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之理髮

過年前理髮,是一件大事。

過年之理髮

家裡有老人的,或有規矩和家教的人家,過年前理髮,是和洗澡一樣重要的頭等大事。新年新面貌,新氣象,所謂精氣神,就是從頭面打量。

正月裡不剃頭,剃頭死舅舅,所以理髮必須趕在年前的臘月完成。

過年之理髮

我三姨家的我表姐,就是理髮師。之前在街上開一家理髮店,兼賣化妝品和洗護用品。自她學會理髮那天起,她就成了我的御用理髮師,我的項上人頭也成了她的“練習品”,練習手藝用的欽定第一頭。從練習發展成了忠實客戶。

老是不掏錢,免費理髮,像我這種臉皮薄的人,小時候更是薄臉皮,和異性對話超過三句就臉紅,即便她每次都不收錢,我也不想每次都蹭著理髮。

我媽仗著自己她四姨的身份,看見我頭髮長了,就喊一句,去你春玲姐那裡把頭髮理了。每次,我都賴在她身邊要錢,不給錢不去。我總覺得理髮給錢,和殺人償命是同等重要的。可以一次不給,兩次絕對不行。我媽不給錢,我自然沒錢付,每次我都儘量不洗頭,這樣感覺虧欠表姐少一些。一想起理完髮,洗完頭,起身後站在那裡,不給錢,又不會開玩笑逗表姐一笑,也不會嘮家常,寬解表姐心裡哪怕一點不快,那也算是不等價交換。也就是臉一紅,尬聊幾句,匆匆轉身而走。

拿了錢去理髮,同樣緊張,因為表姐肯定不要錢。在她的電推子在我頭上游走,髮絲縷縷掉在圍布上時,我就開始琢磨一會兒怎麼把錢遞給她,而且她一定要收。可結局往往和不給錢一樣尷尬,甚至更尷尬。她總是笑著說,不要,不用給,趕緊上學去。表姐人長的漂亮,愛笑,笑時嘴角隱約有酒窩。一路上,我都覺得有個會理髮的表姐,感覺真好!有個不僅會理髮還長的很漂亮的表姐,那感覺,用抖音爸爸的話說,好嗨呦!感覺人生達到了巔峰。嘿嘿……

表姐的理髮店是我上初一的時候開張的。開張的當天,我的同學延平——和我表哥關係好——給表姐送了一副玻璃鑲著的生意興隆的掛畫。這是我去理髮的時候才知道的。不僅延平送了,和表哥關係好的,和表姐關係好的朋友,同學都送了。看著店裡牆上掛著的各種裝飾物以及那些有姓名留款的布畫,或是刺繡之類的東西,我感覺很慚愧。我也想送一件什麼東西,來表達我對錶姐以及她的事業的祝福。想來想去,都得花錢,一旦涉及到錢,一想到我媽,我就懊惱至極。她仗著她自己四姨的身份,那肯定是一毛不拔。

過年之理髮

回家的路上,我回想著表姐學藝歸來,怎麼從一個剛剛畢業的中學生,開始了職業求生的生活。那時女孩子畢業,無非兩個職業待選,一個裁縫,一個理髮師。她從職業學校學的理髮。學業結束,就在家裡開了理髮店,一來方便鄰里理髮,二來多練習,為將來發展儲力。我去過幾次,佈置的很簡單,遠沒有今天一個標準理髮店那麼多的設備和用品。一張顧客專座,可以升降以及平躺的椅子。一張碩大的鏡子掛在椅子前面的牆上。鏡子右下角的地方用簡易櫃擺一些洗護用品。進門一側的牆根下,放一蜂窩煤爐子,坐著一把鋁壺,隨時在燒水。這是我印象中她起步創業的場地。雖簡陋,但很妥帖,周到。她剛畢業,靠著自己的雙手開始掙錢,見她,臉上總是有笑,那笑像陽光,像夏日的雨露,親切而又熱情。不像我媽說的,會做生意的圓滑的笑,我不那樣想。

上初二那年的過年,寒假裡的我在家幫父母做豆腐,一般都是燒火加炭的活兒,其他活兒我也勝任不了。這個活兒說重要很重要,可以騰出一個人忙其他的。說不重要,父母也可以兼顧。臘月二十三還是二十七,我忘了,總之街上有集。早上,我媽突然讓我騎車去街裡給表姐幫忙幹活。臨走時還交代了我行事要有眼色,給客人洗頭怎麼才能讓客人舒服,而不是毛手毛腳的弄溼別人的衣領,或是弄疼別人的頭。開水龍頭之前一定要先試水的溫度,千萬不要燙了人。裝水的桶滿了,及時倒換,特別是有人進店,得熱情大方的招呼別人,而不是木頭一樣站那兒等等。我聽著聽著,第一次感覺到我媽的大方與大度,她原來選擇了以工代資的方式,而不是真的一毛不拔。我覺得開心。沒等她說完,我就騎著自行車出門了,只聽她緊追到門口,對著我的背影又喊了一句讓我頓時有點喪氣不已的話,順便把頭理了。說到底,她還是仗著她自己四姨的身份呢!

過年之理髮

過年理髮是和洗澡一樣重要的事。一進入臘月,理髮店和澡堂子的生意就進入緊張期,人手總是不夠。恰恰,表姐的理髮店就開在浴池的下面。人都先理髮再洗澡。人來人往,一個平日裡看起來挺大的房間,一到過年前,總是人滿為患。大人小孩老頭老太,擠滿了店裡,一排排坐在沙發上,小夥子站在外面邊抽菸邊等待。表姐正忙的腳不沾地。三姨在一旁打下手。我一進店,表姐就安排了活兒。我順手操起洗浴盆下的一桶髒水,提到澡堂子的排水溝處倒了。回來之後放好桶,將爐子上坐著的鋁壺裡的開水,提著灌進一個特製的洗頭的鐵桶裡。有人進店,就打招呼,安排一個座位。招呼客人,這與我來說,已經是很意料之外的努力了。之前,我最怕的就是與人交談,打招呼,還是陌生人,但那天,我發現我的嘴可以開口與人打招呼,並且交談那麼幾句。因為我一直憋著勁,要為表姐做點什麼事兒。也不枉她給我理了幾年的頭,以後還將包辦下去。

小孩的頭最難理,因為小孩好動,會哭,表姐就一邊小心翼翼的哄著,一邊快速的理著,手裡的電推子像是微型剷車,進退流利,收放自如。老人的頭最麻煩,因為要刮鬍子。椅子放倒,人平躺,熱毛巾悶一下,抹上剃鬚膏,剃刀在一條編織帶上篦幾下,刮時,可以聽到呲呲的,像是小麥收割的聲音。小學時,我們班的一個女生去縣裡參加講故事的比賽,就講一個剃頭師傅利用給日本軍官刮鬍子的機會,殺了那個日本人。印象深刻,以至於我見表姐給人刮鬍子,總想到那個故事,還有講故事的同學在表演時的表情和動作,而為此擔心,表姐萬一失手呢!幾個大爺陸續出門後,我終於不再為此擔心。女人做頭髮最賺錢,也最費時間,要染,要燙,有的還要拉,有空的時候,我就幫忙和藥,那時染髮是要提前配藥的。老太太理髮最簡單,頭髮稀疏,就是簡單修個型出來。

過年之理髮

那真的是一個魔術屋一般的所在。每個前來的人,不是頭髮長長,髮型凌亂,就是髮質枯燥,紛亂,頭皮屑明顯可見,一撓頭,在陽光下像是雪粒飄落。精神渙散,氣質平庸,臉帶疲累。在表姐手藝的加持和整理下,出門的時候煥然一新,精氣神滿滿,小夥子帥氣不少,女孩子更漂亮,小孩子更可愛,老人更可敬了。

那時的鄉村是一個純樸的年代,人的生活相對還不富足,人人一門手藝傍身,靠手藝過活,有了手藝才能立足社會。那時過年的情景,就是一幅你為人人,人人為你服務的場景。你為別人揮毫潑墨寫對聯,別人為你起早貪黑做年貨。所以顯得年味十足,年過的有趣而又緊張忙碌。一直到現在,我最羨慕和敬重的還是那些靠手藝過日子的人。靠手藝掙錢,養家餬口,掙得踏實,花的踏實,活的踏實。在福建漳州四年,我一直在一個老頭的理髮店裡理髮,不為其他,只為看那些佈局老式,略顯促狹的場地而覺舒服。

表姐現在還做著老本行,不過不在街裡了,而在縣城,一家四口,兒女成雙。我不僅喜歡她的理髮手藝,更喜歡她的踏實。踏踏實實的過好每一個日子。就是不知道今年她的生意還忙不忙,需要不需要我這個笨嘴笨舌,老是出神,只能點撥著督促著幹活的表弟幫忙。

不用說,那次理髮我肯定沒給錢。誰讓我媽是她四姨呢!哈哈……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