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NO.01
不 會 遊 的 魚
天空送走夕陽最後一絲光亮，模糊的灰暗開始籠罩城中村的每個角落。
二手房東號稱光線通透的臨街屋，要強的反射著本不屬於它的光亮，這多餘的熱情，反倒使屋子裡變得有些悶熱。
“爸爸，有點悶啦，那我能不能喝瓶牛奶解解渴呢？”
七歲的兒子怯聲問道，他知道爸爸這個時候肯定很煩躁。
—— 一個小時不到，他已經跑出去狹小的陽臺抽了好幾支菸了。
“熱就不要玩了！牛奶要晚上睡覺才喝，現在喝什麼喝？”
餘廣生不耐煩的訓斥著兒子，手中繼續焦躁地敲打著工作報告。
我們暫且稱他為老餘吧。
走出校園之後，老餘就來到這個以包容著稱的一線城市，兜兜轉轉，十幾年就過去了，他的資產取絕對值後，約有十幾萬。
每個月的工資，扣去各種分期還款，除去各種生活雜費，以及老婆孩子最節省的小花銷，剩下的，剛好夠他買三十多包煙。
就算這樣節儉的日子，也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心力。
有時他真想不明白，再怎麼說，當年，他也是村裡最會讀書的仔，為什麼如今會變成這樣？
有時他又很害怕，他擔心自己慢慢習慣了貧窮，屈從了命運的安排，忽然就不願意再掙扎一下，任由歲月漂流，不再有所追逐。
前幾年一次不成熟的創業，花光他所有的積蓄，還搭進去三四年寶貴的時光。老餘消沉了一陣子後，生活使他不得不振作起來，重找工作。
考慮再三，他還是認為，銷售這條路，他必須走到底，沒有背景，沒有貴人，呆在這座城市的唯一指望，就是靠辛辛苦苦積累起來的一點行業經驗和所謂的客戶人脈，拼搏能換取一個財務自由的機會。
別的還好說，畢竟農村來的，辛苦點沒什麼，就是身體越來越跟不上信念的腳步，明顯有些透支了。
特別是當他一天跑四五個客戶，第二天幾乎快起不了床時，他除了內心想哭，身體想睡，還有一個幻想縈繞在腦海裡：身份證的出生年份的198X 忽然變成199X。
“真難頂啊，兄弟！特別是這個時期，出下門心驚膽跳，到了客戶公司，別人都巴不得你趕緊走，還要怎麼談呢？身體也吃不消。”
有時他跟最好的朋友通下電話，所有委屈都化成滔滔不絕，雖然他知道這解決不了現實問題，但是至少這一刻，會有人聽他發下牢騷。
難能可貴，他心內有時又想，至少吧，混成這樣，還有一兩個真正的朋友。
對他來說，所謂真正的朋友，不是一起在卡拉OK唱過 “朋友一生一起走” ，也不是酒杯端起來，一首《我的好兄弟》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塗。
這些有多虛妄，老餘心知肚明。
對他來說，朋友的最硬核的詮釋，就是明明自己手頭也很緊，偶爾還會主動問他：“剛發工資，有點餘糧。確實需要的話，搞兩三千元過去頂一下唄？”
不敢談錢的友情，是脆弱的；只有敢談，還談得自然，才是真實的。
上個月，跑了五六個省內城市，基本都是老客戶回訪，都說因為行情實在太差，暫時沒有采購計劃，只有一家說下週可能有點零星採購，到時會問下價。
月底又到了，這樣如實做月度報告，實在拿不出手。
儘管一直小心翼翼，卻可能是眼緣對不上，總部的銷售副總，一直就對他不太滿意，老餘偶爾聽同事說，副總有意無意向老闆闡明南方市場潛力還很大，埋怨現在佔有率太低，暗示老闆換更有活力的人來開拓。
老餘也不想公開得罪他，南方市場的情況他還是較為熟悉的，看似潛力不小，競爭也極為激烈，如果沒有高明的營銷戰略結合良好的激勵機制，靠他們幾個業務單槍匹馬的東奔西跑去開拓，談何容易？入職這個公司才一年多一點，一旦被開了，賠個N+1也就是2個月的工資，接下來，生活該怎麼頂？
現在工作實在不好找，特別是到了中年，很多企業對銷售人員的年齡要求赫然註明著：35週歲以下。
重壓之下，靈光閃現。老餘忽然想到：既然目前市場需求，全體萎靡，肯定其他區域的業務也好不到那裡去，大家都拿不出手，但又必須拿點東西出來講講吧？
對，就把重點放在規劃方面。
整片森林都已經乾渴，只有那些能蓄水的樹木能度過難關，把精力集中到這為數不多的客戶身上，通過對其潛在需求做深入分析和預測，然後由營銷部策劃一次品牌能力強化活動，把各種資源集中起來爭取突破的機會。
只要老闆覺得這個規劃小有可取之處，也可以暫時能應付一陣子了。腦子仔細再過一遍，列好大綱和主思維導圖，老餘總算緩了一口氣，他還做了一個所謂的模型分析，把目標客戶群體分成樹幹蓄水型、根部蓄水型、葉蔓蓄水型，並說明了不同類型客戶的開發跟進方式。
那個模型看起來有模有樣，生動形象，連老餘自己都覺得有點小得意。
朝窗外望去，被對面樓房遮住一半的雲彩，已經完全黯淡，像一張巨大而骯髒的舊棉被，無精打采地貼在天邊。
醒過神來，老餘忽然想起今天老婆得加班，晚飯的事交代給他了，瞄了一眼掛鐘，快六點了。
他趕緊爬了起來，對兒子說：“小夥子，趕緊準備一下出門裝備，咱們得去菜市場買點菜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兒子在電動車上問道：“爸爸，我問你個問題呀！”
沒等老餘開口，他兒子就說：
“爸爸，我們是不是很窮呢？為什麼剛才買一條魚，要挑那麼久呢？還有那些會游泳的魚，你都不要了。就挑一條死白白的魚，死的魚肯定不好吃啦！做出來臭臭的，媽媽說的呢。爸爸，我們是不是沒錢啦？”
老餘專注地開著電動車，眼光絲毫不敢離開嘈雜的車流，等到了出租屋的樓下，停好電車，爬上樓梯，他才邊爬邊說：
“兒子，爸爸是有點窮呢，因為爸爸小時候沒有好好學習，所以才窮呀，所以你，要用心學習，懂不懂？”
“而且，這條魚沒死呢，它只是累了，不會遊了，歇一歇而已。”到了房屋門口，他又接著說：“你媽媽不懂，不會遊的魚才好吃，不信爸爸晚上做給你吃試試，要不要？”
他兒子開心的說：“好呀，不過我怕魚刺，你要幫我挑魚刺哦！ ”
“哎呀，兒子，你都幾歲了，連魚刺都不會挑，爸爸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會幫你小姑姑挑魚刺啦！”
... ...
夜幕灑下，人間萬家燈火，老餘家的窗臺飄出一縷紅燒魚的微香，一對父子簡單而幸福的嬉笑，隱隱約約，很快就被淹沒在村街嘈雜的人聲中。
只有這個時候，老餘才能感受到生活唯一的一點點溫度。
當然，生活還在繼續，平凡的人，總會遇到並不平凡的各種難處，唯有希望與愛，才是普通人奮鬥的根基，也是生活的一切意義。
文中如涉及名字皆為化名，故事取材於生活中所聽、所聞、所歷。
平凡故事，方為真實人生，希望多少能讓您有所獲、所得、所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