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畔河、野貓和老人

大娘說月底要挖地施工時,我愣住了。

感覺自己像皮球紮了針,布娃娃被人奪走,知心好友說離開,五味雜陳的,想說的話卡在了喉嚨。

河對岸的境物都將擦黑板似的擦去嗎?知道終有這麼一天,可具體到某天的時候,我仍難接受。

熟知我的朋友都知道,離我家幾里遠的那一塊塊菜地,是我的樂園。我習慣跑步去那兒看花買菜,或只是閒遊走走。就像赴一場音樂會,愉悅地傾聽青蛙鳥兒鳴唱,看春風在樹間穿行。

於我而言,那兒也是我親近土地,避開人流,放風減壓的地方。趁太陽沒起,霞光羞紅著臉,我戴上口罩,沿河邊奔跑。追白鷺,買瓜菜,與樸實的老菜農們聊天……只要到了那兒,便可卸下防備,在春意盎然的田埂上漫步。彷彿回到離別多年的故鄉,見到久違的朋友。

把家搬到桂畔河邊不久,我就知道對岸是個極好的去處。它在繁華街區的對面,隔著靜靜的小河,站在落地窗前可望見的一番景象。

在春暖花開的季節,如果你來,沿河邊向東走,定能看到一排排木棉花在開。它們染紅樹枝,落滿地面。彎腰拾起幾朵放入口衣,有把春天帶回家的感覺。河邊野生的幾棵蓮霧結了果子,一束束掛在枝頭。成群的白鷺有的停了樹梢,像片片白色樹葉;有的從水面劃過,如蜻蜓點水般輕盈。

在我眼裡,對岸屬於另一世界。它還沒被開發利用,仍保持鄉村農田原貌。我獨自從這邊走向對岸,就是從熱鬧到寂靜,忙碌至休閒,由快到慢,有出門短期旅行的感覺。

在不便遠行的當下,用這樣的方式避開人群,外出散心,不失為極好且安全的選擇。

一座無名小橋把風景各異,感覺相反的兩岸連接。這是一座上了年紀的橋。橋身單薄得讓不熟悉的人卻步。它前高後低,如美人魚醉臥河面,總能讓路人駐足多看幾眼。

每次過橋,我必在橋中多站一會兒。那兒可看到河畔上下兩端最美的風景。只要拿出手機輕輕一按,無需修飾,就有一張不比明信片差的照片。

過了橋,沿著河邊走幾十米,繞過那棵大木棉,沿著農莊飯店圍起的桑樹籬笆往裡走,便可見一片開闊的菜地了。

菜地被分成塊,平整地排列著。像一張張鋪開的色澤鮮豔,綠中帶紅的地毯。正在菜地忙著的大娘,今天沒有像以往那樣隔空喊話。她看我走近,才無精打采地說:“再過幾天,這裡要開挖建樓了。你喜歡這裡就趁一切都在,多來兩趟!聽說施工期間那橋也要圍起來。你想過來就得等好長時間了。到時你看到的,不再是這副模樣。”

感覺空氣已經凝固,多麼希望這不是真的。

在春暖花開的季節,萬物生長的暖陽下,菜農們種的玉米才長出兩片尖葉,菜芽剛剛露頭,茄子苗剛剛種下,絲瓜還沒上架……開工破土,代表著連根拔起。春天是播種的季節,他們這是在肥沃的土地上鋪鋼筋水泥,種高樓大廈了?

桂畔河、野貓和老人


我知道這是發展趨勢,可代價太大,且有些還沒呈現。

大娘默默地收拾著割下來的韭菜,鬱悶難過夾在縱橫的皺紋裡,抿著嘴許久不說話。那只有張黑白陰陽臉的母貓,腿腳細瘦,肚子卻大得像只吹漲了的皮球。它乖乖地蹲在大娘身邊。

母貓快要生了。我在心裡擔心著。出生後的小貓咪能看見這些綠油油的菜嗎?它們將何處安身?貓的陰陽臉讓人一目瞭然,但人的陰陽臉卻讓人難琢磨。

大娘曾說,這裡有許多野貓。它們見到生人都會躲得遠遠的,一般很難靠近。她見這些野貓可憐,每天來菜地時,就順便帶飯食過來餵它們。現在這些貓見到大娘就都親切地圍攏過來,像家貓一樣溫順。現在也不怕我這個新朋友了。

有了這些貓,老鼠不敢在菜地撒野了。大娘伸手撫摸母貓的後背,眼裡盡是溫柔。

收拾好帶回家的瓜菜,我抬頭問了句:“大娘,您在這裡種了多久的菜?”

大娘的眼睛先笑起來:“那可久喲!少說也有二三十年。原來和我一起耕田的人,有的隨子女到外地帶孫子,有的在家做點家務或閒逛著,有的已經不在人世了。剛才賣給你茄子的那位是我的老姐妹。她像我一樣,一輩子在這裡搵食。”

“這些地一直都種菜嗎?”我又問。

“不是,十幾年前種水稻,後來種甘蔗,再種水稻,最後才種了菜。這菜一種就是十幾年。”說起年輕時的事,大娘的話像決堤的江水,源源不斷地吐出來。

“種了甘蔗,再種水稻會更好?”

“是的,土地輪換著種更好。這樣能讓地更肥,蟲子少。”大娘抬頭望向遠處,像在對我說,也像在自言自語。

由近到遠,目光所及的都是平整而寬闊的菜地,大得似乎能連到開邊。閃著光的水溝把地分割成塊,縱橫交錯地流著。容易讓人聯想到人體的血動脈。

印象中,老家的田地也是這個樣子。現在基本都荒了,雜草長得比人還高。這裡的田地生機盎然,還都被充分利用了,什麼蓋高樓,起大廈,又將發展成另一個城區。

眼前的一切,真將要成為記憶了。

看天色不早,我告別了大娘,提著一袋新鮮瓜菜,站在橋頭看見那位頭髮斑白的老人,還像平時那樣坐在船上抽起撒下水裡的魚網。網起的都是隻有兩指大小魚。我曾站在河邊問過老人:“大爺,你要把魚拿到市場去賣嗎?”

“現在還可以,以後就難說了。等河水汙染嚴重了,送給你也不要!”大爺有點負氣地回答。我不知誰惹大爺生氣了,不敢再多問一句,只靜靜地站在一邊看河水無聲在流。

歲月如流水,一去不回頭。不必等夏季來臨,該把河岸的記憶,一顆顆掛上天空,讓它們成為只有我看得見的銀河。

對,如桂畔河一樣美麗的銀河。

桂畔河、野貓和老人


桂畔河、野貓和老人


桂畔河、野貓和老人


桂畔河、野貓和老人


桂畔河、野貓和老人


桂畔河、野貓和老人


桂畔河、野貓和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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