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時代，女性被奉作天神，是偉大的生孕者。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男性成了家庭的主導，女性卻一步步淪為生育機器，成為男人暴力宣洩的對象，甚至成為單親媽媽。
她們深陷歷史長河留下的沼澤裡，越想抽離卻越陷越深。一旦沾染上了愛情，女人好像無一倖免。原以為夢想成真，孰不知是幻滅的開始。
而這種種不幸都集結到了一個女人的身上，她就是曾與張愛玲齊名的女作家——蘇青。
圖 | 蘇青
一
1914年，蘇青出生在寧波的馮家村。祖父馮丙然為她取名為馮和儀，寓意著“鸞鳳和鳴，有鳳來儀。”的確，蘇青在十一歲之前過得無憂無慮。但是自從父親去世後，蘇青的人生開始變得跌宕起伏。
事實上，隨著父親的離世，蘇青才漸漸發現這個家庭不願提起的事。不論是外婆，還是爺爺奶奶，他們只把好的留給她，卻沒有告訴她，其實父親整日花天酒地，母親也只是在一味地隱忍。在蘇青眼中的幸福家庭不過是長輩們努力維持的假象。
只是父親的離世並沒有解決問題，反而讓蘇青的生活一下墜落到了谷底。
蘇青回憶：“記得我們有父親的時候，家中常是陰沉沉的。父親回來的時候總是惡狠狠地，也不知在怨誰。母親一邊忍氣吞聲，一邊辛勞地做事，害得我們孩子家也不得高興。後來，我們的父親死了，我們又受經濟拮据的影響，受盡痛苦。”
12歲那年，蘇青進入縣立女子師範學校。由於她的二姑媽在該校任職，對她加以管教，這才沒有讓蘇青在家庭破敗後荒廢自我。
但是常言道：“女大十八變”。蘇青開始有了更多自己的想法，對於升學這件事，她始終堅持放棄直升高中的機會，而選擇就讀於浙江省立第四中學。
至於其中的原因，就不得不提起蘇青的初戀李欽後了。因為李欽後在第四中學的普通班。為了能經常見到男友，蘇青決定到第四中學讀師範，之後還轉到了普通班。這樣一來，兩人就能免去那異地戀的苦楚。
圖 | 蘇青父親，庚子賠款留學生
二
初戀總是美好的。一開始，蘇青與李欽後兩人都願意為了愛情努力追逐同一個方向。作為高中生，他們的夢想當然就是一起考上大學。
幸福的時光持續了整個高中生涯。而且蘇青與李欽後也達到了目標，都考上了大學。只不過蘇青考上了南京大學，而李欽後就讀的是東吳大學。
儘管蘇青與李欽後沒能在同一所大學，但是兩人還像以前一樣如膠似漆。或許是難忍相思之苦，亦或許是年少輕狂。還是大一新生的蘇青就決定要嫁給李欽後。
可以說，蘇青的這個決定震驚了所有人。畢竟蘇青當時只有20歲，而且她突然宣佈婚訊，著實讓不少男同學傷了心。
新婚的蘇青和李欽後依然濃情蜜意。不到一年，蘇青就懷上了第一胎。一夜之間，蘇青成了李家的“重點保護對象”。其實他們也就是生怕“孫子”受到半點傷害。
的確，李家所有人都期盼著蘇青能夠生下男嬰，為李家延續香火。只可惜，蘇青十月懷胎等來的卻是一個女孩。
都說“母憑子貴”。當公婆看到蘇青生下女兒，根本就不給她好臉色看。他們甚至都不願意抱抱孫女。
可是就連同為女性的小姑子也如此重男輕女。她還對蘇青抱怨：“原來是個女孩啊，為什麼不換個性別呢。”可見，蘇青今後的生活該會是怎樣。
蘇青一肚子苦無處宣洩，最後寫下《生男與育女》一文，索性投稿到林語堂主編的雜誌《論語》。不知道這是否就是“因禍得福”。從此，蘇青就走上了創作這條路。
蘇青在文中揭示了女人們不敢發問的真相，就是放在當代，也沒有幾個人敢寫出來。當然，這是在講事實，而非“女權主義”。
蘇青寫到：“生產的是女人，被生的是女人，輕視產女的也是女人。生產的女人感到悲哀，被生的女人覺得不舒適，輕視產女的女人困在失望的痛苦中。生產的女人恨輕視產女的女人予以難堪而遷怒於被生的女嬰，輕視產女的女人因怪生產的女人的肚子不爭氣而遷怒於被生的女嬰，於是眾怒之的——女嬰——雖有“千金”、“掌珠”之名而不能有“千金”“掌珠”之實矣！“精”之過乎？“卵”之過乎？女嬰有知，質諸達爾文？”
當中提到的，不免逼人反思。為何女性長時間被男性勢力壓迫？這顯然與女性本身脫不開關係。就連女性都不同情女性，又怎麼讓女性好過呢？
眼看著蘇青的女兒就要滿月了。公婆卻絲毫不想擺滿月酒。他們還特意表示：
孫女的滿月酒不辦了，說是來年和孫子一起辦。終究還是親生母親疼自己的孩子。蘇青的母親鮑竹青與二姑媽親手縫製了360件各色的嬰兒衣服。除了表示對外孫女的疼愛，或許也是為了給蘇青撐撐場面。
對於蘇青經受的不幸，丈夫李欽後並沒有作出任何舉動。偏偏在蘇青最需要支持的時候，他只是冷眼旁觀。
李欽後全然不顧妻子的感受。儘管蘇青為了生育孩子而放棄學業，但是在丈夫看來就是理所應當的。
雖然蘇青之後也想恢復工作，但是女性一旦有了家庭，便有了脫不開的牽掛。顯然，蘇青的滿腹才華怕是無處安放了。
後來，在公公的安排下，蘇青跟隨李欽後去到了上海。按理說，李家會把蘇青留在家裡照顧家庭，但是他們卻同意她離家，這無非就是想讓蘇青早點生下男孩。
只可惜總是事與願違。蘇青在幾年間接連生下的都是女孩。一次次希望都化成了泡影，看著身邊的四個女兒，蘇青也只有無奈。
悲劇就在於，隨著孩子的增多，家裡入不敷出的問題變得更加嚴重。再加上李欽後好面子。他寧願死扛，也不願向家裡求助。
可是蘇青一直在家裡照顧孩子，沒有半點兒經濟來源，自然是找李欽後拿錢。而李欽後卻並不想負責。
他理直氣壯地說：“你既然覺得我窮，趕緊走人，要錢，我沒有，你自己幹嘛不出去掙錢。 ”一氣之下，他還打了蘇青一巴掌。
三
這一巴掌是徹底打醒了蘇青。她意識到女性要想在家中有地位，應該要自己去努力賺錢。
於是，蘇青想到了用文字賺錢。她開始看書，練習。可沒想到的是，李欽後狠心地把書和報紙統統鎖了起來，還以“
討厭別人動他東西”為藉口。李欽後整天不務正業，卻阻止蘇青賺錢。如此畸形的心態讓兩人越離越遠。如果說婚姻裡連起碼的尊重也沒有，這樣的婚姻就像一把斷了弦的琴。
正如蘇青在《結婚十年》中寫到的：“從此我知道賢是靠不住的了，但是為了維護孩子的幸福，我得忍耐，天下可沒有中途變心的母親呀！”都說：“為母則剛。”作為母親，她不得不逼自己堅強。
好在她寫的稿子被報社徵用，她如願以償地得到了稿費。想想以後不必再向李欽後伸手要錢，或許這個家就能維持下去。
1942年，李家終於抱上了孫子。這是蘇青生下的第五個孩子。可是李欽後並沒有因為兒子而回心轉意。他依舊外出找女人喝花酒，就像蘇青父親當年一樣。
1943年，蘇青選擇與李欽後分居。這恰恰為李欽後提供了出軌的機會。荒唐的是，他出軌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弟媳。這下讓蘇青覺得無需再忍這個男人。原以為有了麵包就能留住愛情，又怎能料想到是這樣的結局。
十年的婚姻就像是一個暗無天日的無底洞。婚前婚後，李欽後判若兩人。蘇青拼了命去填補空缺，可李欽後拼了命想逃出去。最終將愛情埋葬在了往昔。
當然，蘇青不會像母親一樣選擇忍氣吞聲。她果斷地向李欽後提出了離婚。
同時，她還大膽地發表了名叫《論離婚》的文章。在文章中，蘇青毫不避諱地描寫愛與性的問題。世人都不禁稱她為“大膽談性的女作家”。當眾人想入非非時，市長陳公博注意到了她的文章。兩人開始有了聯繫。
經過陳公博的介紹，蘇青成為了市政府的專員。雖然她僅僅做了三個月就辭職了，但因為陳公博的關照，她依舊能領到薪水。旁人知道了，難免不懷疑兩人的關係。
可是蘇青當下的處境不由得她選擇。既要照顧孩子，又要想辦法賺錢，並非易事。據說蘇青還收到了一張匿名的十萬元支票。雖說不知道是誰送的，但是為了孩子，蘇青不得不收了下來。
1943年10月，蘇青正式開啟了她的崛起之路。朋友們得知她要創辦報社的消息，紛紛出力為她保駕護航。一家名為“天地”的雜誌社開辦起來。
別看蘇青是一介女流，雜誌社老闆、編輯、作者的工作都是她一人攬下。當然，其中也離不開朋友的幫助。除了有陳公博等人的資金幫助，還有作家張愛玲、胡蘭成等人的約稿。這才有了風風火火的《天地》。
可惜好景不長，受到時局衝擊，雜誌社的生意日漸蕭條。蘇青只能另尋他路。1949年，蘇青加入了“婦女生產促進會”，開啟了另一段新生活。
1951年，蘇青被推薦到芳華越劇團創作。雖然之前有過寫作經驗，但是越劇畢竟是新的嘗試，蘇青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所以票房也一直不佳。
但蘇青越挫越勇，終於在三年後創作出了佳作《屈原》。之後她改編的《寶玉和黛玉》更是吸引了無數觀眾。因為該劇實在是太受歡迎，常常一票難求，最後在全國巡演了三百多場。
圖 | 蘇青作品，《結婚十年》
四
此時，蘇青還沉浸在成功的喜悅當中。她卯足了勁兒去創作。但是這一次改編的《李太白》卻讓她不幸入獄。
直到1957年，蘇青才被“寬大釋放”。出獄後，她只能擔任越劇團的看門人。事實就是這麼殘酷無情。蘇青的大好前途從此斷送。
1966年，蘇青被越劇團辭退，她直接被下放到了牛棚，成了看牛人。到了此處，人人自危，再也沒有人來關心她的死活。
飽經風吹日曬，蘇青的肺病癒加嚴重。然而她只能死扛著。一直持續到1975年，蘇青才退休。
等蘇青去到醫院，醫生驚訝地說：“連X光也找不到她的肺了。”可想而知，那些年蘇青經受了何種非人的待遇。哪怕她能早幾年去醫院看病，也不至於造成這樣的結果。
晚年的蘇青只能靠著每個月領43.19元勉強度日。在僅有十平方米的小屋子裡，擠著蘇青和她離婚的小女兒，還有小外孫。
由於病痛纏身，又無錢醫治。蘇青不免有了死的念頭。她在寫給朋友的信中提到：“成天臥床，什麼也吃不下，改請中醫，出診上門每次收費一元，不能報銷，我病很苦，只求早死，死了什麼人也不通知。”
1982年，蘇青因病去世，享年69歲。於她而言，這更像是一種解脫。
縱觀蘇青的一生，有人說她潑辣，有人贊她單純，有人笑她是“文妓”，也有人罵她是“漢奸文人”。
其實各種說法可說對，也可說不對。生活就像一面鏡子，它是什麼樣就能照著人是什麼樣子。
蘇青沒有錯，只是她嫁錯了人，只是她沒能第一胎就生下男孩。她選擇離婚，自己創業，不過是想活得更好。
可惜的是，生活一次次將她拋棄。可嘆的是，在那個時代，沒有多少女人與她同行。
文 | 南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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