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亂火
我叫蘆青,是一個小徒弟,確切地說還不能算一個大師,只是被我師父——一個大師養在他的觀裡。
師父說,等我收服一個戾鬼,才能變成真的大師。到時候就讓我來掌管清心觀。
是的,我沒搞錯,不是厲鬼,而是戾鬼。
世人活到老,不論年輕時如何氣盛,脾氣火爆,到老了終歸會變得心平氣和些,待人接物要隨和得多,乃是在人世間見得多了,便明白很多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但也仍有一種人,戾氣極重,即便已年逾古稀,仍舊不改其暴戾,乃至至死不散,故此亡後而成戾鬼。此種戾鬼,極難對付。既不悲憫,亦無感恩,即便七十擒七十縱也很難感化收服。
我一想到自己一隻小鬼都沒捉過,居然要去收服戾鬼,就覺得頭皮發麻。
一場大雨過後,泥土的味道越發濃郁,後山養了很久的大桃樹終於破天荒地開花了。
“師父!”我一路跑著嚷嚷著,“您讓我看的那棵大桃樹開花了!”
師父懶洋洋的,連眼睛都沒睜,“嗯,那你下山去找戾鬼吧。”
我愣愣地看了看師父,“啊”了一聲,見師父沒有繼續理我的意思,我猶豫了一陣:“師父,可是您還沒教過我怎麼抓鬼。”
“這有什麼?我師父也沒教過我。你下山自己邊找邊學。”師父乍一睜開眼睛,連長長的白眉都跟著一顫,“去開花的那棵桃樹上掘根兒樹杈帶著,戾鬼一靠近,樹杈就會發葉兒。”
我師父一向是這樣的,彷彿把坑徒兒當作了人生的第一要務。
我茫然地提著一根樹杈揹著灰藍布的小包袱走上了下山的路。
雖然師父不教我,但我對我的智慧還是有信心的。
既然有新的戾鬼出現,必然是有人死了。
我一路打聽著附近哪裡剛死過人,就走到了山間村。村口第一家好像是村長的家,他家的貓徘徊在門口,我掏出一塊吃食餵了它,它朝我“喵”了一聲。
村口聊天的大爺大媽對我說,前兩天村裡剛下葬了一個老太太,她生前脾氣確實挺爆,都七十多歲了,還因為鄰居的狗攆著她家的雞跑,而把人家的狗給毒死了。
我掏出桃樹杈看了看,它的芽,略微有點兒冒頭了。
看到這個情形,我一時有點兒慫了。
畢竟我一無護身之物,二無一技之長,碰上戾鬼,也就跟個普通人沒區別,更甭提收服了。
要不然就跑?反正我並不是很想接替師父掌管這個觀,觀裡只有我和師父兩個人,左右都得是我幹活兒。
可是一想到要丟下師父這個白眉老頭兒一個人對著後山桃林,又有些於心不忍。
我心煩得很,順著村裡的路邊走邊想,不知不覺就已經走出村子了。我沒注意到的是,桃樹杈上的葉子,越長越大了。
天氣就是這麼怪,大雨過後的幾天就都是大晴。日頭越來越大,烤得水分一乾二淨,把我曬得眼冒金星,人也有點兒發傻。
看見前方遠遠的有一個圓形的東西,似是井沿,我就朝著它小步快跑起來,想弄點兒水來洗洗。
等到快跑到了,我才看見,哪裡是什麼井,分明是座墳,前頭的一塊地被之前的雨沖塌,連帶著墓碑也跟著倒了。
想必是剛剛倒,都沒有人發現,也沒來得及修。
我居然傻呵呵地跑到墳前,還以為是水井。
“對啊,荒郊野嶺哪兒來的水井?”我懊惱地嘀咕了一句。
“就是嘛。”旁邊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四周並沒有人。
“誰?”我試探著問道。
一陣安靜,沒有任何聲音,只有不遠處的鳥兒啾啾叫著和樹葉沙沙作響,就在我已經覺得自己是幻聽的時候,人聲再次傳來:“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我低頭一看,手裡的桃枝已經長滿了繁茂的葉子,嚇得手一抖,桃枝就已經掉在了地上。
我左右亂看,還是什麼都沒有看到,畏畏縮縮卻又強自壯起膽子,問了句:“你在哪兒?”
“我在墳裡。”
我嚇得一連倒退好幾步,撒腿就跑,直跑到累得癱倒在地,激起地上的一陣土煙兒,才敢哆哆嗦嗦地回頭看。
既沒有人,也不再有聲音。
當然也沒有鬼。
現在畢竟是白天,它恐怕出不了它的墳。
我心下稍定,卻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麼,下意識地朝身上摸摸,忽然間想起來,我把桃樹杈給扔了。
想想回去撿,我實在是不敢,我左思右想,慫就慫吧!
我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站起來,決定還是回觀裡,告訴師父我抓不住戾鬼。
回去的路上,我又經過了山間村。村口有一個小童,抓著地上的小雞咯咯地笑著,小雞拼命掙扎著,顯然小童用的力氣太大了。而它越掙扎,小童就越用力地想要抓緊它,它也就越想跑。
我走過去,對小童說:“當心些,你把它抓痛了。”
小童還是太小了,也不會說話,一臉懵懂地看著我。
我說:“你要鬆開一些,它才不痛。”小童恍然大悟,一鬆手,小雞已經摔到了地上。
我一臉無奈,好在小童本就很矮,又蹲在地上,小雞掉到地上也只是趔趄了一下,就站起來走來走去了。
我又邊比劃著姿勢邊同他講:“要輕輕把它放下,它摔到也會痛。”
小童伸出手輕輕地抓住小雞又學著我剛剛比劃的樣子輕輕放到地上,這一次小雞沒有再尖叫。我笑著摸摸他的頭,他也很高興地手舞足蹈起來。
我蹲在村口,旁邊待著那個小童。我心裡有點兒疑惑起來:“世上真的有人天生狠戾嗎?”
那隻戾鬼,難道真的只有用高超的方法才能收服嗎?
剛才的戾鬼,似乎也並沒有要傷害我的意思,而且還在同我對話不是麼?
我決定折返回去。
我走到戾鬼的墳前,天邊已微微泛黃,但距離夕陽西下倒也還有一段時間。
地上已經沒有桃枝了,我四周探看一番,沒有找到,便決定先辦正事。
我問:“你是戾鬼?”
“哈哈哈。”墳裡傳來一陣蒼老寡淡的笑聲,“是啊。”
我聽了這笑聲有點兒起雞皮疙瘩,但還是接著問:“你願不願意轉世投胎為人,不必再做個孤魂野鬼?”
墳裡的聲音蒼老且沉靜:“為人有何好?為餐飯瓢飲奔波一生,力量弱小得如同螻蟻,做不了什麼,亦改變不了什麼?做人比起做鬼,好在哪裡?”
我一時之間竟覺得有些無法反駁。我想了想,不用為吃食住宅發愁,又不必奔波操勞,除卻白日裡不能出來,好似是一種不錯的生活。
但我不能忘記我的使命,我猛地搖搖頭:“難道世上沒有人、沒有情值得你牽掛?”
戾鬼道:“我這一生沒有過過什麼好日子,也不曾遇見什麼好人。”
“不會。”我搖頭,“總有人給你飯吃,給你衣穿,不然你何以從嗷嗷待哺的嬰孩長大成人?”
戾鬼沒有再回話。
我問道:“你有沒有什麼遺憾?我可以幫你完成,帶你看看這世間是否還有與你的情分在。”
戾鬼又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想看村長家的貓,我同那隻貓很要好。”
“那,我該怎樣幫你?”
“我沒法兒出去,你能帶它來給我看麼?”
“好。”我點頭答應。
走了很久的山路,還一頓狂奔,我已是強弩之末,走到村口,我情不自禁想要坐下歇會兒。
然而只要安靜地這樣一待下來,就抑制不住自己的睏意。
我靠在村口的大槐樹下睡著了。
等我被一陣嗖嗖涼的冷風吹醒,照在身上的已然是月光了。
村長家的貓遊弋在村口的路上,時而沿著牆根遊走。我喚了喚它,給了它一點兒吃的,摸了摸之後,它就聽話地讓我抱起來了。
我抱著它,回到戾鬼旁邊,將它放了下來,它卻很警惕,不肯靠近。
就在它徘徊在墳墓旁邊的時候,旁邊的空氣驟然一緊,貓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叫,便已經被掐在地上拼命掙扎。
戾鬼現身了,它旁若無人地渴飲著貓的鮮血,從縹緲的一縷青煙逐漸加深而成實體。
我再傻也明白是怎麼回事,戾鬼根本沒有改過自新的願望,我儼然成了為它凝聚實體的幫兇。
我身上的汗毛根根豎立,卻反應很快,立刻轉身疾跑。
一定要趁著它還沒變強,趕快離開。
我跑去的方向是清心觀。
明明知道師父什麼都沒有教我,連他本身也只是個不學無術的傢伙,但清心觀那個有著一個白眉老頭的地方,還是能夠給我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我累到不行,便時跑時歇,實在不行了,便強撐著走。
走著走著,我感覺自己越來越迷糊,竟然分不清來時的路。
月被烏雲纏繞著,使得下方的村落、樹還有大地也跟著晦暗不明,與白日裡的明朗大相徑庭。
背後,老鴰一聲一聲地叫著,好像在催我趕路,時不時有“撲稜撲稜”的聲音響起,好像是倦鳥歸巢,又像是從巢裡被驚飛。
我心裡一陣慌,腳下的步子不知不覺又越走越快,到了最後,整個人又情不自禁地奔跑起來。
然而就在我跑起來的一瞬間,身後驟然襲來一股冷氣,纏繞住我的脖頸,好像一隻陰冷的手,死死扼住我的脖子。
我假裝嚇得半死,哭得涕泗橫流。讓它盡情地享受高高在上的權力。同時伸出雙手去解救我的脖子,這使得我能輕微地發出聲音:“我……有話要說。”
脖子上的力道沒有再加大。我們僵持了一陣,我帶著哭腔道:“求求你。”
或許這終於滿足了戾鬼的虛榮心。那個力道稍微減輕了一些,讓我不至於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我已經為自己爭取到一個小小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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