬生生活成了常態。
家在路上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這是很多卡車司機的心聲。
沒有一種職業，像卡車司機這般，把家安在了路上。
如果不是恰巧看到“輝哥輝嫂”的消息後，去翻閱諸多資料，也不會知道社會對於卡車司機的關注度，遠低於我們的想象——鮮有學術報道能夠系統地統計這一行業的具體數據。
2018年《中國卡車司機調查報告》出爐後，我們漸漸知道了一些卡車司機的生存現狀，比如到2016年為止，我國的公路貨運卡車有1500萬輛，卡車司機達到了3000萬人。
“他們每年運送330 億噸貨物到你我身邊，服務4.3億個家庭。”清華大學沈原教授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談到他們對於這個社會所做的貢獻。但他們一年難得和家人有幾次團聚，他們平均每隔20天才能與家人見一面。
他們是身不由己的，無論他們他們是不是正在享受和家人難得團聚的時光，一旦有了貨源，他們就要立刻出發。“回家”這個詞，在卡車司機的身上，遠不如流浪更稀鬆平常。
他們每天都在陌生的地方，入眼是沒有盡頭的公路，當然，還要防著居心叵測的“油耗子”。車開到哪，家就在哪。吃飯、睡覺，都在那一輛承載著無數個日夜的車上解決。
哪裡有貨，他們人就在哪裡，貨指向哪裡，他們的“家”就開向哪裡。對於卡車司機來說，只要處於流動狀態，就意味著有錢掙。
臨近年關，每當家裡來電話問何時回家，卡車司機都只能默默地抽一口煙，他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回家，回了家，也不知道家裡的孩子還能不能認出自己。
就像有人為卡車司機編的一副對聯式順口溜：
一名司機，兩隻大手，三餐不定，四季無休，為五穀豐登，六六大順，每日與交警七進七出，八面埋伏，晚上九九不歸，十分辛苦！
十年經驗，九洲跑遍，八面玲瓏，七十二變，跨越六道輪迴，過五關斬六將，四海為家，三星高照，為了兩全其美，家庭幸福，一生無悔！
夢想在夢鄉
我看過這樣一個畫面，夜幕四合時，一輛大卡車停在路上，卡嫂在郵箱旁放了個小板凳，自己把郵箱當做枕頭進入了夢鄉。
為了保住油耗子覬覦的油，他們被迫守在郵箱旁。
在澎湃研究所的一篇《國內智庫報告︱中國卡車司機：抬頭夢想，低頭公路》中，有這樣一段：
除此之外，卡車司機還要維護其他各種關係，例如服務區的保安。瀋陽的張師傅知道在某個服務區會丟油，就給那裡的保安20元錢幫他看車，他好睡個消停覺。“我昨天晚上在TJ南服務區，我把保安叫來，說給你盒煙錢，你給我看著。保安不要。天沒亮，保安來敲門，叫我趕緊走，我不知道啥意思，我就走了，估計是知道弄油的來了。”
卡車司機的工作強度很大，據《中國卡車司機調查報告》的樣本數據，每天駕車時間平均在8-12小時的卡車司機佔到42.1%，12小時以上的也不在少數。為了儘快完成更多的運輸任務，以獲取更多的收入養家餬口。
睡覺對於他們來說，也很奢望。你不知道他們的床在何方、是什麼。
有可能在駕駛室的方向盤，有可能在車底下，報紙、硬紙板、木板這些都有可能是他們的床，倘若恰好能停在村頭，如果正好有柴火垛，他們就可以比往常睡得舒服一些。
前兩天刷抖音，正好看到一段短視頻，畫面中，一位卡嫂抱著孩子正躺在飯店門口的水泥地上熟睡，他們把稍微暖和些的卡車讓給了卡車司機，希望他睡個好覺，自己則飽受寒風。
“不讓你來你非要來，跟我在這受罪。”我想，這應該是很多卡車司機都對卡嫂埋怨過的一句話。
卡嫂們為了能和丈夫多見幾面，也擔心丈夫因為出車時間太久而打瞌睡，便讓卡車有了家的“實名”。
長期以及繁重的勞動，加上幾乎沒有規律的作息，這一不怎麼受重視的群體，身子骨遠不如他們黝黑的面目硬朗，在樣本數據中，32.77%的卡車司機患有頸椎病；23.5%的卡車司機患有胃病；22.71%的卡車司機患有腰痛。而他們的平均年齡只有36歲。
他們普遍沒有什麼高學歷，近70%的卡車司機沒有圓滿經歷過後來施行的九年義務教育。在被問及他們為何會從事卡車司機這一職業時，多數人能給你的答案無非是沒有別的技能，卡車司機的准入門檻低。
2016年卡車司機的全年平均收入為10.7萬元，65.6%的卡車司機認為他們屬於社會的下層，比起自己從事的這一職業，幾乎全部的卡車司機都不打算讓自己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轍，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讀好書。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卡車事故猛於虎”，在《載貨汽車安全現狀調研報告》中，2008年全國道路交通事故死亡的人數中，與卡車有關的佔到總數的30.35%；2009年佔到了27.53%；2010年為30.11%；2011年則為30.15%。
在前文提到的《中國卡車司機調查報告》中，卡車司機平均每七個人就有一個人發生過交通事故，儘管他們時刻警惕著，卻仍然不可避免發生意外。
有卡嫂吐露過心聲：“若有來生，絕不再碰卡車。”
夢想這個詞，我曾跟一個拉貨的朋友聊過，他半開玩笑地說了七個字：老婆孩子熱炕頭。我跟這位朋友少有交集，聽到這句時還嘲笑過他胸無大志。
對這些胸無大志的人來說，卡嫂們的評價似乎更為客觀：有家不回，回來的時候就像個野人一樣，邋里邋遢的，洗個澡，往床上一躺，呼嚕震天響。
言語中難免嫌棄，可當你問及她們希不希望自己老公不要在家裡礙眼時，她們都能斬釘截鐵地回答你：不，我希望他平安回來。
抖音上有一段短視頻，看完讓人忍不住辛酸。
出車別帶卡嫂了，如果出事了，至少孩子還有個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