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一个孤独者的独特世界

老花镜夫妇迁来时,我还小。

听大人们议论,我晓得老夫妇是从省城过来的,无儿无女。他们买下我家前面不远的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只要将窗户打开,我就能看到院中的老人。老夫妇沉默寡言,不大与人交往,无怨无悔固守着自己的尺寸领地。晨曦中,他们早早地起来,可那蹒跚的步子一步步迈出的却是昨日的沉重,虽然这种沉重感日渐加深,但即便是不小心摔倒了,他们也相当从容镇定。对那个院子来说,佛主已死,上帝尚未降临,有的只是一份生生死死的感情。

原创散文|一个孤独者的独特世界

七月,故乡发了百年未遇的大水。七月,老妇人也迎来了自己百年未遇的不幸——她的老头因肺癌恶化与世长辞。此后,老妇人的脸一直是阴冷骇人。我也不再无缘无故串门。前面的四合院开始了一段尼姑庵般的静寂,寂寞的院子“囚禁”了一个孤独的老妇人。

开学前的一天夜里,我正在整理新买的书包和文具,抬头,忽见老妇人卧室的窗子开着,这是很少有的事。她笔直笔直地坐在床沿,痴痴地盯着墙上已过世老头的遗像。老妇人的眼神提示我她已忘了这个世界,她的耐心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相片上有什么东西值得那样去凝视呢?终于,她站起了身,这也许表明她已脱离了一种令人担忧的状态。谁知,未有任何缘由地,她突然疾步在房间里转起圈来,往日的她从未有过那样的速度。我希望她不正常的行为能赶快停下来,然而她却越转越快,双眼急切地四顾,在无遮无拦的房间里搜寻着什么,绝对的,她已进入了可怕的魔幻境界。

原创散文|一个孤独者的独特世界

不知不觉中,书包内的文具盒掉到地上,静夜里发出一声惊人的脆响,捡起后便再也关不上。

瘦弱的老妇人显得精力充沛,她在梦中找寻了半个多时辰,一无所获,最终,如木偶般立在了那遗像面前。她睁大眼瞪着他,一脸的愤愤然。十分钟后,她取下相框,抱在怀里,用皱纹遍布的额头擦拭着它上面的灰尘。可那生生不息的灰尘又是能擦拭得干净的么?或许是想到了这一点,老妇人现出怒容,似乎越想越气,她竟举起相框,狠狠砸在地上。碎玻璃飞溅开来,一块、二块、无数块。有一块可恶的家伙割破了她的脚脖子,殷红的血流出来,滑落、滑落,渐渐在她脚背上形成了一副美丽的残酷景色。四散的玻璃没有人能重新捡回,更不可能复原。地上,老头的遗像还在微笑。他可以永远地笑下去,却恐怕无法温暖老妇人日渐加深的冬天。

累了就歇会儿吧!老妇人果真颤巍巍地坐到了屋角破旧的藤椅上,她合上眼,要睡了吗?但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那里面肯定储满了太多的令人恐怖的怪物。我紧张地一眨眼,老妇人已伸手揪住了自己头顶的一缕银丝,狠命使劲,她竟然将头发扯了下来,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疼痛的表情。她开始数刚才还属于自己的物事,瞧那个认真劲,就仿佛是在倾尽全力解答一道人生最难解的疑问。一根、二根、三根,她嘴里念念有词。一遍数完,她又完整地数了一遍,接着,是第三遍。就算再孤寂,再落寞,数头发又能排遣掉一些什么呢?我远远地观察着被鬼迷住的老妇人,象在观察一个疯子。

原创散文|一个孤独者的独特世界

夜渐渐深了,遥远的更声在清冷的空中滑落。老妇人也静下来。我舒了口气,闹剧不能再发展下去,尤其是对这个无依无靠的老妇人。

十点,我再看老妇人的卧室,吃惊地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举目四望,好久,视网膜里显出她纸一样单薄的身影。她正鬼魂似地跋涉在小山坡的石板路上。小山坡很普通,只不过栽了一块红玫瑰和白百合。平日里,除了热恋中的男女和那对老夫妇前往,少有人去。我总是在放学的路上,看到老夫妇坐在坡顶,朝着远处指指点点,笑着让不停西下的夕阳把自己塑成金色。我认为那有一点温馨,也有一点凄美。

山坡那边的洼地是一片坟场,那里生活着无数的鬼魂,是孩子们的禁地。我一向怕事,但今天,我的胆子无缘无故大起来,既然有个老妇人也在那条路上跋涉,我还怕什么呢?我悄然跟在她身后,我不知自己是要去保护她,还是要去揭开一层神秘的面纱。

爬上山坡,我却失望了,只见老妇人软软地坐在石凳上,望着远方,一阵傻笑。几分钟后,她便倒在凳上安然沉睡。纷飞的落叶不断飘向那个在梦中的影子。我躲在一棵巨大的古柏后,心惊胆战。我想离开,但此前必须等她醒过来。我听那呼呼的风声,风声正在歌唱一种温暖。你冷吗?我在心里问。我走向老妇人,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原创散文|一个孤独者的独特世界

啊,晨曦终于静静地来了。

天亮后,老妇人便不认得我了。她的神经出了问题。纯朴的乡亲将她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遗憾地告诉我们,对于她的病一切理论均束手无策。大家都伤心地低下头。

寒流过后,明媚的阳光又钻出乌云。老妇人的精神好了些,好象恢复了清醒,她笑着对人们说:“不用治了,不用治了,这样迷迷糊糊的很好啊,常常可以在梦里和老头子见面。”闻听此言,大妈们掩面而泣,也不再劝她。

中秋节,父母亲打算带姐姐去外婆家,要我独自留在家里学习。我执意不肯,我有点怕,怕偌大的房间里只悬着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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