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曉芒:我所痛心的是,劉小楓身上那種中國文人的劣根性

鄧曉芒:我所痛心的是,劉小楓身上那種中國文人的劣根性

鄧曉芒,華中科技大學哲學系教授、德國哲學研究中心主任,中華全國外國哲學史學會常務理事,湖北省哲學史學會副會長《德國哲學》主編。曾任武漢大學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德國哲學,亦研究美學、文化心理學、中西文化比較等,代表性著作《思辨的張力》《文學與文化三論》《新批判主義》《實踐唯物論新解》等。

原載《社會科學論壇》2017年第 9 期;本文轉自《第一哲學家》

鄧曉芒:我所痛心的是,劉小楓身上那種中國文人的劣根性


我與劉小楓的根本分歧,我覺得是他後期說的很多話不真實,我跟他沒有很多的交往。前期,我很欣賞他,特別是他跟蔣慶的那種分歧,他跟蔣慶其實也是好朋友、同窗、同門,但蔣慶後來轉向國學,而且是那樣的一種國學,純粹政治化的東西,我們有時開會,他老是諷刺蔣慶。他很聰明的,一句話說出來,覺得就是我們的心裡話,所以我是很欣賞他的。他早期的一些著作我也很看好,如《詩化哲學》《拯救與逍遙》。


但到了《拯救與逍遙》,我已經開始有些不太同意了,我準備與他討論一番的,後來沒進行,主要是自己也忙,再加上他那個東西很大,要從頭說起,不是一兩句可以說清楚的。再後來,越來越覺得他走向另一條路了。當時,就是萌萌還在的時候,我們還是在一條戰線上的,不單是交情上,而且在學術上,在思想上,還都是同道。


記得當時萌萌發起讀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要求我們每人要寫一篇評論,最後就我寫了一篇,周國平寫了一篇,他們也都答應了,但後來都沒寫,也是很遺憾的事。當然各人有各人的事情。所以當年其實都是朋友,劉小楓也是。


鄧曉芒:我所痛心的是,劉小楓身上那種中國文人的劣根性

▲《月亮與六便士》


後來劉小楓有很多轉向,又到基督教,基督教也可以,基督教的精神,不管他信不信宗教,是不是真正的基督徒,這個我不管,人家說他是文化基督徒,這沒關係,只要他把基督教的精神傳過來,也不錯。雖然我不信基督教,但我覺得基督教的精神可以彌補中國文化中的很多東西,雖然對劉小楓的介紹有些不敢苟同,就是他那種用中國文人的心情去體會基督教的愛,這個我不太贊同。


基督教有很多種,天主教可能跟他更合拍一些,但是新教不是那麼黏糊的,劉小楓是很黏糊的。但是我覺得這個都還可以理解,都沒有什麼,而且很可愛。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 2012/2013 年的國父論,當然他也有前面的鋪墊,從廖平、康有為,卡爾施密特,列奧斯特勞斯,特別是施密特,這種完全政治化甚至是法西斯的東西,只講分清敵我,不講是非對錯,這不是一個學者應該關注的事情,我覺得他有點走偏了,也可能文人的劣根性,他就帶有文人氣質。


文人氣質在我的語彙裡不是一個褒義詞,中國人的劣根性在文人氣質裡表現的非常透徹,就是這種自作多情和自以為純潔。


但是他早年我都還可以理解,也還欣賞,《拯救與逍遙》我非常欣賞,這幾個概念抓得非常準,他憑感覺能抓住西方的拯救和中國的逍遙,非常準,幾個字就概括了,我覺得他感覺特別準。還有他發表的一些文章,有些我都很欣賞。但他對魯迅的那種批評,我是不能接受的。魯迅對文人的批評恰好走出中國文人情結中的一個標誌。


魯迅是很看不起文人的,他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文人,我也有同感,我對魯迅是很認同的,但他對魯迅沒法理解,我覺得這恐怕有點問題,但是也僅僅是問題而已,這個都可以討論的。


但是,國父論這個東西就必須認真對待了,這篇文章原來也是家琪發給我的,我接到看了以後,馬上給他回了一封信,感覺這恐怕不行,這需要認真對待一下。家琪不做聲,家琪有他的原則,但是我覺得在思想界,這必須要表個態,所以就花了十來天寫了一篇文章。


在網上發了引起那麼大的反響,我也沒有想到。我知道會有反響,但沒料到會有那麼大的反響。因為有很多年輕人是他的粉絲,所以後來我幾次採訪我都反覆說劉小楓很有才氣的,其實我那個文章裡頭其實也講到了,我說對劉小楓的這種變化我感到“痛心”,這麼有才華的一個學術界標杆性人物,居然落到了為文革的這種東西去辯護,覺得太痛心了。


鄧曉芒:我所痛心的是,劉小楓身上那種中國文人的劣根性

我要思考的是這是為什麼,這是歸結到中國文人這種劣根性。中國有句老話“一為文人,便不足觀”,就是一成為文人就沒什麼可說的,文人無行。所以我後來有一系列的怪論:自先秦就是“百家爭寵”,中國文人的劣根性就表現在這裡,百家爭寵,不管你是什麼觀點,最終是為了爭寵,以便獲得權力。


中國文人,中國知識分子應該走出這個文人情結。不要去爭寵,迎合什麼東西,撈一點什麼話語權之類的東西,有什麼意思?你還不如做點扎實的學問。但是劉小楓這個還是屬於文人的範疇。


當然,我也有文人的一面,但我超出了文人的範疇,我用哲學超出了文人。劉小楓是喜歡哲學的,他也文人,當年是文藝青年,他至今還是文學青年,你讓他講哲學,他是講不了的。所以我說他關心政治哲學,完全走錯門了,不應該關心政治學,你去搞基督教都可以,你搞文學比較什麼都可以,你不要涉及政治,也不要涉及哲學。你要搞政治,你的心太軟;你要涉及哲學你必須要有長期的訓練;你談學理,你必須得有學理上的訓練,這個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這方面,我覺得他完全是搞錯了。他突然關心起政治來了。當然他本來可能就有這個情結,研究什麼施密特、尼采,權力意志都包含有這個,文人“學而優則仕”嘛。


但是你不要直接的去跟政治掛鉤,你談一談別的都可以,你談孫中山、毛澤東做啥,不是你談的,你守住你的那一塊地,是很好的學問家,也是很好的思想家,他有思想的,《拯救與逍遙》《走向十字架的真》《沉重的肉身》,這些書名都很好的,都非常有意義,大有深意的,我都很欣賞他,不管他裡面寫的什麼,我可以不同意他,但就這題目,抓住問題了。


鄧曉芒:我所痛心的是,劉小楓身上那種中國文人的劣根性


還有,我信批判主義,首先就是自我批判,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以為我是文革式的大批判,盡批判別人,不批判自己,這是誤解。每個中國人,中國的文人,特別是中國的知識分子,都應該從自我批判開始,來進入到一個更高的層次,這是我對當今文化界的一個總體期盼。


一個人如果沒有自我批判精神,至少你要象巴金、韋君宜那樣有自我反省,如果連這個都沒有,中國文化根本就沒有希望,你會衰落,越來越衰落,甚至滅亡。


我就是想絕地反擊,死裡求生,中國在這樣一個情況下,我們能不能避免象埃及文化那樣的絕路,埃及文化已經滅亡了,現在我們要考古學來挖掘,來考證埃及文化和印第安瑪雅文化,中國千萬不能像那樣。那就要靠我們這些人有自我反省、自我批判的精神,來超越我們自己,我們自己當我們的考古學者,第一個考古對象是自己。


我當然也是中國文化薰陶出來的,雖然我家裡不是什麼書香門第,我父母是革命幹部,滿腦子五四青年的那些東西,革命傳統的東西,但是仍然是中國文化。只要我看書、識字、想問題、用漢字,就是中國文化,就要反省。


所以我提出新批判主義,首先就提出批判自已,當然我提出批判自己,並不意味著我不當自己了,我還是自己,我還是中國人,但是要有一個反省精神。


中國人要有這一點,而中國知識分子最缺的就是這一點。你不應該把自己變成西方人,我也基本上沒有出過國,也不想成為西方人,我就是中國人,應該是一個有反省精神的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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