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出生的我,走進城市後,卻成了大山的兒子

平原出生的我,走進城市後,卻成了大山的兒子

那一年,媽媽也發過一個誓言。

1971年的中國,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林彪叛逃。這時在關中渭北一個叫小穀場的村子裡,一位小男孩出生了。對於這個家庭,林彪叛逃的影響要小得多。

在農耕為主的社會里,實用主義和傳香火的思想交織,家中沒有男孩有著複雜的表徵,甚至齷齪。經濟的困難讓妯娌之間的矛盾變得複雜,沒有男孩就變成了道德評價的標準和說辭。

而這個小男孩的出生,讓這個家庭有了三個孩子,兩個姐姐和一個弟弟,這種組合依然是當時農村不好的情形,但絕對可以堵住那些長舌婦的嘴,讓她們沒有辦法再看這個善良的家庭的熱鬧。

小男孩在奶奶、父母、姐姐的呵護中成長,很多時候不能像那些野蠻生長的男孩一樣,爬樹、游泳、挖蠍子…… 他變得內向、安靜,喜歡一個人呆呆地坐著,胡思亂想、做白日夢。有時還會奢望粘上藝術,但第一次表演就以哭聲結束。他的表演是一個小快板:“我有一把小鏟鏟,鏟了林彪黑碗碗……”,當他說到第二句的時候忘記了詞,比他大四歲的姐姐知道害羞,就用胳膊輕輕碰了一下他,他找到哭的藉口,於是全村各隊的大喇叭裡傳出了響亮的哭聲。


平原出生的我,走進城市後,卻成了大山的兒子

沒有男孩就變成了道德評價的標準和說辭。

看來“小喇叭廣播”對他的薰陶沒有多大的意義,在他來到這個世界上最初的十年裡,儘管家裡的每個人都會把吃的分給他,以滿足他成長的需要,但飢餓依然是讓他感到最可惡的事情。

很顯然,貧瘠的黃土地上,根本就承載不了那麼多的生命,他們家還算好一點的。有些家庭除了乞討以外,甚至要用“偷”解決問題。可是,那時到處都缺吃的,只能偷地裡沒有成熟的莊稼,很顯然也是杯水車薪。

平原出生的我,走進城市後,卻成了大山的兒子

生活中的苦難,有時能擊碎人的自尊,有時卻能激起內心噴湧的力量。

生活中的苦難,有時能擊碎人的自尊,有時卻能激起內心噴湧的力量。

雖然這個小男孩一直瘦小,讀書時也不是特別優秀,他卻很清楚地知道 :一定要通過讀書逃離,只有逃離這片土地,他就會給那些曾看過他們家熱鬧的人最好的反擊。

在他5歲那年,二叔曾有過一次豪言壯語。

那是因為房子破舊不堪,下大雨時,屋內也是大雨,用盡了家裡僅有的鍋碗瓢盆,依然有數不盡的雨水落到房間,甚至炕上。父母和奶奶一晚上不睡在挪碗盆接水。

1976年暑期,一場7.8級大地震使唐山這個有百萬人口的工業重鎮遭受滅頂之災,瞬間變奏曲為平地,24萬多鮮活的生命葬身瓦礫之中。在距唐山1300公里的關中,連續下了近一個月的雨,人們從家中搬出來,在麥場、田地裡搭起一個個“A”字形的抗震棚,一家人擠在一起,潮溼擁擠。街道也成了泥潭,人們赤著腳,從家裡提一點吃的、喝的。

9月,大家都搬回家的時候,小男孩家的房子已經快要倒塌。鄉親們擔心出事,便決定騰出家中空閒的房子給他家住,再把那幾間破舊的房子翻修一下。

人可以借地方住,但奶奶的壽材卻不能搬到別人家裡,因為這對搬進去的人家極為不利。於是可憐的父親去了二叔家裡,想把奶奶壽材在他們家裡暫時存放一段時間。

這時在隊上“德高望重”的二叔拿了一把踏鏟(村子裡用來軋草鏟麥秸稈的),樣子像魯智深的兵器,追著爸爸,並豪言壯語,他要斬草除根。

膽小的爸爸不敢應對,可憐的奶奶把他藏在鄰居的樓上,要強的媽媽摟著兩個姐姐哭做一團,在鄉親家裡臨時借來的房子一直呆了一天一夜,沒敢出門。

在那個時代,“草”和“苗”是很重要的,因為經常會聽到大喇叭裡喊著:寧要社會主義草,不要資本主義苗。既然我們是“草”,為什麼要斬草除根?

那一年,媽媽也發過一個誓言。

要強的媽媽每天熬夜,給鄉親偷偷加工衣服,一件土布衣服幾分、一毛的加工費,就這麼一件一件偷偷地做。晚上熬夜紡線、染色、打穗,抽時間經布、織布,再到晚上偷偷地背上布,步行下了原渡過渭河,單程行走五六十里,到秦嶺中的山裡換布。在漆黑的夜裡,獨自走在山路上,她沒有恐懼。敲開一家家曾經交易過山民的門,把布換成棉花,或者是半袋的糧食,再揹著步行回家。

因為媽媽有裁剪的手藝 ,換布後還要幫他們裁好衣服,所以那些山民很是感激,給媽媽做點吃的,讓媽媽吃飽肚子。

有一次,媽媽看到端來的饅頭又大又白,她捨不得吃下,那個善良的阿姨看懂了媽媽的意思,硬是讓媽媽吃了手中的饅頭,臨走時還給媽媽硬生生塞了兩個。

有時候,血緣維繫的親情變得脆弱,而陌生人之間的情感倒顯得真誠。

媽媽在回來的路上,發了一個誓言:一定要把三個孩子培養好,讓他們有出息。

為了讓孩子們吃飽肚子,媽媽到馮家山修水庫。去北邊的喬山上割柴火,路上被拖拉機撞到了,架子車和人一起滾下山坡。媽媽的運氣不錯,架子車上轅繩一半在肩膀上,一半在架子車上。把她從半山腰拉上來的山民告訴媽媽,這是他見過的最好的運氣。

架子車和柴火滾進了很深的山溝,最後連一個輪子都沒有帶回來,可媽媽竟毫髮無損。

媽媽告訴男孩,陌生的山民勝過自家的“二爸”。

媽媽經歷的,能寫很多的故事。

無論怎樣,媽媽一直記著她的誓言。

媽媽是我的媽媽,那個男孩就是我自己。

我十歲那一年,也有過一句誓言。

慢慢地,我長大了,我知道這一切的苦難都來自這貧瘠的土地。

我知道了,只要好好唸書,考上學,就會轉成“商品糧”戶口,就會娶一個穿著圓頭皮鞋,剪一頭短髮,有“商品糧”戶口的媳婦,就會逃離這片讓自己心酸的土地。

在中考的第一年,我沒有考上中專,我哭了。甚至開始恨爸爸,因為他為了買一對豬仔,耽誤了接我,讓我捱了縣裡幾個混混的打。

考場上我旁邊的女孩問我要答案,我不敢給,那場考試結束她便找人打了我。

爸爸自知錯了,在我離開家鄉去打工的時候,偷偷地抹了把眼淚。

誓言畢竟是誓言,我再一次回到學校,結果真的成了“商品糧”,娶了“商品糧”的妻子,生了“商品糧”的兒子。

逃離了農村,離開那片黃土,路上再沒有泥濘!

平原出生的我,走進城市後,卻成了大山的兒子

離開了這片黃土地,路上再沒有泥濘。

在城市裡待久了,總有那麼幾天特別地煩。

有一次,我開著車到了山裡,走進一個小小的山村,是北方的山村,低矮的房子、整齊的木籬笆,乾淨的院落,彎彎的小路,門口一條小溪流咕咕地流著,旁邊是幾棵粗壯但不高大的樹,一棵是核桃,另一棵也是核桃,還有一棵應該是榆錢兒樹吧!

幾隻驕傲的鵝,一邊蹣跚,一邊鳴叫。

一隻黑色的狗,一隻肥肥的黑白花色的貓,靜靜地看著我。

樸實的山民,看著我,對我笑,還問候一句:“你來了!”

我壓抑很久的心突然被清空,和他們坐在溪邊的石頭上聊天。背後、眼前、側面都是山,我被山擁抱著,幸福極了!

於是,我投進了山的懷抱,成了大山的兒子!

平原出生的我,走進城市後,卻成了大山的兒子

我投進了山的懷抱,成了大山的兒子!

我出生關中平原,厚厚的黃土,未能給我豐盈的食物,讓血脈親情疏離。進入城市後,又厭煩了玻璃後的目光,脂粉下的臉龐,卻讓我成了大山的兒子。

不知道給媽媽塞兩個饅頭的那個山裡的阿姨還好嗎?

不知道把媽媽從半山坡拉上來的那位大叔現在在哪裡?

那些好心的山民鄉親,你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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