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這東西,你不放棄些什麼,你就無法得到它。”
那是父親去世後,母親常常對篠田良多說的話。
如今,篠田良多很像一條喪家之犬。
他的夢想是成為小說家,可是自從十五年前發表過一篇獲得文學獎的小說後,靈感就再也沒有光顧過他的大腦。
十五年了啊,作為小說家的良多,什麼都寫不出來。
他藉助賭博的快感宣洩鬱悶的情緒,揮霍了家產。美麗賢惠的妻子響子忍無可忍,與他離婚,帶走了兒子。
寫作進行不下去,又沒有其他的謀生之計。為了支付兒子的贍養費,良多不得不找了一份私家偵探的臨時工作,打著收集小說素材的旗號,實則無法面對夢想夭折的挫敗。
“不就是因為錢嘛!” 良多憤憤不平。
他總幻想可以通過賭博暴富,那樣他支離破碎的混亂人生就能恢復當初的意氣風發。
他不停地將自己辛苦掙到的錢,大把大把投進賭場,每次都輸得精光。
然後又想出很多陰險狡猾的點子,恐嚇那些因為情感出軌被偷拍到的人,逼他們交出封口費,拿到不義之財之後,又再次被賭場吞噬。
窮途末路的他,最終將貪婪的目光盯上了年邁獨居的母親淑子。
寡居的母親,一個人在租來的狹小公寓中過著簡樸的生活,姐姐千奈津經常回來幫忙照看母親。
許久沒有回家的良多,沒有提前告知母親,就潛入了母親的房子裡,翻找父親留下的值錢的古董拿去變賣。
淑子回來了,看到屋內有被翻過的痕跡,卻沒有戳破兒子的私心,看破不說破,依舊如常地與良多話家常,話裡卻暗藏玄機,想要點醒步入迷途的兒子。
面對一個和嗜毒成癮的父親如出一轍的兒子,淑子深知父子兩人內心的掙扎:雖然外表高大威猛,可是內心膽小如鼠,都是脆弱的不行的人,一點點挫折都能將他們打垮。
然而,無論如何,他們是自己的親人啊,與自己有著逃不開的關係的至親。淑子只能承擔作為妻子和母親的責任。
良多雖然行事荒唐,但在面對兒子真悟的時候,仍舊努力扮演著一個負責任的父親。
他期待著每月與前妻響子和兒子的見面,努力搞到約定的贍養費,卻每次都會賭癮發作,輸光了所有的錢,讓響子失望,讓兒子瞧不起。
這個月的見面日,他又輸光了所有的錢。
他揣著從同事借到的錢,帶著兒子吃頓孩子喜歡的漢堡,給兒子買雙合心意的運動鞋。
懂事的真悟,看到父親的捉襟見肘和狼狽不堪,沒有嘲笑和鄙夷,而是溫馴地聽從父親的話,安靜地陪伴著狂躁的父親。
良多對前妻響子依然抱有內疚和心存幻想。
看著響子有了新歡,他居然利用職業便利跟蹤她與新男友的行動,並從中作梗,試圖將她拉回自己那臭氣熏天的腐爛生活。
雖然是良多自己拋棄了原本美好的家庭與生活,可他還是不甘心淪為被人拋棄的喪犬男人。
他不想放走昔日握在手中的東西,即使現在那東西早已不屬於他了。
他知道自己的喪,也恨自己的喪,但就是沒有勇氣和信心從喪中走出來。
一個颱風席捲東京的夜晚,母親淑子刻意挽留響子和真悟在家裡過夜。
淑子明白婆婆想要撮合她與良多複合的良苦用心,卻堅定地拒絕了:如果他真的能改變的話,他早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響子的堅定拒絕,兒子的疑惑目光,讓良多在這個颱風之夜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和逝去的父親變成一個人:一隻失敗的喪家之犬。
包容的母親當初沒有嫌棄父親,才有他啃老的機會,而現在的響子沒有再給他機會了,她不想讓兒子變成如今的良多。
他想要清醒,試試看自己是否尚存勇氣,於是邀請兒子在肆虐的颱風之夜走出家門,重溫當年與自己父親玩的一場冒險遊戲。
良多和真悟在門外的公園遊樂場的水泥管中,進行了一場父與子的對話:
“爸爸以前的夢想是什麼?你成為了自己想成為的人了嗎?”
“爸爸還沒能實現夢想,但是,是否實現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是否有勇氣去追逐夢想。”
“真的嗎?”兒子似乎很質疑。
“真的!真的!真的!”
面對兒子的質疑,良多一連說出好幾個“真的!”,最後他像是給自己不留後路一樣,頓了一下,堅定地說:“是真的!”
不要再自我欺騙,不要再玩“父親角色扮演”的遊戲了,要做真正的父親了。
生活如大海,表面風平浪靜,深處激流暗湧。
只是浮於表面地漂浮於海上,看到風景永遠是那一成不變的海平面。深入海底吧,那裡一個未知又生動的世界,埋藏著愛的寶藏。
母親最愛的鄧麗君的歌《別離的預感》還在迴旋於耳畔:
告訴我 讓你傷心的理由
即使我能觸摸到你
我也願意相信你 唯有如此
比海更深 比天更藍
我真的無法
超過如此般地愛你
颱風之後,日光清澈,萬物澄明,蒼老顯現的母親在從公寓的陽臺朝著良多揮手再見。
良多的心一緊,他第一次意識到死亡正在逼近母親。
而他,這條喪家之犬,在母親仍舊抱有期待的目光之中,感受到了一股振作的力量。
過去,每一次離開母親的家,她都會送良多去車站,用無力的手溫柔地託著兒子佝僂的背,彷彿在說:
自己搞亂的人生,應該自己想辦法整理好啊。
這一次,母親沒有下樓送他了。
她已經越來越老,下樓對她來說越來越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又或者,這一次,母親知道了他已經可以獨自前行,靠自己的力量挺直腰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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