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一些終將去世的親人。


談談一些終將去世的親人。

有兩個老人即將去世。

其中一位,仔細梳理了一生中未完成事項,儘可能讓子孫替他滿足。面對日益衰退的身體,它曾經身強力壯過,倒也沒有遺憾。對死亡有疑惑,但無有恐懼。對子孫有牽掛,但無有強求。

面對子孫的哀傷,他這樣說:你記住我死了,不再有喜怒哀樂。你也許會很難過,但這難過是你的事了。

另一位心有不甘,這身體曾經強壯,怎就這樣破落了?這一生曾經那麼長,如今怎就到頭了?我理應活到100歲仍然上躥下跳,怎就躺倒在床?

他對子孫這樣說:我不想死,我不甘心就這樣死,你不許悲傷,你的悲傷讓我必須直面自己的死亡。

這兩位老人的子孫,面對老人的死亡,將各會是何種態度?

而他們原本,對死亡的態度是什麼?

這態度是被誰教會的?

前幾日讀繪本,一隻小狗死了,繪本用了白描的手法。

白描,類似於現象學,也類似諮詢師的某個訓練——不加評判地觀察。其實很難,難在必須用現象學的角度,去描述某一件事情,不含主觀。

用白描的手法描述一隻狗的死亡,是怎麼進行呢?

前面講狗主人和狗的一些事,同樣是白描。狗主人每天帶狗出去玩,睡覺也會一起睡,狗每天在臨睡前自動跑到主人腳邊躺下,主人有時半夜會起來看看狗,每天關燈前會對狗說:我愛你。

看到這段描寫,你有什麼印象?你會有一個印象是:這主僕感情真好。

但繪本中沒有告訴過你,他們的感情好。繪本沒有說:狗主人真的很愛狗,他每天都要帶他出去玩,他們感情很好,他們經常抱在一起,很溫情。

繪本只是將他們的日常描述在你眼前,用盡量客觀真實的方式呈現出來。

而狗死亡那一段,更是如此——

有一天狗主人早上起來,發現狗已經在半夜裡死去了。他抱起它,埋在院子裡,他心裡在想:幸虧我每天都告訴它我愛它。他想自己也許還會擁有另一隻狗,但他永遠不會忘記它。他把它剩下的小床送給了鄰居家剛出生的小狗,他想:他們也許用得上。

這一段同樣沒有用力,無法通過直接的描寫,來感知狗主人的內心。你不知道他對它死亡的真正態度是什麼,但他做了很多事。


他將它埋葬,完成了道別的儀式;

他慶幸自己曾經表達,不留遺憾;

他將它的東西贈與別人,某種東西的延續。

這是一個完整的循環,對死亡的態度中,應該有的都有。正因為它描寫得如此乾淨,你可以投射一切東西進去。比如我,看到這裡時,我感到很悲傷。因為我對死亡的態度,是悲傷的。

如果你對死亡的態度是恐懼,我猜想你看到這裡會恐懼。

而我4歲的兒子,我讀完後看著他,他很平靜。我說:它死了。他說:是的呀,它死了。我說:你知道什麼是死嗎?他說:就是眼睛閉上,再也不會睜開了呀。

這就是一個孩子對死亡的理解。如此白描,如此現象學,如此客觀觀察,如此不含評價。

這,就是一個孩子對待死亡的態度。

可是後來,他們是怎麼變得悲傷,恐懼的呢?

在這裡我要感謝這本繪本,它用的白描手法,沒有投射任何對死亡的態度給我的孩子。我們可以假想一下,假如它是這樣描寫的:

這隻狗和主人的關係很好,主人很愛它,他們每天在一起。後來有一天,狗死了,主人很難過,他把狗埋葬後,每天都在哭泣,他發誓再也不養狗。

孩子不是透過現象學瞭解了死亡,而是通過別人的態度。

這只是一本繪本而已,在我們的生活中呢?忌諱說“死”字的奶奶,談“去世”色變的外婆,時刻擔心孩子生病的媽媽。

生命快要到頭,卻掙扎著痛苦著不甘著的老人。

我們很怕死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經常會想象我們所愛之人的去世,這是生命的痛苦,但它本質上並非不可承受。

人類先天有面對哀傷的一套機制,讓我們能去失去中獨自活下來。但後來這痛苦被體驗為不可承受,我們總以為,是我們太過軟弱,是我們不夠強大,我們沒有想過,這和別人有關。

其中一個原因,是我們所愛之人,投射了他們對待死亡的態度給我們,而我們認同了他。

舉例說明,你愛的這位,他對待自己的死亡是坦蕩的,他對生老病死人生來去,是通透的,那麼他的離去,你只需要承受分離本身帶來的悲傷。

而他的痛苦絕望,他對離去的不捨,他對生命的抱怨,使得你對他的離去變得如此不能接受,你認同了他對自己死亡的態度。於是你除了悲傷,活下來的你,還需要替死者承擔不能活的不甘,以及你獨活的內疚。

有一天,你慼慼然走到了人生的終點,會如何面對自己的死亡呢?你對死亡的態度,又是誰教給你的。

你又會留下什麼,給圍坐一床的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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